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38節
但無論如何,荀引鶴煮的只占了個名頭的面,江寄月吃得很高興,手暖腳暖,渾身都舒服透了。 吃完飯,荀引鶴老毛病又犯了,拉著江寄月在屋里散步消食,江寄月渾身酸得很,懶得動彈,始作俑者荀引鶴雖有些愧疚,但還是把她拎了起來。 江寄月只得勉為其難地走了幾步,荀引鶴一手扶著她,一手給她揉腰,大掌的力道很有分寸,寬厚溫熱地貼著,很舒服。 江寄月道:“我有件事不明白?!?/br> 荀引鶴道:“嗯,你只管問?!?/br> 江寄月道:“你最開始為什么要那樣對我?其實你完全可以慢慢地和我認識,培養感情的,沒必要用那種惡心人的手段強迫我?!?/br> 荀引鶴的手頓住了,他瞧了眼江寄月的神色,意識到這是個他非回答不可的問題。 荀引鶴默了會兒,道:“因為我不覺得你會喜歡我,即使喜歡我,也不會想嫁進荀家?!?/br> 江寄月詫異:“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荀引鶴道:“我有這樣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因為我們之間實在相差太多,這倒不是說門第之類的,那些不是我在乎的東西,我指的是成長的環境,以及不同環境下培養出來的性格與思維?!?/br> 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江寄月是風,是雨,是潺潺的流水,與一切的無拘無束作伴,而他是淤泥,是腐骨,是枯掉的巨樹上的一根爛了一半的枝椏。 風不會在意淤泥,雨不會在腐骨上停留,而開始干枯的巨樹已經失去了汲水的能力,他頂著烈日,也盼不來一滴清水。 所以在江寄月面前,他需要小心翼翼的,收斂著的,不敢暴露出本性來面對她。 因為他只暴露了一次本性,就把江寄月傷害得那么深。 江寄月與他討個解釋,大抵是想要一個更為能讓人接受的想法去淡忘那次的傷害,但荀引鶴根本給不了她解釋,因為傷害是真的,他的黑暗也是真的。 他都承認,也不后悔。 江寄月沒說話,大約是在理解荀引鶴的話,這并不容易,所以沉默在二人之間長久地蔓延著。 第49章 在令荀引鶴沒有辦法承受住的沉默中, 江寄月很聰明地問道:“有時候人太坦誠了也不好,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的, 對不對?” 荀引鶴道:“我很抱歉?!?/br> 我很抱歉沒辦法給你一個身心健康的愛人, 他殘缺不堪,注定給不了你正常的愛情。 江寄月苦笑了一下,偏過了臉沒有再看他。 江寄月分不清她對荀引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感情, 那太復雜了,她根本應付不了。她只是覺得既然事情都發展到這地步了,似乎和荀引鶴在一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荀引鶴尊重她, 他們也很有話可以聊, 往后的日子不會乏味。 所以江寄月才試著想問一問最初的事,如果之間有誤會更好, 如果沒有……江寄月也不知道沒有該怎么辦,畢竟荀引鶴后來對她很好, 與她印象中那些強搶民女的惡霸一點也不一樣。 可是問出了口???又得到答案后,江寄月又后悔了, 老話說, 人生難得糊涂, 其實說得最正確不過了, 她也不敢再接著問, 如果她一直都不同意與他在一起, 荀引鶴又會怎樣對她。 她沒有那樣的勇氣了。 江寄月道:“我想睡覺了?!?/br> 荀引鶴緊張地把扶著她的手該為抓握, 于是扶持就成了困縛, 江寄月疑惑地看著他,目光逐漸轉為了抗拒。 荀引鶴道:“我知道我的做法很自私, 但是我真的很久之前就喜歡你了, 兩年前, 我寫過信向江先生求娶你,可是被他拒絕了,還被他罵了一通?!?/br> 江寄月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汗水,她慢慢抬頭看向他。 荀引鶴道:“我生在荀家,荀家不講感情,所以導致我對感情也很陌生。最開始喜歡你的時候,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可這世上可愛的女子不止你一個,我并沒有足夠的本事意識到這點喜歡可以對抗我所背負的枷鎖,所以等到終于意識到非你不可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香積山很久很久了?!?