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百川寒夜探琴宿
今天是二月十三日酉時,琴宿明日跟候仙府交接完便要離開寒山,自從下山后琴宿都在偏遠山區或是蓬萊仙島云游,這是他在中原待最久的一次,他收拾好行李,想在最后一晚把寒山繞一繞,也好當作個念想。 在寒山待久了,他心里難免有些依依不捨,在這里接到那個包裹開始,為了查到寄件人是誰,他因此重新認識了很多不同的人,幽默風趣的苗岳君、聰敏善良的千燈、敢做敢當的堯澤、談笑風生的三娘······還有一直以來的心上人鐘離道。 這幾個月郎英杰寄了十幾封信詢問樓璟翔的下落,琴宿把他們整理成一包,用繩子綑好,并告知郎英杰自己要離開寒山了,不過不管自己走到哪里,他一定會繼續幫忙找樓璟翔的,琴宿覺得這樣欺騙郎英杰很不好,善意的謊言終究是謊言,就是粉飾的再好聽一樣是謊話,不過現在的自己已經學會妥協,他不能跟郎英杰說樓璟翔跟姬宗臣待在一起,即使自己是錯的,目前也只能僵在這個點。 他也不能去勸樓璟翔,因為他知道樓璟翔不斷自我崩毀的內心已經經不起任何一點摧殘,琴宿唯一能做的,只有遙遙無期跟不可能兌現的承諾,他心懷內疚的寄出了給郎英杰的信,并每日祈禱樓璟翔能好起來。 陳以潔來過幾次,她總是帶著不少果乾蜜餞來給琴宿,是她愛吃的東西就想與琴宿一起分享,畢竟她來到中原這里沒有熟人,除了那個瞇瞇眼討厭自己職務的姊夫洪安平,最親的就是琴宿了,不過琴宿并不擔心她,陳以潔跟姊姊陳婉潔不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時候等jiejie等的太苦太孤獨,自從拜入蓬萊島修仙后,漸漸恢復骨子中本就外放愛鬧的性子。 現在陳以潔是水云宗財務官的助手,她很興奮的告訴琴宿自己全新的生活跟職務,她說姐夫洪安平常常有些心不在焉,交班遲到飯點不到,對于工作方面始終提不起勁,被洪志恩私下約談很多次也沒有改善,琴宿覺得洪安平本來就不甚喜歡這份職務,看到心里面一直掛心的陳以潔平安無恙,可能開始計畫要離開水云宗了。 琴宿披上外衣提著燈籠,往下坡的路走,他很喜歡這里安靜帶著潮濕水氣的自然味道,跟以往在雪山上萬年如一日的白不同,寒山多了更多即將來臨的吵雜跟活力,好像萬物對晨曦時的期待,好像等待一切美好生活的開端。 琴宿發現他真的很喜歡這里,他懷念所有在這里遇到的人,他讓低垂的枝椏拂過自己肩膀,享受被月光愛慕的洗禮。 還好琴宿也習慣了漂泊四海的日子,這里住的再久,他還是水云宗的臨時工而已,他聞著草木香氣,燈火搖曳,天江對面的橘紅光點閃爍,是民宅的燈火,把夜幕襯托出百家安詳的味道,還有高臺大戶的酒樓紅燈籠,他站在岸邊微笑著欣賞天上星空,天下人間,沒有隔閡卻又兩相對望的絕妙夜色。 隨著夜風拂面,琴宿頭頂上傳來一個打趣的男音道:"呦!這位小哥也喜歡看江楓漁火,寒山寂嶺嗎?” 琴宿抬頭看到樹叉上坐著一條黑呼呼的身影。 一陣風吹過,天上暗云逐漸散去,露出新月明亮照在那人面龐上,一個長的儀表堂堂穿著洗舊青布衣的男子往下看,展出笑顏。 琴宿鞠躬打著:"貧道是水云宗臨時工琴宿,打擾閣下雅興了?!?/br> 那人縱身一躍,身段靈巧的翻下樹叉,擺手道:"哎呀!你太客氣了,我不過是突然來了興致,想過來這里散心走走,你就說那個劍法很爛的琴宿?噢噢,抱歉,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沒有惡意,哈哈哈?!?/br> 琴宿很習慣這些流言蜚語了,早已平常心看待,他笑著打:"無妨,貧道劍法本就平平無奇,這并非空xue來風,寒山入夜后起風轉涼,閣下還是早些回家以免受寒。" 那人朝他走進,只見他左腳輕右腳重,步伐虛浮,左腳膝下沒勁,竟是個瘸子。 那人走到他面前,青樸樸的粗布衣手肘跟下擺邊上都有補丁,捲著袖子,朝他笑道:"我以前有個好友也是在水云宗當臨時工,不過后來犯錯就沒繼續待在這里了,而且他跟你一樣有個這樣的方印掛在脖子上,你說巧不巧?” 