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寵有道(雙重生)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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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路元沉默不語,就這么低垂著一雙暗淡的桃花眼,不看她也不松手。 郁棠動了動手腕,“大人要做什么?” 季路元抿了抿淡色的嘴唇,“很疼?!?/br> 他終于肯揚起頭來,求安慰似的悶聲道:“方才在蹴鞠場上,不是只有鄭頌年一人受了傷,我也摔了許多次?!?/br> 說著抬起手臂,“不止腿上,身上也淤青了不少?!?/br> 郁棠的視線順著他撩衣袖的動作一路上移,待看清他冷白皮膚上的片片淤痕后,頓時又有些心軟。 “……那么,” 她淺淺嘆息了一聲, “需要我為季大人上藥嗎?” “如此,” 季世子強自壓了壓上翹的唇角, “臣先謝過公主?!?/br> 于是大石頭上的人從她變成了季路元,季世子撩袍坐下,而后就這么大喇喇地伸出手臂,毫不見外地搭在了郁棠的腿上。 郁棠倒出些藥油攏在掌心,搓熱之后才去揉季路元的小臂,她做的認真又細致,力氣使得也恰到好處,如此這般揉搓拂弄了大半晌,季世子卻還是臭著一張臉不肯說話。 兩人就這么沉默著僵持了好一會兒,片刻之后,郁棠首先敗下陣來。 她撩了撩眼皮,用著一副哄順孩童似的口吻無奈道:“季昱安,你怎么還在生氣???別氣了成不成?” 被親昵喚了小字的季世子冷哼一聲,順著她的稱呼改了口,“我沒有生氣?!?/br> 郁棠暗自翻了個白眼,“好,你沒生氣,那你跟著我做什么?” 季路元極為坦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我沒跟著你,我來此處是因為有事要做,恰巧看見你罷了?!?/br> 這倒是句實話,自入京始起便謀求之事當下已無一不備,他需要一件鄭頌年身上慣常佩戴的物件充當最后的證物。 而此番蹴鞠場上子弟云集,雙方黨爭勢力皆而有之,季世子選在今日順走鄭少爺的玉佩,為的就是哪怕鄭頌年過后有所察覺,一時也難以確定究竟是何人出的手。 郁棠‘哦’了一聲,有了鹿溪院中被嗆聲的前車之鑒,她也不再糾結于這人口中的‘有事要做’具體為何。 她將季路元手臂上的幾塊淤青一一揉過,取出自己的帕子拭凈手上的藥油,用著最后的耐心替他將袖子也放了下來, “好了,藥已經上過了,我回去了?!?/br> 季路元卻仍不愿意讓她離開,他向前傾了傾身體,嘴巴張了張,是個欲言又止卻又沒能止住的架勢, “你就那么喜歡鄭頌年嗎?明明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卻依舊執迷不悟,還親自去給他送帕子。那混賬有什么好的?若只是生的潦草便也罷了,偏偏還是個品性低下的風流鬼,憑白辜負了你一番心意?!?/br> 他端著個不甚客氣的質問口氣咄咄逼人,瞧見郁棠已經提裙起了身,又下意識抬手去拽她的腕子。 可誰曾想郁棠也恰在此時伸過手來,握著藥瓶的右手‘啪’的一聲被他打到一邊,瓶口順勢傾瀉,剩余的大半藥油就這么囫圇灑在了郁棠的前襟上。 夸嚓—— 青玉的瓷瓶碎在地上,郁棠捂著泛紅的手背怔怔抬頭,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季路元也愣住了,“我,我不是要……” “季大人?!?/br> 郁棠卻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前世今生累積的怨惱一并爆發,她嗤笑一聲, “我是沒有識人之慧,可恕我直言,憑白辜負了我一番心意的又何止鄭頌年一個?有些人明明也會自食其言,眼下卻還要分斤掰兩,不依不饒地計較別人?!?/br> 她其勢洶洶地向前一步,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倘使我不再執著于鄭頌年,那季大人可以帶我離宮嗎?不談有朝一日,不談來日方長,只說今朝今載,季大人做得到嗎?” 林間起了些風,吹得人脊背生涼,季路元死死攥了攥拳, “我暫且還不能……” “呵?!?/br> 郁棠扯了扯嘴角,“我離席已久,璟儀想必已經等著急了,季大人,恕不奉陪?!?/br> 說罷再不猶豫,轉身出了樹林。 第16章 栗子糕 ◎這是在約他亥時二刻見面了?!?/br> 二人就此不歡而散,郁棠沉著一張臉坐上了回宮的轎輦,還未抵達棲雀閣時便已經后悔起來。 她雖不能全然洞悉現今時局,卻也知季路元眼下運蹇時乖,處境之艱難絕不亞于她,況且這人三番兩次救她于困境之中,還助她得到了流螢粉末,她怎的就能一時怒氣上頭,蠻不講理地同人家發了脾氣呢。 清風吹起車簾,郁棠順勢探出頭去,遙遙望向了身后攘攘熙熙的馬隊。 一眾世家子弟將從鞠場直接返回各家府邸,季路元的車馬也在其中,走的是遠離宮闈的方向,藍頂棚的馬車方才明明還歷歷可辨,現下卻只能依稀瞧見個冒尖的車頂。 如此逆向的駛離頗有些分道揚鑣的訣別意味,郁棠難耐地攥了攥指,思及同行回宮的郁肅璋與郁肅琰,到底還是忍下了調轉馬頭去追季路元的沖動。 如此又過了三日,鄭頌年并未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將帕子送回來,澤蘭卻恰當其時地補了外殿小宮女的空缺,光明正大地進了她的棲雀閣伺候。 