換妾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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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洵頷首,啟唇似是想說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沒有說,只靜靜凝視了她半晌,用那低沉醇厚的聲兒低低道了一句“后會有期”。 乍一聽到這四個字,柳萋萋心下頓生了些微妙的感受,她垂下眼眸,恭敬地笑了笑便折身離開,并未回應這話。 她很清楚,那人是身份貴重的凜陽侯府的公子,而她不過是沈府二爺房里一個卑微的妾。 他們之間不過偶然生了些許交集,如今她也該回到她那個冰冷凄清的東廂,繼續做不受寵的柳姨娘,在趙氏底下討生活。 又哪來什么后會有期…… 柳萋萋自嘲地笑了笑,臨至沈府側門,便見沈韞玉的貼身小廝吉祥正命人在套車。 乍一看見她,吉祥驚詫道:“柳姨娘,您回來啦!” 他撓了撓腦袋,眼神飄忽,呵呵笑了一下,“小的正準備奉爺的命去鹿霖書院接您呢,沒想到您自個兒便回來了。要說這馬車也是,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時候壞,這才耽誤了些工夫?!?/br> 馬車是不是真的壞了,柳萋萋不曉得,但這個點才準備去接她,恐怕回來的時候,城門都已經關了。 她嗅著吉祥身上還未完全散去的酒香,并未拆穿他。 畢竟誰讓她不得寵,不得主子重視呢,才至于被府里人一而再再而三,無所顧忌地輕慢看低。 她不想多言,徑直回了竹韌居,院里的三個丫頭一看見她,尤其是看見她脖頸上纏著的布條,都露出微妙的神情。 柳萋萋沒心思聽她們對自己冷嘲熱諷,利落地穿過院落,推開東廂的門,將自己鎖在了里頭。 落下門閂的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 柳萋萋長長吐出一口氣,一股說不上來的疲憊涌上,似潮水般要將她徹底吞沒。 她在圓桌旁坐下,正欲好生休憩一會兒,余光卻瞥見擱在桌上的一封信箋。 當是她不在的幾日,門房那廂命人送來的。 看著粗糙的信封和上頭熟悉的字跡,不必拆開,柳萋萋便曉得定是他那位二叔托村里的先生給她寫的。 她草草攬了一遍,忍不住扶額,眉宇間的倦色又濃重了幾分。 她就曉得,她那位二叔送信來左右不會是為了噓寒問暖,說到底還是以祖母的藥費為借口催促她趕緊寄錢銀回去。 柳萋萋低嘆一聲,起身坐到臨窗的妝臺上,打開木匣瞧了瞧,因著先前拿出了一些給秋畫滋補身子用,剩下的錢銀已然不多。 她本想著等凜陽候府的品香宴結束后,拿了雙份月錢再一道寄回去的,不曾想別說雙份月錢,這個月的月錢能不能拿著還沒個準,可祖母救命的藥不能斷。 柳萋萋倒出匣中所有的銀錢數了又數,雙眉也越蹙越緊。 少頃,她瞥向妝臺上的另一個木匣,朱唇輕咬,似是下了什么決心。 沈韞玉回到竹韌居時,見東廂窗內燭火幽幽,不由得步子微滯,側首詢問:“是你親自將柳姨娘接回來的?” 吉祥唇角笑意一僵,哪里敢說自己貪酒誤了事兒,只胡亂應了兩聲,將話鋒一轉:“小的見柳姨娘脖頸上似受了什么傷,二爺可要去看看柳姨娘?” 聽吉祥提及她受傷一事,沈韞玉面上頓時顯露出幾分不自在,不禁想起那日他命人放箭前,柳萋萋悲戚含笑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神。 他掩在袖中的手攥緊又緩緩松開,少頃,只道了一句“不必了,既然受了傷,就讓她好生休息吧”。 他往正屋的方向快走了兩步,又驟然回首吩咐道:“一會兒,你吩咐廚房燉些補血滋養的湯給柳姨娘送去?!?/br> 那日不顧她的安危命人放箭確實是他之過,但這也是為了抓住那個十惡不赦的真兇,以防他再殘殺無辜,是為了大局考慮。 他知柳萋萋如今定然生氣難過,他亦心有愧疚,自也會努力補償她。但想來她也是識大體的人,定能體諒他的不易,過一陣兒必然能自己想通吧。 