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9節
而因為嘉和郡主榜下捉婿的壯舉,江寄月也順便被鄰家娘子科普過一番。 原來如今母儀天下的皇后正是荀家女,算起輩分來,荀引鶴是他的侄子,而從皇室這一脈算,嘉和也是她的侄女,因此,嘉和確實該管荀引鶴叫一聲表兄。 只是雖然叫表兄,到底嘉和是皇家血脈,荀引鶴不過是世家公子,兩人之間該是有些地位上的差距,可是瞧見嘉和那副噤若寒蟬的模樣,恐怕根本沒有什么膽量再作威作福了。 明明片刻前,還敢指著他們說‘陛下是我親叔叔,你們又算什么東西?!?/br> 江寄月不由望向高大的荀引鶴,他并沒有看旁的人,只是看著嘉和,嘉和手中的馬鞭已經被他的侍衛拿走,嘉和卻只能嘟著嘴,一句狠話都不敢放。 荀引鶴道:“這便是你做得好事,不顧禮義廉恥,去翰林院堵有婦之夫,私闖破壞民宅,盛氣凌人,不知反省,你是打算讓整個上京看你爹爹的笑話嗎?” 嘉和的頭像個鵪鶉似地縮著:“我沒有辦法,范郎不肯跟我回去?!?/br> “他為什么不肯跟你回去,你心里有數?!避饕Q道,“強占人夫,嘉和,你過于膽大妄為了。今日回去后便不要出來了,我會讓王妃罰你一年的月銀,看著你,讓你面壁思過三個月,手抄三百份女戒,在家安心備嫁?!?/br> 嘉和聽了就急了:“我不嫁,什么將軍,那就是個殘廢,我可是郡主,你們怎么能讓我去嫁一個殘廢?” 荀引鶴道:“你再說一次?!?/br> 并不是很嚴厲的話,卻讓嘉和猝然收聲,她不敢再惹惱荀引鶴,可是也不服氣,只能梗著脖子站著。 荀引鶴不管她,道:“我還肯管教你,你就只是被禁足抄書,若是再不服管教,我就讓范廉把你告到京兆尹去,嘉和,你盡管不服試試?!?/br> 嘉和知道這位表兄從小守正持節,他說得出自然也做的到,哪敢頂他,低頭道:“嘉和不敢不服?!?/br> 荀引鶴道:“向沈公子一家道歉?!?/br> 嘉和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雖然并不怎么誠心,但也足夠難得了,沈知涯有些局促,江寄月卻很坦然,道:“相爺,郡主還砸了我家好些東西?!?/br> 荀引鶴這才看向她,其實才一日未見,思念卻已如三秋般濃稠。因見了就會被相思折磨到寤寐不止,所以他想著不見就好了。 可是,江寄月一叫他,他還是沒有忍住看了過去。 還好,才一日,她的氣色就好了些,眉頭也舒展了看來,果然,昨日不過是他多思多慮,她和心愛之人成親后,過得不錯。 “這些自然是要賠的,”荀引鶴道,“晚些我便讓下人把賠禮送來?!?/br> 荀引鶴作為堂堂丞相,沒有仗勢欺人的意思,態度也很誠懇,江寄月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反而很感謝他,愿意管一管無法無天的嘉和郡主。 她道:“也希望嘉和郡主能明白,相愛的人能在一起,是一件不容易卻很幸福的事,莫要做出橫刀奪愛這種恬不知恥的事來?!?/br> 江寄月這話是對嘉和說的,可是荀引鶴卻不自覺捏緊了袍袖下的手,半晌才道:“我保證,她不會的?!?/br> * 一頓早飯吃得雞飛狗跳,范廉不好意思極了,先自己跑到集市上掏銀子買了四份早飯回來,又主動拿起掃帚收拾那些殘碎。 雖然沈家無端受了連累,但沈母很高興,和范廉主動說話:“外頭都說你是陳世美,原來不是啊?!?/br> 范廉摸摸頭,有些害羞:“必然不是,我娘子很好的,等她來了,老夫人見了就知道了?!?/br> 他長得俊美,很契合探花郎的名聲,如今這一紅臉,更如桃花瓣般粉嫩,引得沈母笑聲連連:“好!是該接娘子回來了,依我說,放榜的時候你就該接她到上京了?!?/br> 范廉道:“那時郡主纏著我,讓她來京,不單是怕她會受委屈,主要還是怕她遭遇不測,畢竟我和郡主說了我已有家有妻時,郡主都想效仿太平公主去妻奪夫了?!?/br> 江寄月在旁聽得一愣愣的,心有余悸道:“我雖則早就知道了太平公主的典故,可是書上看的與親眼見的到底不一樣,嘉和郡主這般膽大妄為,王爺與王妃竟都不管么?” 