/br> 他苦笑:“你知道那時候的情況,陶都景變法失敗的原因錯綜復雜,世家需要承擔大半的責任,最后他又是死在我手里的,江先生怎么能不恨世家,所以我是又羞愧又難為情又自責,我根本沒有辦法面對你與江先生。再加上那時政務繁冗,恰好給了我借口,我便逃避了?!?/br> “事實上,那時候我覺得我與你大概就只能這樣了,有緣無份。沈知涯第一次帶你進荀府時,你看我的目光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和看一個陌生人沒有區別,看得我心如刀絞,但我只能忍耐,即使它快突破閾值了,我也要繼續忍耐著。豐縣是我給沈知涯挑的外放之地,如果他真的老老實實帶你去上任,他可以前程似錦,可是他沒有做到?!?/br> 江寄月輕輕地道:“所以你順理成章地選擇了把我強留在身邊?!?/br> 荀引鶴道:“是?!?/br> 江寄月嘴角微妙地勾起了個弧度:“恭喜你不用再忍耐了?!?/br> 荀引鶴有些慌亂:“卿卿?!?/br> 江寄月道:“行了,到此為止吧,我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就像剛才說得那樣,大家做個難得糊涂的人好了?!?/br> 她沒有能力治療那道傷疤,只能讓它悄無聲息地壞死,然后當看不見。荀引鶴最開始真是把她的處境拿捏得太透了,孤苦無依的她除了依靠荀引鶴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江左楊把她養得太好又太廢,以致于在沈家的那幾年,她才慢慢認清了什么叫現實,也開始學會向現實低頭,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但很多人都喜歡管這叫清醒。 江寄月想試著做一下這種清醒的人。 她面對著墻壁躺了好會兒,荀引鶴才上床來,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她聽到他在說:“對不起?!?/br> 江寄月沒有理會,只是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眼。 * 荀引鶴起身走的時候,江寄月也沒理會,把被子拉到頭,又繼續睡了個回籠覺。 她起來還是因為沈母來找她,說周昭昭來了。 江寄月心里正不高興,聽到周昭昭來了覺得正正好,周昭昭為人爽快有趣,她愿意和周昭昭在一處說話。 但周昭昭來找她,卻不是什么好事,她把兩份精美的還帶著熏香的帖子給江寄月看,那上面一份寫著周昭昭的名字,一份寫著江寄月的。 江寄月驚訝道:“這是誰下的帖子?” 下給周昭昭還能理解,她江寄月在上京和隱形人沒什么兩樣,誰會無緣無故給她下帖子? 周昭昭冷哼了聲道:“還能有誰,嘉和郡主唄,她根本是來者不善!” 江寄月更是詫異,她思索了下,她與嘉和為數不多的交集,一個是因為她搶范廉搶到沈家來,另一個是荀引鶴,后者應該不可能,那只有前者了。 為什么?就因為她跟荀引鶴告過她狀,讓她賠被砸壞的家具么? 周昭昭已經氣到喝了一杯水了,道:“你說她是不是仗勢欺人?她如今都在和荀相議親了,還要把我們叫去做什么?甩我兩根金子,讓我離開范廉?沒可能?!?/br> 江寄月想了想,問她:“你準備去嗎?” 周昭昭道:“去啊,當然要去,我倒是要去會會這個敢搶我男人的郡主究竟是怎么囂張的!” 江寄月見過嘉和蠻橫不講理的樣子,自覺這不是個好主意,嘉和仗勢欺人,又打心眼里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周昭昭貿然上門,只會被她羞辱。 周昭昭卻道:“講道理?誰要跟她講道理了?這種人是能講道理的人嗎?我明明是要給她好看的,她一個做錯事的還敢給我下帖子,不就指著要下我臉嗎?我不去,當我好欺負呢?!?/br> 周昭昭的身上還帶著小牛犢子橫沖直撞的干勁,江寄月看著都有些呆住,她好像從周昭昭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江寄月道:“你和范廉說了嗎?” 周昭昭道:“沒呢,說了的話他肯定不會讓我去的?!?/br> 江寄月沉吟了下,道:“昭昭,我不建議你去,你也知道嘉和不講道理,你羞辱她,她只會氣急敗壞,別說是在王府,是她的地盤,就算不是,她還有一群惡仆,有的辦法折磨你,我們對她,實在討不著好,上京畢竟和你從前待的地方不一樣?!?