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子儀的聲音冷冷地傳出，「再壓?！?/br>
    這次夏一璋憋住了氣，可幾秒鐘之后，他開始缺氧，眼看就要窒息了，他劇烈地掙扎，力道大的要四個人才制得住他。

    夏一璋是整顆頭埋在水里的，他的耳朵也進了水，除了吵雜的水聲以外，他還聽到了李子儀瘋狂的笑聲，腦袋嗡嗡作響，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在水下有一段時間了，李子儀卻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那些架住他的人覺得再淹下去要出人命了，趕緊放開了他。

    夏一璋癱倒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李子儀一腳踢翻了水桶，打翻的水瞬間浸濕了他全身。李子儀一聲令下，那些人開始脫他的衣服，他無力反抗，退去衣物后，他渾身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他身上僅存的這條內褲，就像他僅存的尊嚴一樣，是對方施捨給他的。

    一個女人拿著手機開始朝他拍照，眾人圍著他嬉笑、叫罵，那一刻，夏一璋覺得自己像一隻螻蟻，那樣渺小、那樣無助，只能任人擺布、飽受欺凌。

    不知是誰又端來一桶水，盡數潑到了他身上。

    「你這個噁心的賤人，你配喜歡學長嗎?他可是我們整個社團的領袖、精神的象徵，就連在別的學校也是赫赫有名，你一天到晚跟在他身邊，也不怕旁人誤會，學長是同性戀這種傳聞要是傳出去，會污衊學長的名聲、污衊一中吉他的名聲，你擔當的起嗎?蛤?看我打死你!」

    李子儀的表情扭曲猙獰，他邊罵還邊踹，一下一下都沒有留情，夏一璋本能地護住頭部，把身體蜷縮成一團。

    「唉，你下手輕一點……」

    他的同伙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些失控，有個人上前來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卻被他一手揮開了。

    「怕個屁啊!他要是敢把這件事情講出去，我就散佈他的裸照!噁心的傢伙、死gay、竟敢喜歡學長……」

    突然間，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衣領往后用力一扯，他抬起的腳還來不及收回，重心不穩的情況下，竟被那股力量扯得整個人腳步踉蹌、摔倒在地。

    他狼狽的爬起來，正想罵人，卻因認出對方是誰而頓住了。

    「學、學長……」

    錢一杰臉色陰沉的看著他，他現在的表情跟平日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模樣相差甚遠，李子儀被他眼中的肅殺之氣給震撼到，一聲也不敢吭。

    「都離他遠一點?！?/br>
    他的聲音冷靜異常，幾人交換著眼神，猶豫著該不該后退。

    錢一杰豎起劍眉，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他長腿一跨，身周爆發出來的殺氣讓眾人自動退開了，顯示出躺倒在地上的夏一璋。

    對方衣衫不整、渾身濕透、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的模樣勾起他心中無限的悲憫以及……恨意。

    他瞪著方才對夏一璋拍照的女人，「照片，刪了?！?/br>
    這可是他們的保命稻草，如果沒有了這些照片，他們就得為方才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所以女人不敢擅自刪除，她為難地看向李子儀，然而后者看也不看她一眼。

    錢一杰用不曾有過的音量吼道，「刪掉!」

    他音量之大，嚇得在場每個人心臟都顫了一下，那女的更是嚇到把手機摔到了地上，她趕緊撿起來，用顫抖的手指點了刪除鍵，錢一杰奪過手機，確定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后，才把手機塞回她手里。

    錢一杰慢慢走到夏一璋面前，他彎下腰把人扶了起來，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攙扶著他的肩膀往外走去。

    路過李子儀身邊時，他叫住了他，「學長，我……」

    「你不要叫我學長?！?/br>
    錢一杰扭過頭，看著李子儀的眼神陰鬱而犀利，李子儀渾身一哆嗦，辯解的話卡在嘴邊，有點不敢往外倒。

    錢一杰眼神漠然，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我以社長的身分，即刻將你從吉他社除名?！?/br>
    李子儀滿臉驚愕。被踢出吉他社，比退他學更令他難以接受。

    「你從前在社團活動過的痕跡我也會盡數刪除，免得日后看到了，覺得噁心?！?/br>
    他刻意強調了最后兩個字，就像他剛才對夏一璋做的那樣。李子儀氣急敗壞，兩眼瞪得老大，眼神簡直能吃人。

    「還有……」錢一杰把頭轉向他，「不是他喜歡我，是我喜歡他?！?/br>
    李子儀怒極反笑，他對錢一杰做了個極其挑釁動作，后者得極力克制自己，才能壓下衝過去揍他的衝動。

    這該死的地方錢一杰一秒也不想多待了，他扶著夏一璋走出了廁所，對方的書包就孤零零地掉落在門口，錢一杰替他撿了起來。

    盛怒消退之后，他突然間感到心痛難耐。就連這書包上沾了灰塵他都覺得捨不得，何況是夏一璋?

    對方的模樣有多狼狽，他的內疚就有多深，還好他知道對方在哪里、還好他有來，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對方還要在這里受多少屈辱!