范廉道:“寵壞了,要管也管不住,我前些日子躲到王爺跟前,還是沒有辦法,郡主一哭鬧,王爺就唉聲嘆氣,直接讓郡主把我帶走,就想求個清凈?!?/br> 江寄月聽得瞠目結舌,尤有余幸:“幸好今日來的是荀相,否則就算來得是王爺,也是白來?!?/br> 范廉也很慶幸:“我打聽到的,說荀相從小不僅管著族中子弟,讓他們能嚴格律己,還要管教幾個小皇子小世子,說他竟比太傅還要好使。我就想,他管得了皇子世子,自然也管得住郡主,于是避開郡主溜掉前,再三托了同僚幫我知會聲荀相,幸好郡主行事張揚,她來翰林院堵我的事早早傳開了,荀相才能來得這么快?!?/br> 正把桌子扶起來的沈知涯冷冷地插話進來:“什么管得???分明是他家世好,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緣故,不然,你換一個品階低的人來試試?!?/br> 江寄月與范廉一下子就安靜了,剛才還算融洽的談話氛圍被這句話打散,再也起不來,兩人默默地分頭干活。 沈知涯卻把凳子一扔道:“我出去一趟?!?/br> 江寄月道:“知涯,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沈知涯冷笑,“沒有聽見嘉和郡主的告誡嗎?今日下午祁縣前縣令的尸首會運到上京,我提前去見見自己的下場?!?/br> 他甩袖離開。 江寄月問范廉:“知涯真要被外放到祁縣嗎?此事已經定了?” 范廉有些為難:“我依稀聽郡主說過,似乎是的,但也不知道郡主是哪兒聽來的,她當時也是為了威逼利誘我才說的,我并沒有當回事,也就沒和沈兄說?!?/br> 江寄月憂心忡忡:“可知涯好像認準了這事一定是真的?!?/br> 范廉安慰江寄月:“不一定是真的,郡主又不懂朝政,哪里聽來的這些消息呢。祁縣狀況復雜,朝廷應該會派更老練的官員去,不會白白讓沈兄去送死的?!?/br> 但范廉也覺得自己的安慰不能起到任何的用處,鎮南王是領兵的,祁縣那邊匪患嚴重,朝廷或要派兵鎮壓,所以鎮南王才會關心起祁縣的官員調動,于是嘉和郡主就有機會聽到了。 江寄月問道:“祁縣已經死了幾任父母官了?” 祁縣已經死了三任父母官了,只是前兩任未在祁縣扎下根基就橫遭匪禍,縣丞把他們的死修飾成了水土不服,才瞞住了上面。 而第三人上任的那位官員,看著兩位前任不足月的任期,心里起了疑,上任后處處小心,周旋各人,才震驚地發現衙門里的人基本都與匪賊有勾連,若是新來的縣太爺愿意同流合污,那便一起發財,若是不愿,那就直接送他去見閻王。 什么朝廷命官,他們根本不在乎。 “說起來,此事還要怪陶都景,他的變法太不???切實際,把很多百姓都逼上了梁山?!辨偰贤鯇饕Q道,“以前祁縣也有小股山匪作亂,可絕不是像現在這般,鬧到官兵就是匪賊的地步!” 變法那幾年,地主不愿交的稅都壓在了更下一層人的身上,別說是地里刨食的農民了,就是衙門里的差役也交不起,于是祁縣的官吏索性白天穿官服,晚上蒙上面,打家劫舍,也不怕暴露,畢竟有縣丞為他們兜底,抹去慘案記錄。 要不是這位縣令拼死把消息送出來,朝廷還被瞞在鼓里,以為祁縣的匪患已經平得差不多了,那里一片太平。 只是可憐這位縣令還是被發現了行跡,最后在匪賊的虐待下慘死,差點連尸體都沒了,還是由鄰縣的人撈上來后,認出他來,忙層層上報。 朝廷一是感念他忠義,要為他風光大葬,二也是為了拿祁縣作筏,殺雞儆猴,于是命軍隊運回縣令的尸首。 這是發生在大半個月前的事了,祁縣的事傳回上京時,恰逢科考放榜,很多怨恨陶都景的大臣都在說,既然這件事是陶都景惹出來的,那就該讓另一個江左楊的學生去負責把這場禍事了了。 但這種埋怨也很快被荀引鶴壓了下去。 如今鎮南王再抱怨,荀引鶴道:“祁縣的形勢復雜,就算由王爺帶兵平了匪亂,也該由經驗豐富的官員接手,才能徹底避免死灰復燃。沈知涯之才只能守成,難堪大任,讓他去,只會讓朝廷的努力付之東流?!?/br> 鎮南王道:“你一直都沒有同意讓沈知涯去,那你說,你打算把他外放到哪兒去?” 荀引鶴道:“此事我已與吏部尚書知會過了,豐縣很適合沈知涯?!?/br> 鎮南王道:“豐縣啊,縣如其名,豐饒富足,便宜那小子了?!?