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敗退
彌七郎和小川道政在樹林間跟著人群的方向狂奔,長槍不斷勾到頭頂樹枝,突然槍頭不知被什么東西卡住,彌七郎轉身想拔出長槍,立刻就看到一名足輕迎面殺來。 彌七郎使勁再拉,成功把槍頭從頭頂樹叢中拔出,及時將槍橫舉于頭頂,勉強用槍桿擋下對方的揮砍,但是重心沒站穩,往后摔倒在一團土堆上。對方持續追擊,衝了過來,反被彌七郎用腳踢開。 小川道政拔刀補上了空檔,和對方糾纏起來,讓彌七郎騰出時間從地上站起來?!赴验L槍丟了,那東西單打獨斗的時候沒用!」小川道政喊道,于是彌七郎放棄長槍,拔刀加入戰局,立刻就砍傷對方胳膊,小川舉刀過頭,再全力揮下,對方手臂受傷,招架不住,被小川從肩膀給砍到腹部,頹然倒地。 彌七郎看著小川從尸體上拔出武士刀,只見觸目可及的范圍內,今川軍士兵越來越多,又有三名足輕衝上前來,準備包圍他們,突然間坂井政尚熟悉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織田家的士兵們,來我這集合!」組頭聲如響雷的嗓門此時無異于寒冬中的暖火。彌七郎拔刀砍向一人,那人立刻閃躲,讓出了道路,于是彌七郎和小川便趁機衝出三人的包夾。 突然小川悶哼了一聲,彌七郎回頭過去,只見小川搖搖頭稱沒事,于是兩人繼續趕起路來。 一大批人群突然出現在視線內,個個身背織田家的旗幟,織田軍的殘兵敗將迅速地在坂井政尚的指揮下重新集合起來。 「老大!」小川叫喊了一聲,坂井回過頭來看見他們,便揮手要他們趕快加入。一整群人邊打邊退,儘管敵追我退的局勢沒變,但今川軍的追擊已經變得漫無章法,而織田軍的撤退則開始有條不紊了起來。 每一個膽敢向坂井組這群人出手的今川軍都會同時遭到四、五支長槍的圍攻,于是這些來追殺敵軍的足輕和武士紛紛識時務地把目標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有不少人覺得自己腳程快,不愿意和彌七郎他們同進退,于是自己單獨逃命,但是不論他們跑得多快,最終還是會被今川軍的武士逮住,身首異處。 但是即使集合一大群人,還是沒有慢條斯理的空間,如果被對方大軍包圍,下場一樣悽慘。坂井組頭也知道這點,不斷催促他們腳步。 突然小川整個人像垮掉一樣半跪在地上,彌七郎定睛一看,才發現大量鮮血從小川的腿甲下滲出。其他人幫小川脫掉盔甲,看到一個拇指大的傷口,似乎是被長槍刺穿,原來剛剛逃命時小川悶哼一聲就是因為當時被刺到。 整群人為了小川停了下來,彌七郎和其他人七手八腳地幫他包扎傷口。在最外圍防備敵軍的野野村正成開口了,「喂!敵人越來越多了!你們還要不要走!」 幫忙包扎的人加快了速度,但眾人似乎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大家的傷勢或輕或重,但是拖累隊伍速度最嚴重的,恐怕還是小川的腿傷,如果不拋下他,整隊人都可能因此被敵軍逮住。但如果因為這樣就拋下小川,那到時如果自己也受傷的話……。 「各位!」趁著還在包扎的時候,組頭坂井政尚開口了,「這是難得的經驗,我就考考你們。在戰場上,同組的人要互相配合是基本常識,那我問你們,一整隊人的腳程,要配合最快的人,還是配合最慢的人?」 生駒家長回答道:「最快的?這樣行軍速度加快,才能做到孫子兵法所云:『疾如風、侵略如火』!」 坂井政尚答道:「哈,如果做得到當然很好,但問題是,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跟上腳程最快的人,如果大家要配合腳程最快的人,最后反而會因為跟不上最快的人而讓隊伍變得七零八落,這就失去團結合作的本意了?!?