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河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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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恪失笑片刻,下巴被他的頭發蹭得發癢,終于半起身彎著腰垂眼看向掛在身上的人。 他看不見池燦已然緊張得眼皮顫顫的臉。 池燦渾身摸著也冰冰涼涼,校服上帶著手搓洗衣服粉的香氣,才發沒多久的衣領邊卻已經沾了幾條新墨水筆印子,書包肩帶上也畫著幾只潦草的火柴小人,還有不知名的數學公式,很難讓人相信那是因為讀書太廢寢忘食而寫上去的。 想起池燦中考前每次開始寫作業都坐不住屁股的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李景恪不知道池燦到底怎么被讀書下的緊箍咒,可能是當初叫池燦去街上要飯把人給嚇著了,最后居然還真讓他努力了出來,念了個方方面面都最優選的公立高中,為他省去不少事。 池燦這顆靈活的腦瓜子里大概是裝了些學習底子和天賦的,就和他有生存下去的覺悟和聰明一樣,都有,但不多。 因為嬌生慣養被保護得太好。 李景恪嘴上說他不小了,但池燦依然只是個正處青春期的倒霉孩子,早上起床要人催,衣服不會自己洗,下雨天來送傘也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泥地里滾過一圈的狼狽樣子。 “打算賴到什么時候去?”李景恪再開口聲音有些低,他對池燦說,“不如今晚你就睡在這里了?!?/br> 池燦心中一緊,來不及反應,他就感覺李景恪直起了身,摟著他上半身的那兩只大手也忽然松了松,使得佯裝沒完全醒、還曲著腿不能自主站立的池燦無助地往下滑去,瞬間又要跌坐回臟兮兮的地上。 “哥——” 不過好像只是虛驚一場,池燦才喊一聲,腦袋滑到李景恪腰的位置就停下了。李景恪卡著他的腋下把人提溜住,往他后背上一拍,松開手,池燦松了口氣,立即蹬腿站穩起來,邊揉眼睛覷覷李景恪,邊解釋道:“我剛剛不小心睡著了,哥,我來給你送傘的,我們回去吧?!?/br> 見他這會兒一下站得比田埂上的稻草人還直,李景恪問道:“誰讓你來送傘的?” 池燦來的路上就已經想過了,雖然根本沒想出什么好答案,但至少可以足夠鎮靜面對,他含糊說:“下雨了,雨讓我來的?!?/br> “什么?”李景恪捏住他的臉笑問。 池燦瞥見遠處廠房好像來人了,怕這樣被看見了丟人,認真地回答:“如果早上是我把傘給你了,哥哥你也會來給我送傘吧,我們又不是別人?!?/br> 李景恪沉吟片刻,并不覺得池燦的理由很充分,但對池燦而言好像那么理所當然。 我們又不是別人。 李景恪對池燦而言不是別人,從他把哥哥喊出口一刻起就不是別人了。他算得非常清楚。 旁邊傳達室的大爺終于聽見動靜慢悠悠打開門來。 李景恪沒再跟池燦說什么,聞聲走到矮門邊跟那個大爺聊起來,池燦才發覺他們說的是白語。李景恪說得很流利,和老人家對話聲音溫和平淡,池燦至少能聽出這是什么方言。 偏偏從那老爺爺嘴里說出來卻宛如天書,混沌嘈雜,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害得他在外面受了這么多罪。 李景恪似乎跟對方解釋了兩句,不多時便轉身取自行車去了。 期待回家的雀躍又涌現上來,池燦站在旁邊,等著給李景恪撐傘再一起回去。 可他低頭一看空空如也的雙手,心想壞了,傘呢? 不會剛剛打個盹兒的功夫就把傘弄丟了吧? 李景恪推了自行車回來,看著池燦慌慌張張一臉茫然,問道:“在找什么?” 池燦仍然低頭四處找著,往他方才蹲坐的角落又看了眼,邊拍屁股灰邊說:“有人偷傘……” “那去把他找到抓起來?!崩罹般“咽掷锏膫阋话讶舆^去,笑了一聲。 “沒人偷傘,我沒看見?!?/br> 池燦接了傘,頓時不迷?;派窳?,不好意思地笑笑,撐開傘跑到李景恪邊上。 然后他們一起走進了雨中。 