此時,程家香藥鋪。 程羿炤正在后院廂房整理脈案,便見店內伙計掀簾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意會地點了點頭,抬手讓伙計出去,緊接著便有一人入內來,淡然在他對面坐下。 程羿炤擱下湖筆,含笑看去,“這個時辰,侯爺怎突然想起來我這兒?” “本該早些來,有要事耽擱了?!眱扇讼嘧R二十余載,早已不需多余的客套,孟松洵自袖中取出一物,“可否幫我看看,此物為何?” 程羿炤看了眼擱在桌案上的物件,雙眉微蹙,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這是一片晶瑩剔透的碎瓷,其上泛著微微的藍,拿在手上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涼意滲透進肌膚里。 “這是……沁玉石?!背挑酁蓦p眸微瞇,“此物,產于西境,曾有西境屬國獻沁玉石寶匣于先帝,果蔬鮮花置于其打造的器皿中,可保三月不腐,新鮮如舊。這般珍貴之物,我也只在幾年前偶爾見過一回,你是從哪里尋來的?” 孟松洵聞言,劍眉蹙起,神色頓時凝重了幾分,少頃,才道:“殺了三名舉子的案犯方系舟,用來保存腦髓的,便是用此打造的小瓶?!?/br> “用此打造的小瓶?”程羿炤驚詫道,“一個尋常舉子,是如何得到這般貴重之物的?” 是啊,一個舉子,屢屢落榜,家中并不富裕,到底是從哪里得到用沁玉石打造的小瓶。 孟松洵眸色濃沉了幾分,若那方系舟未死,他或可通過盤問得到真相。 可人如今死了,便是死無對證。 他薄唇緊抿,指節在桌案上輕輕扣了扣。 方系舟挾持那位柳姑娘意欲逃跑之時,他的確放了箭,但兩箭分別射在了方系舟的右肩和左臂,并未傷及要害。 那直入方系舟咽喉,要了他命的第三箭并不是他放的!也非刑部的人。 他只在隔壁高樓上看到一個殘影,待趕過去時已是空無一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便是那江知頤。 雖已證明殺了三位舉子之人是方系舟,但江知頤行徑同樣古怪,前兩位舉子被害的那段時間,他恰好都離開鹿霖書院,去了京城,僅僅只是巧合嗎? 而且,那日,方系舟迷暈了江知頤,為何沒有第一時間殺了他,掉落在木床旁的沁玉石瓶又是誰打碎的? 還有那張刻意塞在他門下,引他去藥廬的紙條,又是誰所寫…… 見孟松洵劍眉越蹙越緊,程亦炤不由得詢問道:“先前你來信問我關于腦髓入藥一事,可也是為了此案?” 孟松洵頷首,“先前我的確有此設想,方系舟死前也說要集四人之慧云云,但到底得不到印證,我留在鹿霖書院,親眼看刑部的人搜查了方系舟的房舍及藥廬,但一無所獲……” 程亦炤聞言沉默片刻,“腦髓能入藥的藥方我的確不知,但香方卻有一個,你既來問我,想必也對此方有些印象……” 言至此,他眼眸微垂,掩下些許道不明的情緒,旋即娓娓道:“顧家……那個顧家還在時,制香四家同氣連枝,因顧家制香手藝居四家之首,其余三家唯顧家家主馬首是瞻。幾十年前,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一本《異香錄》,記載了各種各樣古怪的香方,因其中不少香方有悖人倫,所用香材極其殘忍,故而當時顧家家主封存了此書,不許任何人碰……” 此事,孟松洵還是頭一回聽說。 怪不得,那時念念動了那本書,向來愛女的顧家家主大發雷霆,差點將念念家法處置。 孟松洵思忖半晌,又問:“那本《異香錄》,除卻顧家,還有誰有?” 程亦炤想了想,“我知道的,只有顧家那本,如今不知所蹤,興許已付之一炬。那一本先前被偷出來時,我也不過翻了一兩頁罷了。不過……還有一人,應記得上頭所有的香方?!?/br> “誰!” 程亦炤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須臾,才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顧緗緋?!?