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解救我、處決我
趴在舒遠航背上這一段短短的路程。 我看到一周前的我自殺成功了,靈魂漂浮在半空中,她長著我完全陌生的臉,嗤笑道: “李悠然,你去死吧,死了——舒遠航現在會背著別的女生。在明年清明短暫地想起你一下,下下個清明就忘記你是誰?!?/br> 我再也沒有哪一刻像此時更敬佩:「好死不如賴活著」 說這句話的學者,究竟有多少大智慧,才會說出如此透徹的人生哲理。 我努力抑制住胸腔里那只跳得亂七八糟的兔子,用臺妹的語調哄著: 拜托,求求你別再跳啦,你這樣子我很難辦耶。 我的胸部緊緊貼在舒遠航的脊背上,他一定能感受得到它的柔軟、飽滿和悸動。 就像我能感受到他的堅硬、瘦削和輕微的顫抖。 我從今天穿的黑色內衣,聯想到我人生所有痛苦的回憶,試圖將內心的雀躍強壓下去—— 例如我三歲時,我爸把我打的一個星期下不來床。據我媽說,我當時很犟,歇斯底里地沖我爸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br> 想著火箭班老師在全班人面前說:“希望你們都能以李悠然同學為戒,踏實學習?!?/br> 甚至還想著趙新月和舒遠航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般配畫面,想著趙新月在學校舉辦的中秋晚會上曼妙的舞姿…… 最后,我又不受控地想到幼時在薔薇花墻邊仰望舒遠航的我。 想到童話書里的公主。 公主長著舒遠航的臉,被困在黑云盤繞的城堡里,眨巴著濕潤的雙眼,向我呼救:“help!” 一身英倫騎士裝扮的我,從腰間抽出佩劍——拯救公主、戰勝惡龍,是每個任天堂玩家和童話故事里王子的使命。 我好人緣的原因之一,恐怕也是因為我的中二病已經到了無藥可治的地步。 大眼是我的外號,還有個外號是大仙。 學校里搞藝術的同學,常常以探究的眼神細細地觀察我,感慨說我不去跳大神太可惜了,無論是民俗文化還是精神病院,少了我,都是少了一個最佳范本。 高二這年,隨著我亂七八糟的想法增長的還有胸部,于是這個外號又從大仙演變成了大扎。 …… 結果可想而知,我一路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越想越興奮。 舒遠航背著我跑到醫務室,直至他將我放到醫務室的長椅上,我嘴角揚起的弧度都沒能壓下去。 舒遠航蹲在我腳邊,檢查我腿上破掉的校服褲子。 他抬頭仰望著我,嘴角保持著和我相同的弧度。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么,直勾勾地盯著我幾秒后,垂下眼簾,臉上的笑意更甚。 頭頂昏黃的燈光,靜靜地流淌在舒遠航的肩頸,將他帥氣的面容照得分明。 我在心底默默贊嘆,舒遠航從小到大的顏值都沒有尷尬期,沒有非過,也沒有丑過。 傳統的、一本正經的,清冷禁欲的帥。 他的睫毛好長,撲閃的樣子很像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 那副模樣太好看了,好看到我有點嫉妒,好看到我想上手去捕捉。 內心燃燒起作惡的欲望,有想踢他一腳的沖動。 實際上,我也這么做了。 我抬腿,輕輕踹向他的肩頭。 我根本沒使勁,又顧忌自己的鞋底很臟、舒遠航有潔癖。 很可能根本沒有踢到他。 舒遠航卻順著我的動作倒地,扶著自己的肩頭,一臉錯愕,將碰瓷演繹地淋漓盡致。 我趕緊搶占先機,怕對方敲詐我:“舒遠航,你少來?!?/br> 舒遠航看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抬起修長的手,撣掉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 他那副模樣和姿態,又讓我聯想到電視劇里那些碰瓷書生的女妖精,還是穿著打扮特別清涼那一款。 他這一摔,頗有讓我為他下半生負責的氣勢。 