他們耽誤的那些時間倒不算耽誤,到了路邊,每隔小半個小時才來一趟的c7路公交車沒多久便穿過前方拐彎那片小樹林,哪怕沒到站點,車也緩緩停了下來。 是有人恰好從車上下來。 風城的公交車上車要靠站點,下車卻不必,當地人朝司機喊一嗓子,說下就能下。 池燦走在前頭,李景恪拎著車從后門上車,池燦抬頭往后看了看,反手從書包側兜里掏零錢出來,把兩人的乘車費一起投進了箱子。 回去的路上池燦靠窗坐著,有規有矩地看了會兒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他扭回了頭。 晚間的公交車上亮著不太明亮的燈,光線穿過潮濕氤氳的空氣照下來。李景恪之前一定淋了雨,他的發梢有些濕,總是那樣漫無目的地平視前方某處,冷峻又沉默。 池燦更喜歡李景恪跟他說話的樣子,哪怕是心血來潮關心他一句,時不時取笑他,甚或兇巴巴對他說警告的話,也比這種不針對任何人的沉默好。 因為池燦不傻,確信這種沉默如果不針對別人,就只能針對自己。 就像他也有了屬于自己的、不能告人的心情。 長大代價就是沉重么,他蹙起了眉。 “哥,我今天參加完演講比賽了,”公交車里左右透風,池燦挨著李景恪的肩膀覺得很踏實,開口說,“老師說一點都不像第一次演講?!?/br> 李景恪隔了兩秒,轉頭看向他。 他接著說:“今天高三學長學姐還開了什么動員會,我們在隔壁樓都聽見了,老師說以后我們也要這樣,那以前你們也這樣嗎?” 李景恪穿過他后背伸手關上了后座敞開的窗戶,聽見池燦的話終于說:“不上高中就不這樣,我們以前都抽煙喝酒當老大,你想不想?” 池燦閉著嘴愣了愣,感覺自己問錯了話,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有你當我老大,就可以了?!?/br> “這樣啊,”李景恪低笑了笑,還是那句話,“我當你老大,你給我什么?” “給什么……” 池燦有的都是李景恪給的,身上的衣服,兜里的錢,甚至新買的內衣褲,再給李景恪只能叫還,還回去就成了廢品,他什么也給不了。 李景恪扯了扯他翻折起來的衣領:“你有什么?” 池燦有些郁悶,學著看過的那些片兒里的某種語氣,小聲說:“我整個人都抵押給你了?!?/br> 這話一出,李景恪果然不再逼迫他說下去,像是無可奈何哭笑不得地承認了他們老大與小弟的關系。 李景恪問他:“那要是只有你一個人怎么辦?還跟上次那樣打架么?!?/br> “現在在學校打架,要被批評受處分呢,”池燦不上套,乖乖地回道,“池文鵬也進了一中,可上次之后他真的再也沒來推過我了,但還是很討厭,總是嚼舌根說壞話,我都懶得理他?!?/br> “他說些什么?” “沒什么……我都不聽他廢話?!?/br> 池燦回想就忍不住生氣,感覺不要再多提討厭的人,很快轉換了話題,問李景?。骸澳憬裉煸诩揖邚S是不是不高興,因為我擅自過來了嗎?” 李景恪沒有回答他,卻說:“更好的生活和更差的生活,每個人都會選前者,”他一只手搭著池燦的肩膀摸了摸池燦耳側的黑發,“以后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兒童牛排,池燦會不會很高興?” 池燦呆住了一瞬,大腦也短路了一瞬,飛速想起他應該是在算數學題的時候無聊寫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李景恪偶爾會翻翻他的作業,看見并非不可能。 他不知道李景恪是什么意思,但敏感地蹙眉,脫口而出說不會。 “我已經不喜歡吃兒童牛排了,”池燦和李景恪隔得很近,嘴唇離李景恪的臉側在汽車搖晃下仿佛快要碰上,他不知道哪里那樣大膽,一字一句說,“哥哥,你不能替我決定我喜歡什么?!? 第20章 學壞 雖然李景恪可能只是隨口一問,對池燦所說也可能不信,所以沒再回應,但池燦為此陷入了思緒紛飛的困惑里。 稍有違心的話說出了口,代表過往里的某些東西被拋棄,眼前有著更為重要的所求,池燦自己也就必然要相信,他鄭重其事回答李景恪的話一定是真的。 僅滿足口腹之欲的兒童牛排由此變得不值一提。 池燦如果眨眼之間可以不喜歡兒童牛排了,那喜歡的會是什么呢? 晚上終于到家后,先進廁所洗上熱水澡的池燦在騰騰白霧里看著漏雨的那個角落,伸手去接到了兩點冰涼涼的水滴。