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臨終
正事談妥便是間話家常,彌七郎發現這對準翁婿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樣,兩人一直聊到申時又召來諸臣開起宴會,一直吃喝到黃昏,賓主盡歡。 離別之時,道三入道一路把吉法師送到門口,不斷說著來日再宴等等的客套話。 「……那可要幫我向令郎引薦一下,也許將來我能幫他牽馬呢?!乖挼桨胪炯◣熼_起了玩笑,在場的人歡笑不絕。 「誰知道呢,也許將來是我兒子幫你牽馬也說不定?!沟廊氲勒f這話似真似假,諸臣稍有遲疑,但也是哈哈帶過。 吉法師向道三拜別之后,領著彌七郎等人穿過竹林。向晚的竹林格外清涼,彌七郎卻只覺得渾身汗臭、腰酸背痛,心里想著會面談判比起戰場廝殺可要難受多了。 一出竹林,太陽已下山,小平太和野野村正成早已率著眾人列隊等候多時。 「呦!看你們各個酒足飯飽的,我們其他人只能在大太陽下啃乾飯呢!」小平太手插在腰上,沒好氣道。 吉法師讓他抱怨幾句,領著隊伍穿過人潮涌散的富田大街,讓野野村牽來幾匹馬讓幾個玩伴親信騎上去,然后往那古野城開拔。 彌七郎和其他人騎在隊伍前頭,回頭看著其他人手上拿得鐵桿,猶記得道三入道大人稱這玩意是鐵炮,還因為吉法師擁有不少這種東西而對他刮目相看,不禁十分好奇。 行出富田,彌七郎看見毛利新助手上正好拿著一把鐵炮,便開口向他借用,想不到新助聽了,支支吾吾地,死活不肯交出來,讓他心里頗為不快。 「喂,彌七!你向他借也沒用,新助手上那把是假的?!剐∑教f著,把自己手上鐵炮向彌七郎遞了去。 新助彷彿舒了口氣,「??!到這邊就可以說了嗎?」 「嗯,我看也差不多了,這邊離富田又遠,附近好像也沒有齋藤家的人,對吧,吉哥?」阿狗隨意地四處張望,然后用手肘頂了頂吉法師。 吉法師看來心情正好,「哼哼,原本我還擔心那么多把假貨會不會被齋藤家的人一眼識破,想不到這些人注意力都放在看我耍猴戲上面,原本談判時那老頭壓得我一敗涂地,想不到最后峰回路轉,噱了老蝮蛇一把!哈!」 彌七郎大為驚奇,于是調轉馬頭,向著在隊伍中段走著的人把他們手上鐵炮一一借來觀察,果然都是假貨,不過就是鐵棒包著外觀一樣的托把,還有的是拿竹竿漆黑充數。 彌七郎又騎了回來,「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鐵炮?」 「唔…大概十來個吧?!剐∑教卮鸬?。 「是十一鋌,而且只有一鋌是真貨,其他十鋌都是用便宜價錢跟鍛冶村買來打壞的鐵炮,為此我還特地跑了近江一趟,他們千交代萬交代這些鐵炮只能看看,不能真的拿來用?!拱⒐费a充道。 「光是這樣也花了快兩萬貫嘍~~,要是我才捨不得花這筆錢呢?!剐∑教f道。 「喂!你看這個,」一個馬回眾拿了一把炮口開花的鐵炮給他看,彌七郎記得此人叫山田岡定,「這玩意爆開的時候我還以為一支耳朵要聾了,幸好沒事?!?/br> 但是山田岡定說完又在耳邊彈了彈指頭,似乎對剛剛說的話又沒什么把握,「咦?是我耳朵真的壞了?還是有人騎馬朝著我們過來?」 大家聞言紛紛停止言語,豎起耳朵細聽。吉法師又示意叫隊伍停下腳步,保持安靜,然而隊伍里的人未經訓練,又把這趟旅程當成出游,花了一會時間才在馬回眾的奔波下安靜下來。 若是在戰場上,敵軍大概早殺上來了吧,彌七郎心里想道。 月色黯淡,只見前方出現一點螢光,伴隨著細微的馬蹄聲逐漸接近。直到那螢光來到近處,果然是有一人提著燈籠騎馬而來。 又到那人逐漸接近到可以看出完整人影時,他便勒馬止步,一個熟悉的聲音朝隊伍大喊道:「冒昧打擾,敢問諸位可是織田三郎大人麾下的部隊?」 「佐佐大人???」彌七郎驚叫道。 「準人正,這么晚還跑到郊外來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嗎?」