他后面說話音調上揚,洗白的袖口下,食中二指指節動了動。 琴宿心中一凜疑慮感頓昇,那人走進一步,他就后退一步,那人走起路來一拐一瘸,導致肩膀左邊高一些,這殘疾卻不減對方俊顏及隨性自在的氣質,似乎自己一點都不瘸,瘸的是別人一樣。 琴宿總覺得對方隨手要發難,他對于方印的來歷已經有點概念,三娘的話不會假,這東沙御軍鈕肯定是女帝給鐘離年的信物,自己救的那名短命青年肯定是阿離的父親,這人莫非認識鐘離年或是東沙魔族的貴族要來幫女帝討回方印的? 琴宿一向不愛挑起事端,這枚方印就是要給他也只想給鐘離道,東沙御軍鈕在被認定位后意義非凡,是為珍之重之。 他無法從對方意義不明的客套假話中聽出端倪,打著:"請問閣下高姓大名?我這方印是一位萍水相逢之人所贈,并非己身之物,終歸要物歸原主,還請閣下見諒。quot; 那人狐疑的對上他目光,有些遲疑道:"我是丹陽壇壇主,岳百川,你不記得我了?quot; 真是尷尬啊,居然遇上故人,我總不能說自己把自己撞墻撞到失憶了吧!岳百川岳百川......咦?他不就是那個大戰中被青火流彈打到雙腿的那個? 琴宿那時在大戰中,除了表現超乎想像的天宵派闕玉英、樓璟翔及楚子敬三師兄弟、年幼的萬夜、帶領百家仙門存在感強烈的葉震天父子,然,丹陽壇主要是醫療運輸,廬山盧蔚然負責后勤補跟彈藥糧秣,琴宿個性習慣站在最前線,對于后方大部隊的仙門百家記憶本就很淡然,加上腦部受損,不重要的人事物根本忘的一乾二凈,岳百川此時自報身家,他算是喚醒一點印象,不過他怎么會跟鐘離年是朋友? 琴宿有些遲疑打著:"好像......有點印象......。" 岳百川跛著腳走到他身側,眼神飄過他頸部那枚方印,帶著給對方驚喜的口吻道:"嘿,你不會真的不認識我了吧?鐘離,你不是說奪舍的話一定會繼續當水云宗臨時工氣死葉震天嗎?雖然你比他早死,不過可以嘗試把他氣活呀!”然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露出笑容,一臉期待他回應。 琴宿震驚的看著對方,后面一片黑暗中帶著樹林搖曳的藍影色,扭頭確定自己身后沒人后,不確定的打著:"你.....你在同我說話?” 岳百川見他完全沒相信自己的樣子,擰眉指著他問道:"我是跟你說話沒錯???你看后面做甚?” 琴宿打著:"閣下認錯人了,貧道并非鍾離年,貧道乃是雪山山門琴宿?!?/br> 岳百川退后幾步,1手搭在樹干上,右腳尖一點登一下翻上樹杈上,月色金黃跟淡藍的云朵把他襯的儀表堂堂中流出一股怡然自得的風韻。 岳百川低頭看著琴宿道:"怎么樣?想起來了什么沒有?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也是這么一個月色樹下,我喜歡坐在樹上看天江對面的百家,你總是站在樹下跟我扯天扯地,我們總是這樣度過幾百個困頓燹火紛爭的日子,鍾離,我退出四象變之盟了,翡翠谷那靈地要轉讓給候仙府的小莊主,你跟我走吧!我尋你好久好久了,我有點想你了。quot; 岳百川笑著說出這么真心的念想,琴宿聽出那輕快的語調中藏著很深很深的思念憂傷,他這么喜歡的好友就這樣被謠傳出叛離水云宗的妖邪之人,岳百川這幾年肯定郁郁歡,導致丹陽壇一切事務都交給苗岳君,苗岳君去世后,岳百川根本沒有繼續整頓壇中事務的心思,便把地界翡翠谷都轉手給候仙府了。 琴宿心里同情對方,便打著:"”壇主不介意的話,可以與我到山坡小屋坐坐,看我有什么能幫上你的地方,貧道一定盡心竭力?!?/br> 岳百川看著他,翻下樹干拍拍手上土道:"行呀,那真是太好了,走吧!這里風大吹的我頭疼?!?/br> 琴宿見他腿瘸,放慢速度走,看上去像是本來走路就慢吞吞,并沒有把這個心思表現明顯,怕是傷到對方內心傷痕,岳百川不是粗枝大葉之人是看的出來,心里越發喜歡這個內在溫柔的俊雅男子,心里一高興忍不住自己笑起來。 