/br> 周昭昭萎了點:“單挑還行,她拉群架就沒意思了。那按照你的意思,我就只能這么算了?!?/br> 江寄月道:“那也肯定不是你這種法子?!?/br> 周昭昭泄氣地趴在桌上,嘴巴噘著吐不存在的泡泡,吐了會兒,她忽然直起身道:“我把這事和相爺說,你看怎樣?” 江寄月剛要說點什么,她又萎靡地趴了回去:“肯定也不行,他們都快要結親了,關系非比尋常,哪有男方會在此時蠢到得罪女方的?!?/br> 江寄月便不說話了。 好在周昭昭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她虔誠祝愿范廉仕途走得順些,以后保不準能找到機會給嘉和一點臉色瞧瞧后,就拉著江寄月的手,準備和她上街逛逛換一換心情。 可是兩人才攜著手走出巷子,就見幾個男人圍了上來,荀引鶴挑的這兒做別院就是為了個清凈,左右自然沒有人,江寄月與周昭昭大聲呼救也招不來人,反而被捂了嘴綁了手,塞進轎子里抬走了。 她們被推搡地帶到了嘉和面前,帶她們的仆婦很不客氣,最后那一踉蹌,讓周昭昭狠狠地摔了一腳,正好摔在了嘉和腳邊。 嘉和笑:“范夫人行的這禮真是大極了,本郡主可受不起?!?/br> 邊上一陣附和的銀鈴笑聲。 周昭昭又氣又羞,滿面通紅。 江寄月站得還算穩,仆婦正在粗暴地解她手上的繩索,她聞言道“王府的待客之道可真雅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山匪呢?!?/br> 這是處涼雨亭,依湖而建,再用裝置把湖水抽到亭蓋上澆蓋下來,八方垂落的雨簾清爽又降溫,很適合避暑。 嘉和穿著輕薄紗衣懶懶地斜躺在美人榻上,面前的水晶盤里湃著新鮮的瓜果,左右都坐著同樣穿著紗衣綢裙的貴女,輕搖團扇,捂著嘴與同伴細聲細語。 很慵懶,很優雅,很愜意,可越是如此,越是襯得江寄月與周昭昭的狼狽,也越能襯出她們仗勢欺人的有恃無恐。 嘉和道:“什么樣的人,我就給什么樣的待客之道,不然怕你們不適應?!?/br> 江寄月的手得了解脫,立刻把周昭昭扶了起來,道:“郡主倒也不必把看人下碟說得這般清新脫俗??傉f言行度人,不然君子也不需要束身約行,我今之所觀郡主,倒是比我素日所見之山野村婦還不如,也不知道郡主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當真是有辱‘禮儀’二字?!?/br> 周昭昭蒙了下,原先江寄月勸她,她還以為江寄月是個謹慎到能忍氣吞聲的人,卻不想江寄月的脾氣一點都不輸她,她聽了都覺得好。 周昭昭趕緊與江寄月一唱一和:“別是跟猴子學的罷?!?/br> 嘉和冷笑:“一個兩個,嘴皮子倒是利索,還當是在鄉野里吵架呢,也得看本郡主給不給你們臉!” 她指示丫鬟:“這兩個,一個都不要落,扇她們嘴巴?!?/br> 江寄月道:“我看誰敢?” 嘉和道:“打你們的膽色本郡主還是有的,給我打!” 江寄月道:“你打了昭昭,范廉就能為昭昭敲登聞鼓,便是被罷官不做也一定要上書陛下為昭昭喊冤,陛下平素最敬惜子民,愛重清流,如今范夫人平白招了你欺辱,你覺得陛下究竟是更偏私于你,還是秉公處理?” 嘉和道:“你少拿這個嚇唬我,范廉進了官場,還分不清輕重嗎?我只是稍稍在她臉上招呼幾下,又不是要害她性命,她要覺得委屈,我賞她兩根金子療傷就是了?!?/br> 江寄月道:“你可以賭一下,范廉能為了昭昭放棄王府這座靠山,他現在會不會為了???昭昭放棄他的前程?!?/br> 嘉和僵了下,倒不是因為江寄月的威脅,而是她是真的喜歡范廉,也真的羨慕周昭昭能得到范廉的愛,這種愛,她只在戲本子里見過,是她夢寐以求卻總是求而不得的東西。 她緩了下,神色也變得刻薄起來:“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夫君沈知涯同樣也是翰林院的,怎么,你光說范郎如何,卻只字不提沈知涯,你也知道你的夫君沒那么愛你,不會為你放棄前程???” 她得不到愛情,自然也想找找別人的痛快。 第50章 只可惜沈知涯早已傷害不到江寄月了, 她道:“郡主在乎的只是范廉,我提沈知涯做什么?” 嘉和道:“誰說我只在乎范郎了?上回你在表兄面前告了我的狀, 叫他把我罰了一頓, 這筆賬我可還幫你記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