吉法師衝他喊道。 那人騎馬拉近距離,果然是面帶一條刀疤的佐佐準人正孫介,「太好了,幸虧你們吵吵鬧鬧的,不然在這樣的夜晚,月色那么暗,尾張又這么大,就算是要找個兩百人的隊伍也不容易?!?/br> 被準人正這么一講,倒是讓彌七郎一行人臉上無光,平日里彼此吹噓統率可比義經、楠木的牛皮在此刻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準人正,父親會派你出來找我一定是有急事。怎么了?敵軍來襲嗎?」吉法師趕忙上前問道。 準人正臉色相當沉重,他上前附耳對著吉法師講了幾句,吉法師聽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就策馬衝了出去。 眾人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正想追上去時,吉法師又自己騎了回來,只見他眉頭深鎖,目光在眾人臉上來回移動,心里不知在思量什么。 「阿狗、三十郎、勝三郎,還有…新助!你們幾個把大家送回自己的村里,別把人搞丟了!」吉法師朝這幾人下令道。 「知道了!」 「彌七、小平太,還有剩下的馬回眾都隨我來,我們要一路奔到古渡城。準人正,麻煩你領路了!」 「好的,」準人正騎到隊伍的最前頭,燈籠高舉在前,「大家就著我的火光看好路面,別絆著了!」 「出發!」吉法師一聲令下,包括彌七郎在內約有十五、六人隨他奔馳前行。吉法師騎馬的速度很快,其他人得全力奔馳才不致落后,然而準人正卻能穩穩地跑在隊伍的最前頭。 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一行人就來到古渡城下,城里城外燈火通明。吉法師朝著守門的士兵吆喝一聲就入了城。 一行人穿過城門口的廣場,通過蜿蜒的狹道爬上一階曲輪,然后再往城主曲輪前進。城主曲輪與一階曲輪間由一道壕溝隔開,彼此只有一條木橋相連,橋口由一整隊的士兵把手,戒備程度非比尋常。 負責守備的武將卻令人大出意外,竟是林通具全副武裝站在入口,手持一把佇立在地上的長槍,只見他遠遠看見眾人,便伸掌要眾人止步,「停步!現在實施宵禁,間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br> 「你有沒有搞錯???我們可是信秀大人直屬的馬回,你平常晉見大人還要靠我們放行呢!」馬回眾里不知誰這樣叫囂道。 「對??!而且到底誰讓你把守這里的?這邊是馬回眾的管區!」另一名馬回叫道。 「是不是間雜人等由我來認定,我管你是馬回還是太上天皇,能不能進去是我說了算!」林通具態度高傲,講這幾句話時似乎還顯得格外得意。 「林大人,您認得三郎大人吧?他可不是間雜人等,而且尤其是這種時刻,他不是更得見信秀大人一面嗎?」準人正從人群中站出來說話。 「嗯,可以,就他一個人進去,其他人留在這邊?!?/br> 「其他人都要隨我進去?!辜◣熛蛄滞ň哒f道。 「不行!最多兩個,其他人留在這里,任何武器刀具也一律留在這邊,」林通具邊說邊用長槍敲了幾下地板,「你要不就別進去,要不就只帶兩個人進去,沒得多談了?!?/br> 一時氣氛僵持,吉法師瞪著林通具看了好一會,彌七郎摸摸腰間長刀,納悶會不會在此時此地用上。 「小平太、彌七,你們跟我走,其他人在這邊等著?!棺詈蠹◣熗讌f了,交出武士刀和脇差,彌七郎和小平太也一併照辦,然后跟在吉法師后面穿過木橋。 城主曲輪上似乎每個轉角都有關卡,都是由馬回眾把守,彌七郎跟這些其他組的馬回即便不太熟識,至少也有個印象,大多數人都沒多加阻饒。 然而走進連接城主寢室的最后一條廊道時,彌七郎卻發現前方把守的人不是馬回眾,而是四個陌生面孔在把守這條通道。這廊道大概可以容納兩人并肩行走,出去就是城主寢室前的庭院,庭院里左轉就是城主寢室,寢室內眾臣的影子被燭火照出投射在庭院的地板上,看來眾臣都到齊了。 