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河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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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跟段雨儀有希望嗎?”楊鈞苦惱地說,“池燦,你覺得我胖不胖?是不是還要再減減肥……” 池燦看了看楊鈞,點頭,說:“有一點?!?/br> “是有一點希望還是有一點胖???!”楊鈞嚷嚷道。他都已經減了很久了,雖然小時候是不胖的,但父母多年外出打工,他只有拿最多的零花錢吃吃喝喝獲得快樂,現在說要瘦回去,太考驗毅力。 “都有一點,”池燦盡力幫他分析了,頭頭是道,“段雨儀跟你認識最久,還幫你補習,她成績那么好,你還應該多考點兒分,難道以后她去大城市讀名校,你就去打工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嗎?怎么也要在一個城市吧?!?/br> 楊鈞凝神目視前方,表情前所未有嚴肅起來,池燦所說無不敲擊著他的靈魂。 池燦走到旁邊屋檐下抓了把玉米粒,手心刺刺的,他邊灑玉米粒,邊咳了一聲,打破寧靜說:“我也有個問題?!?/br> “你說!”楊鈞禮尚往來,來了勁地問。 “就是,”池燦說,“我有一個朋友……” “哪個朋友?” 池燦哪里還有楊鈞以外的、不認識的朋友? “你不知道,不是學校里的,”池燦撒完了手里的玉米粒,背對著柵欄調整了個姿勢,繼續說,“我也覺得有點疑惑?!?/br> 楊鈞“哦”了一聲,“怎么了?” “我這個朋友,是個男的,”池燦眼睛都忘了眨,很慢地敘述道,“他好像喜歡男人,但也不是誰都喜歡,而是只喜歡一個人,你覺得奇怪嗎?” 楊鈞呆了呆,一對眼珠也瞅著池燦,好一會兒點點頭,說:“你說同性戀???我不知道,挺奇怪的,反正學校里有人說過,嘖,他們嘴里對這種東西可沒什么好話?!?/br> 他反應過來,想到那是池燦的朋友,拍了拍池燦肩膀,“不過也沒什么,管別人怎么說,他喜歡男人就喜歡唄,又不會妨礙到別人?!?/br> 身后大鵝仍然在嘎嘎嘎,池燦把手垂放在柵欄后,本來緊張地捏成團,然后慢慢放松開來。 都說到這了,楊鈞好奇地問:“話說,你朋友有沒有告訴過你,男的跟男的,怎么做?” “怎么?” 楊鈞瞧他的模樣,想到什么,突然玩笑道:“你說的那個朋友,不會是你吧?” 池燦心中緊縮咯噔,蹙著眉往后一退,楊鈞笑嘻嘻往他肩膀上一拍—— 然而他們誰都沒注意,柵欄里一群白胖胖的大鵝沒搶到玉米粒,在柵欄邊嘎了半天,怒從心起,歪頭看見池燦垂在半空的手,張嘴就啄了上去。 “啊啊?。。?!” 池燦突然大喊,楊鈞嚇得彈開,差點飆出臟話??匆姵貭N抽手出來、手指上破了個口子還冒出血來,他連忙抄起木棍往里打去,一片翅膀撲騰。 在楊鈞家拿棉布按著止住了血,池燦看著傷口有點深,也疼得厲害,但感覺不算太嚴重,裹了個創口貼就回家了。 他一路上心情復雜,早知道就不該說什么朋友不朋友,同性戀在學校那些人嘴里當然也不是好詞,結果現在驚心動魄不說,還直接掛了彩。 李景恪看見他手受傷了,一定會冷臉把他罵一頓。 至于男的跟男的怎么……池燦不知道,但李景恪一定是知道的。他哥哥過往二十多年辛苦痛苦的人生,只由得他零零碎碎拼湊也拼湊不清,而李景恪一眼就能看透池燦單純的里外。 在他這個弟弟到來以前,李景恪人生里多的是其他人。 池燦忽然更不是滋味起來,眉頭蹙得更緊,拖沓的腳步也在回家路上變得飛快。 第44章 現在不是有你了嗎? 李景恪下午等在上和村外的岔路口,許如桔從家里應付了阿奶,出來走了一大截路,氣喘吁吁才見到他。 上次去池家接走池燦的時候,李景恪就到過這里。 白天路兩邊的水渠里依然那么清澈,流水叮咚,合上村口小賣部里咋咋呼呼的孩童的玩鬧聲,相隔遙遠,倒讓人心生恍惚。 而李景恪發動摩托車的轟鳴足以把其他都蓋過去。 