/br> 「所以組頭的意思是我們該配合腳程最慢的人?」山田岡定問道。 「嗯!隊伍里的人不一定能跟得上腳程最快的人,但鐵定能跟上腳程最慢的人,于是就能做到在戰場上同進同出,萬眾一心。而且這樣也能讓隊伍里的人知道自己不會因為腳程慢或是受傷就被拋下,團體會保護你,于是你也會保護團體,就是這個道理?!观嗑幸庥兴?,大家的心頓時定了下來,了解到接下來該怎么做。 坂井指指小川,此時他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還能站起來吧!」 小川「是!」地回答一聲,精神仍舊抖擻。 「很好!我們現在人數夠多了,可以讓一些人分攤做戰斗以外的事情。山田、津上!你們來扶小川,站在隊伍最內圈里面,團體不會拋棄你,但你也要做到不扯團體后腿才行,加快腳步!」 「知道了!」三人同時回答。 經過坂井組頭剛剛的一番話之后,整隊人不但沒有因為小川的腿傷減緩速度,反而因此變得穩健,腳程反而加快了,就連小川這個傷者本人自己都在兩個人扶持下變得健步如飛起來。 行進的路上有越來越多人加入,連戰斗的次數都因為人數增加而不斷減少,那些追兵都去獵殺其他散兵游勇了。 一群人終于來到小豆坂村,當初信秀率領大軍駐扎的地點,也是信廣分遣隊和本軍分別的地方。 此時原本營帳遍佈的空地只剩下踩踏過的草坪以及營火留下的痕跡,大軍已不見蹤影。 只有空地上一小搓人對著他們大喊:「別擋住射手視線,讓開!」 佐久間盛重和他堂弟信盛率領五十人在這邊殿后,每個人都手持大弓,箭矢搭弦,檔箭大盾豎立在他們前面。 「辛苦你了,坂井大人。后面還有人嗎?」盛重問坂井道。 「我們是最后一批能打的了,其他人要不是各自逃命就是被殺光了吧。信秀大人呢?信廣大人有回來嗎?」坂井道。 「在你們出發不久后,我們也動身了,但是走到一半就遇上一些從戰場上逃回來的殘兵,說你們想奇襲被人反將了一軍,信廣大人剛接戰就自己一個人逃到安祥城去了,」盛重說到此處啐了一口,「信秀大人聽到這個消息就決定撤軍,留我們在這邊收攏殘兵……」 兩人突然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林間深處,眾人見狀陷入了一片沉默。 「今川!」坂井政尚說道。 「放箭!」盛重立刻下令。 佐久間麾下的殿后隊立刻拉弓,然后撒出一片箭雨。無數慘叫聲從林間陰影傳了出來,一個身中數箭的是兵步履蹣跚地走出來,數步之后就重重摔倒在地,身上背著今川家的旗幟。 「喂!你們別發呆,快找掩護!」盛重對著彌七郎這些剛撤退回來的人喊道。 彌七郎等人不明就理,但還是趕緊聽命行事,身子才剛躲到遮蔽物后面,馬上就聽到箭雨颼颼,今川軍也放箭反擊了!幸好佐久間大人早有預料,幾乎沒有人傷亡。 「趁他們搭弓,我們快退!」佐久間對著殿后隊下令,他們便馬上俐落地收弓、將大盾拆卸后扛在肩膀上。 「我們也快退,往那邊那片森林前進,不要走空地!」坂井也對剛剛從戰場上逃出來的同伴們下令。 彌七郎等人在坂井的指揮下又闖進另一片森林里,而佐久間隊始終保持一定的步伐在最后方斷后。 眾人在林間快步穿梭,深怕一放慢腳步就會被今川軍逮住。 突然,佐久間大喊道:「就是這里!」 佐久間隊聽令,立刻放下肩上盾牌,然后架盾、上箭、拉弦,然后放箭。又是一片箭雨灑落,林間再度傳來慘叫。 「哈!人那么多又追那么急,閉著眼睛都可以射到一群人?!故⒅氐奶玫苄攀⑿Φ?。 「再來一次!」在盛重命令下,佐久間隊再度放箭,這次從對方傳來的慘叫少了許多。 