吉法師正想通過,卻被這些守衛攔了下來。 「你們瘋了嗎?難道不認得我是誰?」吉法師朝他們說道。 為首兩個守衛說道,「不認識,也不在乎,你不能進去?!?/br> 彌七郎附耳對著信長說道:「阿吉,不用跟他們糾纏,我知道另一條廊道,我們繞過去?!?/br> 三人轉身正想離開,卻發現來路又被另外四個守衛擋住。 彌七郎摸了摸自己腰間,卻撲了個空,想起武士刀和脇差都被林通具收繳,心中暗叫不妙。 前后兩邊守衛都穿著盔甲,去路的守衛為首兩人從腰間拔出脇差,步步逼近,另外兩個人持槍,好整以暇地守在原地。來路的守衛通通拔出短刀,彌七郎等三人被完全包圍。 然后吉法師和小平太都從懷中掏出了短刀。 彌七郎看見這場景愣了一下。 「真是的,都跟著吉哥那么久了,怎么還老老實實地把所有刀子都交出去呢?」小平太調侃了彌七郎一下,然后從腰間又抽出一把脇差給他。 「小平太,后面四個給你,我跟彌七對付前面的?!辜◣熛铝畹?。 「嘿!總是給我苦差事?!剐∑教哉勯g卻是輕松寫意。 吉法師自正德寺離開后,早就把令人滿頭大汗的直垂上半身脫了下來用袖口綁在腰間,如今似乎覺得礙手礙腳,便在雙方對峙時從容不迫地解了下來。 去路面對吉法師的守衛覺得這是大好機會,立刻衝了上來,但吉法師手一揮便把解下的直垂丟在對方臉上,令對方一時手忙腳亂。彌七郎朝自己的對手衝了上去,那人見狀受了一驚,手舉起來想格擋,腰間卻被吉法師踢了一腳,失去平衡撞在墻上。彌七郎如今已幾經沙場,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刀尖直往門戶洞開的喉部刺去,了結這人。 彌七郎回頭一看,發現小平太利用人高腳長的優勢,一腳踢倒為首一人,讓他和后面兩人摔個四腳朝天,然后朝向還站著的那人撲去。 「看自己對手??!」吉法師喝道,彌七郎轉過頭來,看見那個被吉法師直垂丟在臉上的守衛已被刺倒在地上,再看自己前方,長槍已刺到胸前。 彌七郎趕忙側身避開,只讓槍頭側面在胸口上畫出一道火辣辣的傷口,然后立刻把長槍按在墻上,朝對手衝去。 那人也機警地放掉長槍,右手伸去腰左想抽出刀子。 然而彌七郎用左手按住對方手臂,再補上膝蓋頂著,讓他刀子出不了鞘。右手反持脇差朝對方喉頭劃去,對方雖用左手抓住彌七郎手腕,然而左右手畢竟力道有差,堅持了一會之后,最終還是讓彌七郎劃穿喉嚨。 彌七郎回頭望去,只見另一名長槍守衛躺在地上沒了呼吸。而吉法師已經回身去幫忙小平太,兩人各解決了一名對手,一支刀子插在小平太大腿上,血流如柱。 彌七郎自己都沒想到已方身手如此了得,而對方看來更是嚇得不輕,兩手握著短刀,雙腿抖個不停。另一個人猶豫一會,便狗急跳墻似地朝小平太刺去,但持刀那手被小平太一把抓住。 小平太扳著對方的手讓刀尖反轉回去,就像當年初見面一樣結果了那人性命。 剩下那人刀子一丟,跑了。 「不要追了?!辜◣煍r住作勢要追的小平太,「你腿還好吧?」 「不礙事,哼嗯…」小平太一使勁,便把刀子拔了出來,隨手丟在地上。 廊道上留下七具尸體,站著三個渾身血跡的人,除了彌七郎和小平太外,吉法師臉上及左肩也掛了彩。 兩個人扶著小平太一跛一跛地走出通道。 然后在城主寢室前的庭院,遇上更多守衛。 「怎么?剛剛那條走廊沒殺成,這次是要在我父親的寢室前殺我是嗎?來?。?!」吉法師朝著那些守衛說道。 其中一人朝著長相最為年長那人望去,對方直搖頭表示不可。 「不敢嗎?不敢就讓我進去!」吉法師說道。 「主公身體微恙,任何人不得進出?!棺钅觊L的守衛回道。 「其他人都在里面?!?/br> 「任何人不得進出?!故匦l毫無感情的復述一遍。 「不跟你們廢話,讓開!」信長出手推開守衛,但守衛反而一擁而上想把他抓住。 信長出手打了其中一名守衛一拳,彌七郎加入戰局,小平太儘管腿上有傷,也還是衝了上去,三人和一群守衛扭打成一塊。 彌七郎伸手想抽脇差,卻被守衛一把搶走丟在地上。 「我再說一遍,都給我讓開,我要見……!」