兩人來到小屋內,琴宿幫他倒杯溫水,岳百川目光快速掃過這狹窄的房間,對方連一秉仙劍也沒有,他更加確定對方就是好友鐘離年的奪舍,將那只缺口的小瓷杯放在桌邊上,道:"鐘離,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沒關係,我給你講講,你肯定就會恢復記憶了?。?/br> 琴宿打著:"岳掌門你真的認錯人了,貧道籍籍無名,并非你的好友鐘離年。" 岳百川打斷他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吃辣條嗎?我有次在端午節的時候,那年四象變之盟還沒成立,丹陽壇辦端午大宴伙房那幾個新來的弟子把辣醬擺錯了……" 磅! 在主位右側的葉鎮天正在跟馮蔚然高談闊論,丹陽壇依山而建,地勢開闊,有種遺世獨立的悠然景色,青綠的樹林環繞,枝椏垂的很低,幾隻松鼠舉著蓬松的尾巴盯著來人,陽光打在山壁上,金黃的坡道上聚集上百人,穿著各家的校服,門旗蔽天,馬車上坐著身分顯赫的仙門宗主、掌門跟女眷們。 天上藍的明亮,坡道兩旁上的石壁刻著丹陽壇歷代掌門唱道韻的姿態,丹陽壇每個弟子都是道韻高手,掌門更是佼佼者,在丹陽壇主道上便展露出最出眾的一面。 這年是四象變之盟成立的前一年,岳百川剛當上掌門,為了表現新掌門的氣度與友好,便邀請各家掌門來以武會友,以文交流,端午大宴設在丹陽壇東首紫藤園,上方紫搭的棚架垂著紫藤花,抬頭看上去一片幽紫芬芳,甚是清間自然,丹陽壇門外弟子端著茶水接待貴賓,杏黃色道袍將石墻上染出一股出世道風,一名帶著親切笑意的和藹男子,身后跟著一名俊顏帶著孤高鄙視蒼生目光的師弟。 水云宗葉震天提早到,天宵派掌門闕玉英及天地為爐楚子敬則是非常準時的抵達被領進東首的席位。 幾個姑娘圍在一名眼光閃爍的風流男子身邊,水云宗宗主的獨子葉涼正在跟她們調笑,不知道講了什么逗的姑娘們掩嘴笑的眼眉彎彎,葉涼身后五步距離是露出客套笑容的洪志恩,他拿著安定劍跟其他門派弟子聊天,葉震天一看到帶著單邊黃銅鏡片的盧蔚然就喊他過去旁邊坐,盧蔚然身后角木跟宋權連忙跟上去,丹陽壇弟子正引導來遲的客人們。 一名酒紅夜櫻紋服的肅穆男子旁邊是一位美貌少婦,正是萬家堡堡主與其夫人,岳百川拱手笑道:"堡主辛苦了,請務必來在下這多住幾日,讓在下有機會好好招待你們。" 萬堡主回禮道:"不會,最近在忙堡中事務比較繁忙,今日稍有來遲,見諒了?。?/br> 岳百川側身擺手道:"萬堡主哪里話,快請?。?/br> 紫藤園幾十位貴賓均是高階領袖,其馀弟子家眷都被請到偏殿吃飯飲酒,紫藤園一片祥和愉悅,每個宗主掌門互相謙讓客套。 岳百川坐在主位上正在低聲問仲禮道:"他人呢?" 座下盧蔚然正在用袖子擦被鮮魚湯熱氣模糊的單邊眼鏡,每道菜上來萬堡主都一定要先舀了一碗給萬夫人,葉涼整個人已經被淹沒在美女中只聽到他們的笑聲。 仲仁搖頭以手掌遮唇低聲道:"不知道,剛剛還見到他在外面跟洪志恩在聊天,一轉頭就沒影了。" 右邊正在剝粽子的仲禮道:"切,我看又是跑去哪里串門了。" 楚子敬盯著盤子里面的粽子,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吃,又覺得會弄臟手很不端正正要放棄時,眼神飄向另一盤的烤花生,沙的一下,眼前盤子換成兩顆剝好,包著香菇五花rou跟整顆蛋黃的大粽子香味撲鼻。 幫師弟剝好粽子的闕玉英溫言道:"吃吧!這醬是百川家里面自己做的,特別好吃。" 楚子敬面無喜怒夾了一筷子粽子,放在碟子里面沾了紅褐色的醬汁,動作莊重的放入口中。 葉震天道:"…….若是能結盟消滅沿海一帶的東沙魔族未嘗不可,畢竟那帶地界本就可以劃分出來…….。" 盧蔚然重新架上,推了一下單邊鏡片思忖道:"那魔族女帝一直推崇和平共處,近年東邊不少小門派跟東沙魔族交流不錯,要是開戰…….勢必波及沿海一帶居民,怕是會引起民怨。" 葉震天道:"哼!