舒遠航掀起眼皮,用幽怨的眼神望著我:“李悠然,你真是將「農夫與蛇」演繹地淋漓盡致?!?/br> 我半張著唇,回懟道:“我剛剛就心底給你的碰瓷行為打了滿分,你是不是打算以滿分的成績,報考戲精學院???” 倏然,舒遠航神色變得認真了,問我:“那你呢?” “那你呢?” 多年后,我又夢到了這天的場景。 我曾在一檔綜藝里,聽到嘉賓們討論各自的往事。 他們發出感慨:「人是后知后覺的生物??赡軙r隔多年,你才反應過來——“哦,原來當時那個人說的那句話,是那個意思?!?/br> 而那年的你,并沒有在意,或者是壓根沒聽懂?!?/br> 我也后知后覺地將枕邊人搖醒:“你還記得高二那年,我差點和謝衡接吻、被你們學生會逮到那天。你送我去醫務室,你問的那句‘那你呢’,是什么意思?” 舒遠航睜著迷蒙的雙眼,被我吵醒后也沒有生氣。 他捏了捏我的臉頰,把我抱在懷里,吻落在我頭頂,用溫柔的語調解釋:“那你呢,李悠然,那你想考什么大學?在你計劃的未來里,有沒有我?” 只是,當時的我腦子大概秀逗了,沒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以為舒遠航在反問我,「我是戲精,那你是什么?!?/br> 我們的談話被打斷了,因為醫務室阿姨的出現。 我們走進隔間,舒遠航猶豫了兩秒也跟上了。 阿姨讓我掀起褲腿—— 媽耶,我竟然在四月份的天氣穿了秋褲。 幸好不是紅色或者是rou色的那條,是很正經的黑色。 我的體溫不受控地升高了,偷摸去看舒遠航,發現他背過身去,地上的影子在微微顫抖——他在笑話我。 阿姨幫我簡單地清理下傷口,還贊嘆了句:“幸好穿了秋褲哦,骨頭應該沒事,只是有點擦傷?!?/br> “不至于走不了路的,你應該能走吧?”阿姨問我。 舒遠航背著我跑進醫務室,阿姨恐怕誤會我是嚴重到需要打120的程度吧。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那一秒,望著她纖細的脖頸,我挺想掐死她的。 她把我本想借著受傷的名義,讓舒遠航背我回家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中了。 在我還沒想到用什么方法,能延長和舒遠航相處時間的時候,趙新月和謝衡走進醫務室,徹底粉碎了我的心思。 謝衡遠遠地望了我一眼,視線停留在我的膝蓋上,別過臉去,遲疑了好一會兒后,走到阿姨面前,問:“她的腿沒事吧?” 阿姨說沒事,我仿佛能看到謝衡松了口氣。 趙新月從進門來,就一直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跳都加快了,自動代入了覬覦她老公的小三角色。 ——我還沒使什么拙劣的伎倆,就已經被正妻看穿了。 趙新月走進來,跟舒遠航說:“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聽懂了,她在問舒遠航,打算怎么處理抓到我和謝衡「接吻」的事。 謝衡冷嗤了一聲:“一個被窩里睡不出兩種人?!?/br> 舒遠航意味深長地看了謝衡一眼,又看向我,說:“你和謝衡先回去上課吧?!?/br> 然后他和趙新月一起走掉了。 望著舒遠航和趙新月的背影,他走開的步伐好堅定。 我又開始討厭自己了。 我討厭我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因為一頭蠢驢背我去醫務室就歡喜雀躍。 因為他跟別人一起走掉,只留給我背景就失落難過。 我討厭自己的情緒不受自己控制,它像坐過山車,忽高忽低。 時而輕的像風箏高高飛起,時而重的壓在我胸口,令我窒息。 謝衡似乎是看出我的情緒變化了,走向我的腳步改變了方向,看樣子是想去追舒遠航。 我叫住他,努力收斂起難過,說算了。 我看著謝衡的雙眼,說:“謝衡,謝謝你?!?/br> 謝衡冷笑,罵了句臟話:“你真他媽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