/br> 第12章 荀引鶴沒有接話,他遠遠眺望去,長街街口漸起sao動,是前縣令的棺槨被運了進來。 鎮南王也沒有在說話,兩人沉默地看著,只以目光對這位英雄致以敬重。 等馬車緩緩走出了視野,荀引鶴方道:“至于祁縣,我想起用一個人,那個人也是江左楊的學生,我已去信給他,他也同意了?!?/br> 鎮南王道:“看起來,你和朝中眾臣的想法很一致,沈知涯不過是你沒有看上的意外罷了?!?/br> 荀引鶴道:“王爺誤會了,我想用他,首先是他才干合適,且本人脾氣硬,猛藥適合去重疾,而且我相信,他有本事讓世人重新相信,學生如何,與老師無關?!?/br> 鎮南王詫異:“你竟然想替江左楊平反么?” 荀引鶴淡淡的:“有何不可?!?/br> * 沈知涯擠在人堆里,看那口漆黑的棺槨從自己面前過去,耳畔是紛紛的議論聲。 “都聽說了嗎?這縣太爺死得很慘,還沒斷氣就被人砍成好幾段呢?!?/br> “可不是,聽說撈他上來的那人是在湖里撈魚,那魚網打撈上來一節腿,他還當是牛腿,拖到岸上才知不是,嚇得魂飛魄散,趕忙跑去報官。衙門也是撈了四五天,才把尸塊撈全了?!?/br> “我怎么聽說是沒全的,好像是耳朵和舌頭沒找回來?!?/br> “也難怪,畢竟湖那么大……欸?你怎么吐了,要不要緊?” 沈知涯彎著腰,擺了擺手,可他的臉色難堪,整個人看上去都很恍惚,實在不像是沒有事的樣子,那幾個大哥很熱心,把他扶到路邊的茶攤上坐下,給他要了壺濃茶壓嗓子里的惡心感。 沈知涯拉著那位說耳朵和舌頭沒有找回來的大哥的手道:“那縣令的家人如何?” 那大哥嘆氣:“要是他家人都還活著,你剛才就該看到扶靈的人了,一家子都死了?!?/br> 沈知涯感覺眼前的景物都在不停地晃,開始他以為是地龍動了,可見身側的人都很平靜,他這才發現是自己在發抖。 “都死了嗎?” 那個大哥很奇怪地道:“小兄弟你害怕什么?祁縣離上京十萬八千里,只要你避開不去那兒,那兒的匪賊再厲害,也傷不到你一分?!?/br> “可我就是要去那!”沈知涯嘶啞地吼出聲,雙手拍重重地拍在桌上,很快又痛苦地用手抱住了頭,“我知道我家沒權沒勢,也沒有那么多銀子走動,但也不能這樣害我的性命啊?!?/br> 他還那么年輕,前途無量,就要以這樣極其慘痛的方式死去嗎?憑什么?沒有人愿意去祁縣,就讓他去,就因為窮人的命不算命嗎?他不甘心,好不甘心??! 他忽然從凳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欸?小兄弟,你身子好了嗎?我看你走路搖搖晃晃的,要不要再歇會兒?” 沈知涯卻沒有理會,悶著頭往前面擠著。 * 鎮南王道:“那個在亂吼亂叫的可是我們的新科狀元?他在說什么要害他性命?” 沈知涯性子從來如此,心理承受能力不佳,情之所至,當眾落淚,大吼大叫都是常有的事,他方才覺得心口壓抑,這叫聲自然不顧及他人,大了些,連百米之外的茶樓都能聽見。 荀引鶴道:“我想起有件事要吩咐侍刀,請王爺容我離開片刻?!?/br> 沈知涯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見荀引鶴不接話,鎮南王也不在意,道:“你盡管去?!?/br> 荀引鶴往外走去,侍刀就在門外候著,見他出來行禮,荀引鶴低聲道:“沈知涯話語有異,你去打探一番發生了什么?!?/br> 侍刀領命而去。 * 沈知涯拖著腿在街上拔足跑著,連撞到行人也不顧了,只想跑得快點,再快點,一定要在任命下來,見到何進,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可巧那何進正好在家,便命仆人把他帶了進去。 沈知涯見何進如見救命恩人,差點直接給他跪了下去,何進倒是不意外:“才從街上回來?” 沈知涯啞著嗓子道:“救救我,現在只有何兄能救我了!” 何進瞇著眼道:“沈兄可想好了,那可是沈兄的娘子啊?!?/br> 沈知涯咽了口唾沫,他這時才想到了江寄月,可是被折磨至死的恐懼不容他有半分的良善,他道:“大人所說,只是春風一度,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