吉法師想張嘴大喊,一個侍衛摀住他嘴巴,兩名按住他左右手。彌七郎和小平太在旁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被緊緊架住,完全幫不上忙。 「咳咳咳咳咳…咳…讓他…咳…讓他……」寢室內起了一陣sao動,有人想張嘴講話,卻不斷被自己的咳嗽打斷,室內的眾人開始吵雜了起來,幾乎把那人的聲音壓下去。 「主公不要激動,保重身體,外面的sao動很快就會平息?!範T光透出了個想要起身的影子,但那影子馬上就被旁人壓回床上。 「咳咳咳…你!咳咳…你、你………不…咳咳…不對…讓他進……咳!讓他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讓他…讓他…」彌七郎很確信那是信秀大人的聲音,他也被旁人控制住了!彌七郎心底涌起一陣怒火,更加激烈地想要擺脫掙扎。 「哼嗯!」吉法師用力咬了侍衛一口,那守衛吃痛放開。 「放手!讓我見他,讓我見…讓我見…」另一名守衛更加用力地摀住吉法師的嘴,鐵了心不放他出聲。 吉法師激烈地甩頭,死命想掙脫守衛的束縛,卻被七、八名守衛聯手按在地上。 「先把他們帶開,絕不能讓他們見到主公!」年長守衛壓低聲音命令道。 彌七郎見多在戰場上的廝殺了,但從來沒看過這么無恥的事情,他青筋暴露、淚水從怒目圓睜的眼角漏出,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還把他的臉往土里按。 「讓我見……………我爹…」吉法師再次甩開守衛們摀住嘴的手。 「爹~~~~~~~~~~~~~~~~~?。。。?!」 吉法師那聲吶喊回音悠長,直入室內,里面的眾人沉靜了一霎。 「是三少爺的聲音!還不讓他進來??!」那是平手爺的聲音。 「平手大人,您瘋了嗎?」 「這種非常時期,絕對不能讓那混混進來搗亂!」 「大老爺身體微恙,見到他會怒急攻心的!」 室內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全都反對讓吉法師進去,眾人的反對很快地就再度變成喧嘩聲,掩沒了平手爺的聲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信秀大人在一片喧鬧中無助的咳嗽。 室內室外,父子倆人同樣地無助,孤軍闇境,悲從中來。 突然背后廊道傳來一聲大喝。 「你們在對織田家的三少爺做什么???還不放手??!」坂井政尚一聲大喝讓喧鬧回歸平靜,他跨過廊道上的尸體走入庭院,憤怒地瞪著那群守衛,身后跟著二十來人,全是馬回眾成員。 「我…我…我們收到命令,任何人都不準隨意進出……」一個守衛怯懦懦地想出理由。 「大老爺的命令是『間雜人等』不能隨意進出,而你們抓住的人,一位是織田信秀大老爺的親生兒子織田三郎信長大人,另一位是馬回眾的同袍兄弟津上長實大人,還有一位是大老爺親手為他元服的服部春安大人,他們是間雜人等嗎?是嗎?!」坂井政尚話音落下,沒有半個人答得上話。 「還不放手??!」坂井政尚又是一陣暴喝,彌七郎感覺到架住他的手正在輕輕地發抖。 「讓信長殿下進來!」平手爺在里面大喊。 守衛們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手,信長用力一推把他們紛紛推開,彌七郎和小平太也跟著爬了起來。 「彌七?!辜◣熛蛩f道。 「怎么?」 「你有毛巾嗎?我想擦下臉?!辜◣煗M臉血污,不過令人意外的地方在于,一向不拘小節的他如今慎重地注重自己的儀容起來。 是了,今夜可能是他和他父親的最后一面,哪有不整理乾凈的道理?彌七郎想是這么想,可是手邊哪有毛巾生出來給他? 「少爺?!观嗑袕囊幻R回那邊接過毛巾,遞來給他。 「謝謝?!辜◣熃舆^毛巾抹去滿臉臟污,又從旁人手上接過方才丟在廊道里的直垂,雖然上面血跡斑斑,但一時之間也只能將就了。 