    想到這里，錢一杰的心臟難受得要爆炸了。他只恨自己放學時沒有制止對方赴約，他早該察覺李子儀有所企圖的……

    李子儀是富二代，身上帶有一股癖氣，臉上總是掛著玩世不恭的笑，他仗著家里有錢，四處惹是生非，甚至有傳聞說，他是靠鈔票進一中的。

    錢一杰雖然對他的背景有所耳聞，卻也沒有因此先入為主，他待他一視同仁，況且李子儀練習非常認真，還很積極的找他討論，他原以為對方是可塑之才的，結果呢?沒想到他是個偏執狂，極度反同，還把目標鎖定在夏一璋身上。

    今天這件事，他錢一杰必定追究到底，告上法庭也在所不辭!

    *

    兩人回到宿舍后，何俊岳一見到夏一璋全身溼透的模樣，就夸張地叫了出來。

    「哇靠，你剛去太平洋游泳啊?」

    梅雨青瞧他凍的嘴唇發紫便知不對勁，「他怎么了?」

    「我等一下再解釋，先讓他把身體弄乾?！?/br>
    錢一杰拿來浴巾想幫他披，被夏一璋抬手阻止了。

    他自己用浴巾把全身包了起來，沉默的拿著澡盆出了房門。

    錢一杰追了出去，「我陪你?！?/br>
    夏一璋淡道，「不用?！?/br>
    「不行，我要陪著你?！?/br>
    他的聲音聽上去無精打采的，讓人無法放心，因此錢一杰執意跟了過去。

    夏一璋打開水龍頭，閉著眼睛，從頭頂開始淋，待熱水澆淋了幾分鐘，他僵硬的手才恢復了一點知覺。

    錢一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熱水可以開久一點哦，你就一直淋，直到身體暖起來，知道嗎?」

    對方的叮嚀讓他心臟一暖，只可惜這樣的溫暖，他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了……

    洗完熱水澡，夏一璋的臉恢復了一點血色，錢一杰見到他出來，笑著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意思是讓他在那邊坐下。

    「身體還痛嗎?」

    「還好?！?/br>
    錢一杰投以一個懷疑的眼神，他突然無預警地撩起夏一璋的衣服，果然在對方白皙的肌膚上看到一些痕跡。

    「你都瘀青了?！?/br>
    「沒事啦……」

    錢一杰皺眉道，「你怎么會惹到他啊?」

    夏一璋沉默。

    「怎么不回答?他在里面都跟你說什么了?」

    夏一璋猶豫著該不該講，畢竟這件事也牽扯到錢一杰……

    錢一杰不放棄地追問，夏一璋在對方循循善誘下，終于緩緩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真是的，這些人到底都在搞些什么啊?無憑無據編出這些話來欺負你……」

    錢一杰早在心里把那些人殺死八萬遍了，相較于他的憤怒，當事人倒是很淡定。

    「算了……人欺負人，本來就不需要理由?！?/br>
    今天，他上了慘痛的一課，現實并不如一般人所想的那樣美好，即便現在的社會很開放，世界各地讚揚同性婚姻，那些對同性戀者懷抱著恨意的人，也一直都在。

    大家表面上說支持，真心祝福他們的又有幾個呢?這樣的事情，他不想經歷第二遍了……

    夏一璋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他剛經歷那樣的事，心靈是最脆弱的，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淚水又涌了上來。

    「你也真傻，他們為難你的時候你干嘛不回話?大聲地說你不喜歡我不就好了!」

    錢一杰壓不下心中那股怨氣，說話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他一看夏一璋，發現對方一臉的泫然欲泣，還以為是自己把他罵哭了，連忙安慰道。

    「我不是在罵你啦、你不要哭啊!」

    夏一璋抹了一把眼淚，「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放學時你跟我講的啊，我遠遠就聽到他們的聲音了，根本不用找?！?/br>
    「謝謝?！瓜囊昏案屑さ目戳怂谎?，「謝謝你有來?！?/br>
    他的鼻子因為剛哭過而微紅，靈動的眼睛閃爍著淚光，襯得他那張白凈的小臉愈發地楚楚可憐，錢一杰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卻被夏一璋輕輕地推開了。

    「這些太親暱的動作，以后就別做了?！瓜囊昏暗椭^，瀏海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讓人看不透他的情緒，「李子儀只是其中一個，暗地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說我們間話呢……」

    「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br>
    「我在乎，我不想被人說間話?！?/br>
    夏一璋秀眉微皺，聲音也低了許多，「而且……我們也不是情侶?！?/br>
    這是不爭的事實?？v使他對他說了那些情話、做了那些動作，他們依然跨越不了友情和愛情之間的那條鴻溝，所有曖昧的瞬間，都只是兄弟間開開玩笑罷了。

    「快要高三了，我不想為了這種事情心煩?！?/br>
    他的拒絕讓錢一杰心都碎了，兩人之間陷入難堪的沉默，過了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

    「我明白了?！?/br>
    語畢，他離開了浴室。

    他走后，夏一璋偽裝出來的冷漠瞬間瓦解了，他雙手摀住臉，腦袋亂成一團。

    夏一璋的胸口悶得難以呼吸，那窒息般的痛苦，甚至比他在廁所被壓水桶時還要難受。

    身上這點瘀青算什么，狠毒的語言才傷他更深，時間久了傷口自然會好的，可心靈上的創傷卻不行，經過那噩夢般的欺凌，他怎么可能還毫無顧忌的跟錢一杰好呢……

    既然不可能走到終點，不如從來沒有開始過。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