未見其人時,郁棠心中還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畢竟季十九那番‘手底下走不出半個活人’的形容言猶在耳,她一時猜不準澤蘭的脾性,只能暗自焦慮又好奇地等著人來。 宮正司的女史帶著人入殿時,郁棠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她看似氣定神閑地坐在正殿中央的楠木交椅上,眼神卻早已經按納不住地往庭院里飄,待瞧清楚澤蘭的相態體貌后,原本的那點子心焦便全數化成了對季十九夸大其詞的鄙視與唾棄。 呸,這信口雌黃的空心架子! 澤蘭的年紀較之她還要長上兩歲,卻是圓臉圓眼圓下巴,生得格外的幼嫩稚氣。 “見過公主?!?/br> 澤蘭同她叩首行禮,待到內殿再無旁人,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只描金的白玉瓷瓶,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案幾上。 “這是世子讓奴婢帶給公主的祛痕藥?!?/br> 祛痕藥…… 這是消氣了的意思? “替我謝謝季大人?!庇籼膿P眸瞥一眼窗外,在扶澤蘭起身的間隙里問她道:“有關于鄭頌年的消息嗎?” “鄭頌年?” 澤蘭訝然,“是那位翰林編修鄭頌年嗎?奴婢入宮前,世子并未和奴婢提及過此人之事?!?/br> “沒提過?” 郁棠當即一愣。 難不成還在生氣??? 郁棠顰起眉頭,不由得又開始琢磨季路元究竟是何用意。 “公主可是與那鄭頌年有什么過節?” 澤蘭不知她心中所想,她見郁棠眉頭深鎖,便壓低了聲音道:“雖說他朝廷命官的身份有些難辦,但如若公主執意要他死……” 她陰惻惻地比出個斬殺的手勢,“奴婢也能想個法子將他料理了,且會做的干凈利落,保準不會查到咱們身上?!?/br> “……” 郁棠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沒什么過節,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br> 她隨手將桌上的白玉瓷瓶收入袖中,又揚聲喚了栗桃入殿,讓她帶著澤蘭出去認認面孔;自己則提裙坐到了東側的小窗邊,徐徐推開了那扇緊合的四椀菱花窗。 窗下的芍藥前幾日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現今卻已經完全盛開了。 今日是立夏,中元祭典已然近在眼前,能寫出泛光字跡的墨汁也已經勾兌妥當,她要尋個機會,盡快將手翰上的內容改了才行。 可她之前下的鉤子毫無用處,若想知道鄭頌年的行蹤,還是要從季路元這里下手。 “唉——” 郁棠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罷了罷了,事有輕重緩急,還是離宮最重要。 * 季路元散朝時被永安帝留了住,直至酉時二刻才獨自出了保和殿。 日薄西山,煦暖的夕暮與暗淡的夜色交織融合在同一片蒼穹之上,一如那以兩萬尺外金水河分隔開來的奢靡與寒微,荒誕卻又貼譜地共生共存。 當今的世道不太平,永安帝是在躬擐甲胄中得的天下,他生硬地隳了這萬象,順著強行鑿出的階梯拾階而上,一步步坐穩皇位,卻忘記了將破敗的百物恢復原樣。 英明的天子將方今的百業凋敝歸咎于天道不仁,司天監便順著天子的話呈言上諫,主張依照圣人八字對應的天干地支之位,以北,南,西,東的次序,在疆域四角分別修筑一座安泰塔,塔前再以各方古文字篆寫一石碑,以此來保民安物阜,四海昇平。 這事算個肥差,且不說上頭下了旨,哪怕目前國庫再不充裕,戶部的銀子也都必須流水一樣的送過去; 單看這四處均是山高皇帝遠,領了命的欽差一旦到了地方,那便如同信馬游韁,加之有油水可撈,行些未雨綢繆的鋪謀定計之事自然要比在京城中便利許多。 故而這修建安泰塔的旨意一下,郁肅璋與郁肅琰便都算計著將這差事攬到自己人的頭上。 奈何處在第一序位的平盧古文字是由倉彝文轉化而來,除去季世子的母家一族,當朝識得之人可謂少之又少。 永安帝是不會讓季路元輕易回到封地的,偏生修塔立碑一事又關乎國運,容不得絲毫的馬虎差錯。 因此,盡管郁肅璋一早便將略懂皮毛的鄭頌年推舉了上去,可永安帝心下躑躅,郁肅琰又有心干擾,這最終指派的欽差人選遂直至今日都未能定下。 季路元心里清楚,自己若是想盡快返回平盧,這事便是他能利用的最佳機會。 他因勢而動,派季十九時刻盯著鄭頌年的動向,只等郁肅璋將剩余的障礙一具掃清,永安帝再無他選時,他再將手里鄭頌年的把柄捅出去。 屆時期限將至,即使永安帝再不愿意,也只能任由他頂替鄭頌年成為欽差,順理成章地回到平盧。 有風起,吹得白玉石階上光影晃動,季路元低眉斂袖,指尖輕輕拂過石欄望柱上雕刻繁復的騰躍龍虎。 幼時記憶中蕭森的雨夜,綿延望柱上雕的是華麗精致的香玉牡丹,石階也非如眼下這般潔白如霜,而是紅跡斑斑,滿滿淌著的,全是從他娘親身體里流出來的刺目鮮血。 他藏在石柱間的狹縫里,驚恐地看著娘親雙目緊閉,被人拖拽著頭發緩緩前行,那雙金尊玉貴的手靡靡垂在地上,在黑黢黢的暗夜里搖曳點畫出兩道長而蜿蜒的艷紅。 [昱安,昱安啊——] 娘親仿佛在叫他,嗓音一如既往的低而柔緩。 他受到了這呼喚的蠱惑,憤怒地抽出竹骨扇中的短刃握在手中,尤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玉石俱焚地同那些人拼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