拉門推開,室內重臣齊聚,其他兄弟包括廣忠、信行,以及吉法師的生母土田御前也都在。 信秀靠著平手攙扶才能勉強坐起身,一看到吉法師,便露出了微笑,連咳嗽也止住了。他開口講話時,突然聲如洪鐘,面色紅潤,完全看不出行將就木,和剛剛咳嗽不止的病夫判若兩人。 「剛打完仗回來?」看著吉法師渾身臟污的模樣,信秀大人如此說道,言談間顯露出難得的慈祥。 吉法師也笑了,「打了三場,前兩場大勝,最后一場…我像個小孩一樣手足無措,最后是靠旁人解救才脫身?!?/br> 「回得來就好、回得來就好……」信秀大人直點頭道,他要吉法師坐在他身旁,然后把手搭在吉法師肩上。 「既然所有人都到齊了,我也能宣布我的遺囑了。各位!我宣布織田三郎信長就是我的繼承人,將在我死后繼承家督之位,所有人都要聽從他的命令,不得有異議?!箍椞镄判闵眢w坐正,從病榻上對著眾人宣布。 「謹遵成命,竭力為少主效命?!蛊绞譅斠约耙恍┲爻己敛华q豫地雙手扶在地上向吉法師行禮宣誓,然而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 「其他心有不甘的人,要不現在就反了吧?!箍椞镄判銣\淺一笑,此時坂井政尚佇立在門外,銳利的目光掃視著眾人,身后的馬回眾神情凜然。 林通勝望向信行,兩人交換一陣眼神后依序彎腰臣服。 信廣和其他兄弟自不用說,連土田御前也向吉法師行禮。 其他重臣彼此面面相覷,一陣猶豫之后,也零零落落、三三兩兩地俯首稱臣。 只剩柴田勝家大人仍然抱著胸口挺立在眾臣之中,雙眼直盯著吉法師,反覆估量。 「權六?!剐判愦笕顺裉锎笕撕暗?,語氣之中卻是懇求多于威嚇。 柴田大人眼神一低,雙手自胸口放下伏在地上,莊重地向吉法師行了合手禮。 「很好,從明天開始,就由三郎以他自己的名義替我行文。其他細節我會交辦給平手負責,其他人都下去吧?!?/br> 信秀大人一聲令下,眾臣紛紛離席,許多人在臨走前都忍不住對吉法師投以一個懷疑的眼神。 彌七郎跟在眾臣后面步出房門,坂井政尚悄悄地將他攔下,「你也是馬回眾的成員,從今天起就要守著主子的秘密了,尤其是你的主子,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br> 彌七郎和坂井組頭一起把房門拉上,兩個人轉身背向房門,嚴防其他人靠近偷聽,其馀馬回眾站在庭院里把守外圍。 房內鴉雀無聲,父子倆人一時無語。彌七郎好奇此時信秀大人究竟是坐是躺,吉法師在一旁有沒有攙扶。 「恨我嗎?」信秀從室內傳來,大概只有站在門口把關的人才能聽得那么清楚。彌七郎很好奇坂井組頭站在門口聽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心里作何感想? 吉法師想了很久,「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我想殺了你,但后來我才明白,那不是恨,我是埋怨你不疼我?!?/br> 信秀大人頓了一會,彌七郎想像得出他正在點頭的模樣。 「家里的事情太過復雜,我要是多流露一點對你的關愛,恐怕你也不會在這里了??瓤取?/br> 吉法師沉默了一會,在見識過剛剛廊道上的激戰后,連彌七郎都能體會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么選擇我?」吉法師問道? 「怎么?你不想要?」 「不……只是自小到大,很少有人把這么……重大的東西雙手奉上給我,我……不是很習慣?!?/br> 「你人生大部分的東西都是靠自己雙手奮斗得來的……對吧?雖然這一切還是依賴我封給你的那古野城…還有織田家的招牌才能有個開頭,但如果當初我是把那古野城封給勘十郎,他今天擁有的還是只有那古野城?!?/br> 彌七郎聽著這句話很不明白。 「你想要個能開疆拓土,而不是只會循規蹈矩的人?!共幌駨浧呃?,吉法師似乎聽得明白。 