他很快就走了,替許如桔給她幾個不同村的學生送了點東西,最后看時間還早,途中經過下關,他就多去了趟下關的玉石工作室,順便把轉向燈出了點小毛病的摩托車送去檢修。 周末休息,沈禮釗和唐殊自然不在,平常每天趴在大廳里守門的伯恩山大犬“小酥rou”也被牽回去了。雕刻間里的師傅倒是正常輪班。 李景恪拿出了這回在瑞麗公盤投標成功的、唐殊口中的“寶貝”——一塊木那老場口的料子,外皮脫沙,回來就切了,堵得很成功。 晶瑩剔透的冰種天空藍帶春飄花,像凝萃過后的風城最流光溢彩的天空之色,經過上億年的地質運動,最終流動封存在這一塊外表灰黑的頑石里。 通常這樣一塊種色不錯、棉少裂少的翡翠石,卡出幾條手鐲位能賣到上百萬,剩下的邊角料切割分件,同樣價值不菲。 李景恪見過很多,雖然從前丁雷的銀橋玉業主做低端市場,但既是在這行混的,就沒有幾個是心慈手軟過家家的門外漢,否則只會被坑得傾家蕩產,讓人賣了還在幫忙數錢。 原石從礦區開采出來起,由緬甸進口或走私到境內,經過層層篩選和轉手等待身價瘋長,因著外面裹了層受巖漿擠壓、被經年沖刷風化后產生的外殼,最能迷惑眼睛與人心。 看一塊石頭好不好,就像看一個人,而寶貝是不常有的。 丁雷那晚坐在李景恪對面,重新講述了一遍李景恪的父母身世、被收養棄養的過程和性向給人造成的傷害時,也如此比喻。絕大多數石料敗絮其中,哪怕有的被無數人看好過,一旦切開,原形畢露,就是場毋庸置疑的災難。 高杠桿帶來高風險,賭石就是賭博,李景恪在會所的時候就是知曉一切的人,還是替丁雷維護規則秩序的人,憑借自生自滅中獲得的手腕能力和冷酷無情充滿傲氣。這的確是他最熟悉也最厭惡的斗獸場。 沈禮釗把他找來眼光屬實毒辣。 而對上丁雷,他們在暗處的人脈似乎還要更勝一籌,掃清了李景恪心里最后一點顧慮。 盡管和以往在會所的情形已經截然不同,做的是文化人一樣的生意,不過就像唐殊所說,仿佛是午夜夢回,李景恪不用再去緬北,卻依然重cao舊業,主動回到了老地方。 李景恪可以麻木不仁,但那股被池燦聞見過的血腥氣其實深入骨髓,從未消散。 在這種時候,他總會想起池燦在他手中,用干凈純粹卻又夾雜著渴望的眼神看他。 池燦的喜歡很赤誠,熱烈,迷茫,十七歲獨有,帶著討好,也很沖動。 但池燦不知道危險,不知道李景恪想抓住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李景恪能夠隨時放手。 李景恪沒忍住,在雕刻間外接連抽了好幾根煙,他扯扯嘴角,轉頭回來看見切片雕刻后的無事牌經過拋光細膩潤澤,起貨不錯。 他確實能從中自由支配一小塊玉料,算是特殊的報酬。 那師傅問李景恪要做成什么,小小一塊不如雕個常見的觀音或龍頭墜子,利益最大化,好倒手,賣出去中萬價格也能賺一筆。 “要不做戒面也行,能做好幾個?!睅煾敌呛钦f。 李景恪看著停頓片刻,垂下的手里掐著滅掉的煙頭,想起池燦上午眨著眼睛看似恍神的模樣,說:“不了?!?/br> “那做什么?” 李景恪說:“做個寶寶佛吧,稿子我來畫就好?!?/br> “寶寶佛做吊墜掛件,一般長輩送小孩,年輕人送情侶,景恪,你這是打算送誰???” “做寶寶佛合適而已,”李景恪笑笑,隨意地說,“也好賣?!?/br> 離開工作室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李景恪搭了公交車回去,順路打包帶了份另一家的烤鴨飯和池燦喜歡的餌塊卷雞排。 也不算很奢侈,省兩包煙錢的事。 門外有了動靜,池燦腦子嗡嗡作響,知道是李景恪回來了。他縮在衣袖里的左手手指雖然包了創口貼,但依然隱隱作痛,只是他好像有點麻木了,腦子變得也不太清醒,怕見到李景恪就控制不住喊疼,更怕等來的是冷冰冰的教訓。 李景恪教訓他,他有時候喜歡,有時候又覺得李景恪太兇,雖然不被忽視已經很好,但人總是貪心的。池燦不知道李景恪對別人怎么樣,有沒有比對他好,有沒有這么兇,對弟弟和對情人會有什么不同呢? 他坐在椅子上,手藏在桌下。 