池燦第一次發現廁所漏雨是在之前一次半夜,他起夜閉著眼睛撒尿時外面正在下雨,也是這樣一連串冰涼的水珠啪嗒掉下來,打濕并驚醒了他,同時他一不小心也吵醒了當時正睡在外面的李景恪。 那天他被李景恪吼了一句吵什么吵,回到床上居然哭了。那段時間他經常這樣。 想到這里池燦忍不住笑了,和李景恪待在一起他總是笑料百出,情緒敏感也豐沛。 而這時李景恪又在外面敲門。 池燦頓時縮手回來應了一聲,邊把木門開出一道小縫隙說忘記了,邊遞出自己換下的臟校服。他拿毛巾捂在身前,從門縫里繼續看出去,李景恪和往常一樣提了桶水打開了門在走廊外洗衣服。 門縫里只看得見李景恪的半個側臉。影影綽綽的燈光令他眉頭下陰影很深,李景恪沉默不語做任何事時都面無表情,嚴肅認真,手里拿著池燦卷起來的小熊襪子時也那樣,但池燦記得李景恪笑起來的樣子,無論真心與否,因此連不笑時他都似乎被某種力量吸引拉近,渾然不覺空氣泛冷。 直到李景恪先洗完池燦的衣服并起身掛在鐵絲繩上,轉身回來正對著廁所門,池燦才心慌意亂閃到墻邊。 等池燦洗完澡,太陽能里的熱水已經所剩無幾,池燦出來坐在桌前渾身暖和舒服,李景恪也提了熱水正從走廊盡頭的熱水房回來。 每個人似乎都有每個人該做的事,在這間屋子里池燦感覺自己和從前沒多大不同,所以只需要打開書包攤開作業,然后在完成學習后準時上床睡覺??伤鋵嵱悬c難言的愧疚,無法和從前一樣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些。 李景恪看池燦盯著課本發呆,隨手脫了身上潮濕的上衣,走過去探了一下池燦的額頭:“又感冒了小弱雞?” “沒有,”池燦后仰著頭快靠到墻上,非常迅速地回嘴道,“我不是小弱雞?!?/br> “不是你能連家具廠的大門都進不去?” 李景恪的聲音還是那個死板樣,可池燦聽著忽然備受煎熬,知道這是來找他出氣來了。 “我聽不懂他說話,又沒有手機,”池燦低垂著視線,補充道,“不用給我買手機的?!?/br> 李景恪恰好從褲口袋掏出手機看,說:“你想得挺多?!?/br> “沒?!?/br> “我會學著多聽懂的,你能教我嗎哥?” “什么都要你哥教,”李景恪好像一點也不怕冷,邊低頭回了個消息邊對池燦說,“你這么些年干嘛去了?!?/br> 池燦不知道該說什么,比起回答問題他更想問李景恪這些年在干什么,怎么樣樣都會,神通廣大。他感覺自己就算拼命長六年也趕不上他哥。 他在李景恪不注意間近距離看了眼李景恪的上半身,比幾個月前停留的時間久,眼神不再那么閃爍,于是看清了李景恪身上精壯緊實的肌rou和緊挨褲腰帶位置的腰側上有一道很淡的疤痕。 李景恪一手拿著衣服,放下手機終于低頭看向池燦,笑問:“在看什么?自己沒有?” 池燦咽了下喉嚨,抬頭時眼尾上挑,他沒有指那道疤,指著李景恪手臂上膚色深淺不一的地方,底氣不足地說:“看太陽分界線?!?/br> 李景恪不是風城人,不曬太陽就很容易變白回去,可留給李景恪變白的機會不多,打傘遮陽對忙于干活的人來說是奢侈和矯情,甚至連下雨也差不多。池燦今晚如果沒去送傘,李景恪一定會直接淋雨回來。 想到自己也能為哥哥做些什么,池燦就一點也不后悔。 “現在混熟了,頂嘴也熟練了,”李景恪敲了敲桌子,不再跟他兜圈子廢話,“不是小弱雞就趕緊寫作業?!?/br> 池燦看著李景恪轉身去了廁所,后知后覺探頭過去,沖著門板想喊一聲最終卻沒吭聲。 他回來重新安安靜靜坐下,不知為何窗外的風雨越大他的心就越安穩寧靜。然后可以開始寫作業,按李景恪要求的那樣。 天女散花一樣把柔軟的雨下個不停的風城,也會有數不勝數的人討厭雨天。池燦從前沒發現,現在覺得自己是喜歡的。 何況討厭雨天的人太多,雨天那么孤獨,也會難過。他喜歡風城的雨天,就像李景恪愿意給沒人要的他一個家。 池燦的困惑到這里解除了一些,怕雨天難過就是更怕給了他一切的李景恪難過,希望得到哥哥的喜歡也代表他喜歡哥哥。 那之后又下了幾天雨,直到快放假池燦才終于得到李景恪兌現諾言的機會,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坐著李景恪的自行車去上了一次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