那些刁民懂什么大道大義?那些魔族佔據沿海,江東地形優越,靈江環繞,要是能拿下……." 盧蔚然喝了一杯酒,抿唇道:"不如我選個黃道吉日先擺壇問天吧!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是可不能輕率是吧?。?/br> 葉震天嫌下人手腳慢便給自己斟酒,角木用酒杯擋住嘴,對旁邊吃粽子的宋權問道:"掌門不會要學古荒溪國那套,用人像祭祀吧?" 宋權用筷子去戳花生,漫不經心道:"那有什么,問天分三級,主戰事自然是要用最高的祭祀禮儀,他們比現在眼光有遠見,是智慧不是先知,荒溪國不是蠻夷,那叫有先見之明,只是很多凡夫俗子自視孤高不肯接納他們不懂的事物,那是目光短淺管窺蠡測。" 角木似懂非懂咬著杯緣道:"嗯,聽起來很厲害?。?/br> 宋權藐視的看著他跟其他人,滿腦子想著各種牢sao怨懟冷笑一聲繼續低頭吃粽子。 磅! 闕玉英抬頭看著旁邊霍然站起的師弟,關心的問道:"怎么了?" 楚子敬臉色脹紅身子僵硬,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席位上不少人都將目光射過來,岳百川也注意到,放下酒杯道:"楚閣主,怎么了?" 楚子敬面無表情道:"少陪?。?/br> 接著火速轉身拂袖離去,在座眾人皆明白這位孤高閣主的習氣,一點都不介意此怪異舉動,假裝關切的看著闕玉英,闕玉英伸筷子沾了師弟桌案上的碟子,平易人近人道:"師弟是去找水了,沒事。" 眾人立刻繼續喝酒聊天,岳百川對仲禮道:"哎呀!都知道楚閣主不吃辣,怎么把辣醬放他桌案上了?" 仲禮用手拿著辣炒堅果仁沒所謂道:"是他放的吧!別看我,伙房不是我負責的。" 岳百川轉頭看仲仁,仲仁滿臉歉意道:"對不起掌門,是我沒注意,擺盤時我應該在檢查一遍的。" 岳百川見各人聊各人的,琴師正在彈奏"良宵引"葉涼舉著酒杯跟其他姑娘笑得很開心,道:"唉算了算了,他到底跑哪去了?你們幫我照顧一下這里,我去后院找找,千萬別搞出啥妖蛾子。" 仲仁起身道:"是,要是有人找掌門,我就說掌門去混元殿處理事情。" 仲禮支著腿吃花生道:"混元殿的人都在這,還能處理啥?" 仲仁焦急道:"那我要怎么說?" 岳百川道:"行了,你什么都別說了,仲禮你坐上來顧場子。" 仲禮放下花生埋怨道:"為什么是我坐???又要我應付他們?" 岳百川推推他肩膀道:"我一會兒就回來,快點?。?/br> 仲禮才移動他千金之軀念著:"真麻煩,你快點??!哎呀呀我腿麻了。" 岳百川連忙整整下擺,匆匆忙忙穿過人群溜出去。 紫藤園人聲鼎沸,一轉到后院人聲瞬間被掐掉,一個人都沒有,一柄斧頭丟在地上,被劈好的柴堆成一座小山,還散落幾片碎掉的瓦片,幾個細長的泥腳印雜七雜八的混在里面,像是野貓跑進來亂竄一通造成的結果。 岳百川蹲下身食指描摹腳印,疑惑道:"這是什么東西……." 那腳印細細長長,就是比成年男子的腳長三倍,岳百川自己不用拿腳去比就看出這絕不是人的腳印也沒有爪子不是動物的獸爪。 岳百川見那泥印越遠越淡一路七歪八拐跟上去,長長的腳印一路胡亂轉,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在亂走,是有什么東西混進來了? 他開始擔心,那腳印往混元殿延伸進去,他站在自己正殿門口,一股壓抑的混沌氣息彷彿把空氣不斷往中間擠壓,他指尖夾著明火符,戒備著伸手搭在門邊上。 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他呼吸都顯得很吃力,感覺身子被壓進水中,他張口吸氣胸口起伏,汗水沿著面頰滑到下巴,啪,滴在地上。 他凝視細長腳印消失在門檻邊上,肩膀突然一重一股熱氣噴在他后頸,身后發出奇異的怪笑聲! "細細長長的人,要找細細長長的朋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