/br> 那位顧家女是天生的制香奇才,若能活著,京中閨秀無人可出其右,只消她完整翻看過的香譜,皆能做到過目不忘。 說罷,他試探地看著孟松洵的反應,見他只是蹙了蹙眉,不由得心生詫異,旋即唇角微勾,露出似有若無的笑。 “看來,武安侯已將舊事放下了,往日若我提起這個名字,你定然不只是這個反應?!?/br> 孟松洵沒有在意他語氣中淡淡的嘲諷,只抬眸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后,卻是道出令程亦炤瞠目結舌的話。 “你說,念念他們,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作者有話說: 每天都感覺自己要陽了,但每天都是天選打工人,努力笑著撐下去 感謝在2022- 22- 23:22: 2 2~2022- 22-23:69: 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滿天 20瓶;暴躁貓貓 20瓶;詩詩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章 程亦炤怔愣在那廂,好一會兒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凝視著孟松洵,哂笑了一下。 “看來是我誤會武安侯了,你不是忘卻了前塵往事,而是著了魔,我縱然還惦記著故人,但不至于像侯爺這般,異想天開,覺得死了十五年的人還可能生還?!?/br> 面對他的嘲諷,孟松洵并未惱怒,甚至格外冷靜,“可當年并未尋到他們的尸首,縱然火燒得再烈,也不至于尸骨無存……” “夠了!”程亦炤驟然失控,忍不住低吼。 須臾,他穩了穩呼吸,定定地看去,“侯爺,我們都已經不是孩子了,這么多年你還記得他們,說實話,我很高興,但……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也該斷了!” 孟松洵抬眸看去,便見昏黃的燭火映照在程亦炤的臉上,半明半昧,他薄唇緊抿,言語間眸中沉痛一閃而過。 他并未再說什么,許久,只低低道了句“夜深了,告辭”,便起身離去。 他驀然有些后悔對程亦炤說了這話,因當年那案痛苦至今的并非他一人,既是還未證實之事,不該一次次揭人傷疤,反徒增傷感。 舉子連環殺人案雖未能活捉真兇,但也算成功告破,也令那些赴京趕考惶惶不安的舉子們都安心定志,全力備考。 圣上龍顏大悅,好生嘉獎了破案有功的沈韞玉,倒也令他如愿在刑部立足腳跟。 臨近除夕,圣上隆恩,給假七日,沈韞玉便命母親趙氏備了厚禮,至恩師刑部尚書褚裴處登門拜訪。 說是恩師,褚裴倒也未曾教過他什么,當年他進京赴考,因囊中羞澀在鹿霖書院借宿,連著三回書考都得了頭名,才被褚裴看中收做門生。 后他高中探花,幸得恩師一路提拔,才得以在短短五年內官至刑部郎中,對于褚裴,沈韞玉一直很心懷感激,從不敢忘。 入了褚府花廳,見到褚裴,他起身深深一躬,獻上節禮。褚裴含笑滿意地看著沈韞玉,讓他不必拘束,落座喝茶。 “此番你抓住真兇,破了大案,做得不錯,連首輔大人都在我面前好生夸贊了你,言你行事機敏,洞若觀火,是不可多得之材?!?/br> 沈韞玉聞言,登時受寵若驚道:“不過分內之事,是首輔大人謬贊了?!?/br> 褚裴口中的首輔,是內閣首席大學士胡釗壁。 “不必妄自菲薄?!瘪遗嵝α诵?,“首輔大人既然看好你,你只需盡力便是,跟隨在首輔大人左右,將來自能有大好前程?!?/br> 沈韞玉聞言,唇角笑意微微一僵,哪里不明白褚裴的言外之意。 除卻首輔的身份,胡釗壁還是當朝胡貴妃的親兄,四皇子的親舅。 今上皇嗣單薄,除卻先皇后生下的太子外,膝下就只有三位皇子。太子自小羸弱,如今雖年近而立,仍時常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甚至有太醫直言太子身體每況愈下,恐活不過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