李景恪從進門開始就看見他的弟弟正襟危坐,跟他打完一句招呼又垂頭看書去了,顯得格外愛學習和文靜乖巧。 池燦既和愛學習不沾邊,和文靜乖巧也稍微差了點兒,李景恪自從教了他兩次非比尋常的東西之后,他像是拿捏住了證據,有了找機會就試探著湊上來的理由。 今晚他的反應卻很不正常。 看見烤鴨飯和餌塊的時候池燦眼睛亮了亮,李景恪邊吃飯邊看著他。池燦單一只右手捏著筷子扒飯,到吃餌塊卷的時候還是這樣,抬眼冷不丁對視上又灰溜溜轉開了。 “你左手哪里去了,”李景恪出聲問,“手斷了嗎?” 池燦臉色一白,心里本就難受,他嚅動嘴唇說“不是”,硬著頭皮緩緩將左手半搭到桌邊。 “伸手出來?!崩罹般λf道。 躲躲藏藏要挨罵,伸手出來估計也逃不掉,池燦要是繼續固執地違拗李景恪的命令,又要惹李景恪生氣了。 他吞咽完嘴里的餌塊,停下吃東西,把左手往桌上伸出去,衣袖往下滑了滑,鈍痛的手指上的創口貼露了出來。 李景恪過去捏住了他的手腕,扯下池燦礙眼的袖子,可能力氣大了些,牽扯到傷口,池燦急促吸了口氣。 李景恪終于看見池燦包著創口貼的手指,血污已經沾在指甲蓋上,他擰著眉只瞥一眼,就找到創口貼的粘合處試著撕開,池燦緊張地動了動。 “你最好老實點,”李景恪捏著他手腕按住,說,“下午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把手弄破了,”他神情忽然冷淡下來,“最好也別讓我發現你又撒謊?!?/br> 帶血的創口貼被撕了下來,池燦疼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他食指和中指的兩邊都破了皮,有一塊地方傷口被啄得格外深,紅腫發炎,rou里還沾著泥土,此刻一看才顯出嚴重。 池燦張了張嘴,看著自己的手也有些害怕了,低聲說:“我被楊鈞家的大鵝給咬了?!?/br> 李景恪緩緩看向他,不知道信還是沒信。 池燦一下急了,蹙著眉頭以求證明自己沒撒謊,喊道:“真的!是大鵝咬的,你可以打電話去問楊鈞……” “被咬了你還怕被人看見?”李景恪說,“怕我吃了你???” “我……”池燦不知道該怎么辯,張口聽著像“唔”了一聲。 李景恪站起了身,他是生氣的,但更不知道該不該笑。 他轉過身拎上鑰匙,回頭看著池燦呆呆維持著姿勢不動的樣子,可憐又滑稽。李景恪終究忍不住嗤笑一聲,沒好氣道:“起來了,去社區醫院看一下?!?/br> 離他們最近的衛生所在古城西門那頭,衛生所門庭簡陋,只有兩個人值夜班,但總算能稍稍安心一點,李景恪帶著池燦走進了看診窄門里。 池燦被大鵝咬的地方在手上,口子很深但還不用縫針,家禽類咬的也不用打狂犬,否則得去市區醫院才有得打。值班的護士給他看了看,說清下創,建議打針破傷風。 李景恪全程就靠站在柜臺旁看著,池燦蔫蔫的,總感覺李景恪在看他笑話,剛剛這護士阿姨聽見李景恪說是被鵝咬的,好像也想笑一樣。 “你這個傷口是不是拿東西捂過了,臟東西悶在里面,”護士阿姨嘖了兩聲,順口嘮叨道,“表皮都泡發了,再久一點真感染了?!?/br> 池燦乞求她能少說兩句,心里瑟瑟發抖,不敢去看李景恪。 “打吧?!崩罹般∧弥鴨巫尤ジ舯诮涣速M。 清完創后,池燦手腕上先扎了一針皮試,所有的痛都還是次要的,更怕的是過敏,進口破傷風免疫蛋白球鎮上衛生所和醫院一時半會大概都沒有,還得去跑市區里問,脫敏治療也有得折騰。 池燦怕耽誤太久時間,李景恪會更不高興。 他規矩地坐在李景恪旁邊的凳子上,無聊等待的半小時里兀自瞥著玻璃門外發呆,晚上降溫冷冷的,沒什么人,診所里充斥著藥味,沒有別的聲音,有些煎熬。 這期間李景恪沒理他,只看過一遍他的左手傷口,時間到了讓池燦去叫護士。 然而越不希望來什么就越會發生,池燦手臂上被扎過針的那一圈微微發紅,雖然沒別的反應,但依然是過敏,只有稀釋過后分四針打才行了,差不多要兩個小時才能打完。 池燦跟著護士垂頭喪氣地往診所小隔間里去,護士阿姨經過李景恪時說明了一下情況,李景恪點頭,跟著起身到了門外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