「你不了解你的兄弟,如果今天家里需要一個一絲不茍的人來做家督,他是很好的人選,只是這樣的人…沒辦法在當今世道讓織田家延續下去,他做不了…………戰國大名?!?/br> 「戰國……?」 這次輪到信秀大人沉默了,他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再度開口。 「在你曾祖父那時代,每個人的階級身分都是從父祖那邊傳來,然后再傳給自己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永恆不變,一個低階武士永遠是低階武士,他的子孫亦然。在應仁之亂爆發之前,在那個規矩禮教像鐵一樣堅固的世界崩壞之前,你絕對想像不到織田家會成為一個能養活上下幾千口的大戶人家。是這個子殺父、下剋上的亂世給我們機會,這個『戰國』向你祖父月巖敞開了門,讓他有這個名分打下津島,從那時候開始,我們織田家每一次的壯大,都是從身份比我們更尊貴的人手上奪來的……就像你一樣啊,三郎?!?/br> 「但是,有機會就會有危險,在這樣的亂世,不只要向上謀奪主君的權位,更要向下壓制住臣民的造反,才能讓家業保持興旺。而要做到這點,智謀、仁德、勇敢,都只是其次,你必須……必須在關鍵時刻容許自己做出『非道』之舉,更要成為純粹的『非人』,不要讓感情還有道德阻礙你,要以家業的利益至上。除此之外…我還要傳授由你祖父月巖親傳的武器,就是這個!」 信秀大人說完之后,父子倆人沉默了一會,不知大人是拿了什么厲害武器給吉法師看? 「這個……?!辜◣熣f道。 「你懂嗎?」信秀大人問道,彌七郎可以想像出大人手指那件獨門武器教導吉法師的畫面。 「懂?!辜◣熛喈斂隙?,而且意味深遠。 「我想也是,你用它的方式雖然還欠純熟,不過將來自會悟出心得的,要記住,這東西可以興國、濟民,甚至害命,這東西也是為何你祖父拿了個小小津島就能扭轉局勢的原因,我靠著它南征北討,才有了如今成就。要記住,不是要聚斂,而是要控制它的流動?!?/br> 「流動…流向,原來如此?!?/br> 「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心得,這樣我…嘔噁、咳、咳咳咳…」 「躺著吧,爹?!?/br> 「我…咳咳咳…我到頭來只給你留下個殘局,外有、咳咳、今川,內有…咳咳…內有…咳,他們兄弟倆…咳咳,我沒有好好養育你…咳咳,也沒來得及幫你打點…咳咳咳…還要你幫忙收拾善后,請你、咳、請你原諒我這個父親……」 「沒這回事,爹!」吉法師相當激動,「我從小看著你的背影長大,觀察你為人處事,看著你南征北討…我,我一直在私下模仿著您,您是我心中的榜樣!謝謝你,當我的父親大人??!」 「如此…最好,」彌七郎一直專心地聽著,腦海里不斷出現信秀大人嘴角露出微笑的模樣,「我已經沒有任何牽掛,……記住,你是對的,不要讓任何東西束縛住你……不管是禮法…還是輿論,………甚至是為父的成就與失敗。不要束縛住你的潛力……你一定能完成下剋上,甚至得到天下……都…都……」 「爹!爹??!」 「織田家就拜託你了……」織田信秀說完他最后的一句話。 拉門被猛然拉開,吉法師探出頭來,「叫大夫進來,我爹失去意識了!」 大夫就在庭院等候,他入房把了把脈,對吉法師說道:「大人最好心理有所準備,老爺恐怕不會再醒過來了?!?/br> 吉法師聽完把臉埋進掌里,「讓我和我父親獨處一會?!?/br> 于是眾人相繼離開,留下彌七郎和坂井組頭以及其他三、四人一起站崗。那一晚相當奇妙,彌七郎想著許多事情,竟然沒有一點睏意,就這樣站到了天明。 信秀大人后來又支持了半個月,除了偶爾的呢喃外沒再吐過半句完整的話,最終在某個夜晚溘然離世。 吉法師,也就是織田信長,成為彈正忠織田家的新任家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