「這樣應該可以讓他們不敢再追那么緊了,我們趁機快退!」盛重下令,佐久間隊再度收盾,扛著弓和大盾追上馬回眾的腳步。 看到佐久間隊如此訓練有素的掩護友軍撤退,讓彌七郎心中讚嘆不已,難怪織田家內流傳一句順口溜:「前進柴田,撤退佐久間」,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們繼續在林間奔走,隨著走過的路程越長,身后的廝殺聲也越來越小,似乎已經擺脫了追兵。但是眾人仍然不敢大意,半刻不敢休息地繼續趕路。 坂井政尚又領著隊伍行了三刻鐘,確認身后沒有追兵了,才轉向大道,在道路上維持急行軍步伐繼續趕路。 半個時辰后,噠噠的馬蹄聲在道路盡頭響起,三名身揹織田家旗幟的騎馬武者從遠處趕來。 「來者何人?報上姓名!」騎在最前頭的騎馬武者喊道。 「我乃織田家馬回眾組頭,坂井政尚,率領信廣大人麾下殘兵趕來與本隊會合!與我同行的還有負責殿后的佐久間大人等人?!观嗑邢驅Ψ胶暗?。 「就剩這么點人???」那武者不禁脫口而出,彌七郎看看自己身后,當初由信廣大人率領三分之一的軍隊與本隊分開,如今除去佐久間隊外只剩身后百來人,確實不勝唏噓。 「咳…!失態了,這兩位會領各位與隊伍會合,我去通報主公?!箘倓傉f話的武者略為點頭致意,便調轉馬身朝反方向離去。 眾人終于可以略為松懈地放緩步伐,跟著兩名武者前進,不多久就看見織田家大軍的尾巴。 一身血跡與傷痕、盔甲凹凸不平的彌七郎等人跟上隊伍時似乎讓最尾端的士兵們起了不小的sao動。 沒多久,便看見信秀大人騎著馬,領著平手等一干家臣前來,同行的還有許久不見的吉法師。 「政尚、政尚!出來,快出來!」信秀喊著。 「主公!我在這里?!观嗑辛⒖堂撾x隊伍,向信秀半跪著報告。 「就、就剩這點人……你帶回來的就這點人嗎?」信秀大人的聲音有些發抖。 坂井政尚咬咬牙,決定據實以告:「臣下無能,在戰場上應該還有更多人逃脫了,但跟臣回來的確實只有這些人?!?/br> 信秀聽后沒什么反應,只是喃喃道:「……信廣……」眾人不禁把頭低了下去,不敢看向信秀大人,大家都感覺得出大人的怒氣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然而過了良久,什么事都沒發生,只聽見信秀用力地咳了一聲。 「主公!」、「主公??!」聽見眾家臣叫喊了出來,彌七郎忍不住又抬起頭來看。 只見信秀大人手掩著口,倒向一邊的身子被平手爺扶住,一絲鮮血從指縫中滲了出來。 織田信秀垮了。 彌七郎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三郎、三郎?!剐判愦笕说穆曇袈爜硖撊踉S多,少了平常的飽滿中氣。他揮著手示意吉法師靠近。 「父親大人……」吉法師臉上肌rou緊繃,看來他難得地出現了緊張的神情。 「我們……我們家沒有兩面作戰的本錢了,絕對不能腹背受敵……」信秀說道。 吉法師聽后皺了皺眉,「父親,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你跟生駒家的女兒斷了吧,你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了?!剐判阏f道。 「父親,這種事…我…不可……父親,你不能……!」吉法師看上去有些語無倫次地想要辯駁些什么。 「你……是我唯一成年而且未婚的子嗣,你得跟齋藤家的千金成婚,這沒得討論?!剐判阌盟撊醯目跉?,下了道堅定的結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