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黑色月亮
時間線回到我上高二的時候,謝衡和張晨歌是唯二知道我自殺未遂的朋友。 我媽并未將此事告訴我爸和其他人,從此她對我更加小心翼翼了。 張晨歌學習非常好,和舒遠航同在高二(1)班,是理科火箭班。 火箭班在五樓,連吃午飯的時間都享有特權,比我們普通班級早下課十分鐘。 所以張晨歌拜托謝衡充當實時照看我、保護我的角色。 謝衡在學校扮演的角色類似校霸,走到哪身后都跟著一群小弟,導致我們每次去吃飯,都像街頭混混拉幫結派去收保護費,水滸好漢上梁山,土匪搶占山頭。 但這天,或許是考慮到我的心情,顧忌旁人。 他遣走了身邊那群小弟,只身陪我去學校食堂吃飯。 謝衡大咧咧地在飯堂里、在餐桌上,直截了當地問我:“大眼,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想活?你有我們那么多朋友,你舍得去死嗎?” 我看著餐盤里被謝衡堆積如山的紅燒rou,眼眶又濕了,我說我是自私的膽小鬼。 紅燒rou是學校餐廳每日限量供應的,我們普通班下課那么晚,也不知道是謝衡是運用了鈔能力,還是用那張嘴哄騙打菜的阿姨,還是用武力威脅別的同學,才能打到那么多的rou。 謝衡懲罰我似的,從我的餐盤中夾走一塊rou,放在嘴里嚼得用力,帥氣的五官都變得猙獰了:“明明平時看著那么精明一姑娘,怎么關鍵時候傻了吧唧的,凈是做一些蠢事?!?/br> 這時候,舒遠航端著餐盤遠遠走過來,在我們鄰桌坐下。 謝衡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罵了句假正經。 謝衡一向看不慣舒遠航—— 看不慣他學習好、看不慣他不搭理女生、看不慣他不搭理女生卻會和學生會長趙新月說話。 謝衡說,舒遠航那副假清高的樣子看著就讓人來氣,他認為舒遠航是在裝逼。 也不完全是空旋來風的反感—— 有一次我和謝衡在cao場上追逐打鬧,他學著電視劇里禍國殃民的妲己,沖我拋媚眼,用矯揉造作的語氣大喊:“來呀,大王,來追我呀~” 結果追上他的不是我,是舒遠航。 舒遠航以學生會副會長的身份扣了謝衡0.5分學分,說他敗壞風紀。 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謝衡每個學期的學分幾乎都是被舒遠航扣掉的。 之前學校里有傳聞說謝衡喜歡我。 若不是他曾經轟轟烈烈地追求過我們班的另一個女孩,我差點就信了。 那個女孩和趙新月的類型類似——個子高挑,皮膚白皙,是御姐的類型。 和我這種嬌小可愛的類型截然相反。 謝衡會每天買熱牛奶和面包,讓我交給那個女孩。 結果不知何故,女孩每次看到我拿著東西向她走近,就躲得遠遠的,她說不敢要謝衡買的東西,讓我自己吃。 謝衡這校霸形象過于深入人心了? 我也懶得再費勁去還給謝衡,因為我簡直可以想象,謝衡掀起眼皮,淡淡地說:“她不要,你就扔了唄。隨便你怎么處理,反正別再拿給我了?!?/br> 體育部的同學誤會我是謝衡的女朋友時,謝衡也懶得解釋,揚著下巴特別驕傲的樣子:“你們沒有吧,盡情嫉妒你爸爸吧?!?/br> 有時候我路過cao場,謝衡會丟下籃球和比賽,在眾人的唏噓和調侃聲中,踩著熱烈的陽光向我走來。 他走在我前面,讓我躲在他身后。我問他為什么要這樣,謝衡說:“我怕你被風吹跑,畢竟你那么小一個?!?/br> 北方的風真的很大,大到曾經有個人怕我被風吹跑。 只是謝衡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小小的舒遠航曾經也像謝衡一樣擋在我面前,怕我被風吹跑,怕我吹冷風過敏。 張晨歌常常望著謝衡的背影,在我耳邊小聲說:“要不你倆在一起吧,你們真的很般配。最起碼在性格上互補。你追他,畢竟謝衡那么多追求者?!?/br> 說什么話呢,我追求者也不比他少。 出院第一天,我就逃了晚自習。在cao場上看謝衡打球。 他像只馬戲團的猴子一樣炫技,展示畢生所學,還把我從籃球架上拉起來,非要教我投籃。 他說我整天這么喪的原因就是不愛動彈,運動會分泌讓人開心的多巴胺。 我的手太小了,無法像謝衡一樣,張開五指就能掌控一顆碩大的籃球,他便自然而然地站在我身后。 我雙手捧著籃球,謝衡另一只手也捧著籃球,我們保持著投籃的姿勢。 只是那一刻,我看著我的手背皮膚和謝衡的皮膚色差,驀地想到了舒遠航那只白皙清瘦的,青筋微微凸起,寫字很好看的手。 那顆籃球遲遲沒有從我們兩人的手中拋出。 時間和空氣都凝固了。 如果當時有第三個人在,如果學校的保安看到,一定會誤會我和謝衡是在談戀愛的小情侶,一定會誤會謝衡是在從背后抱著我。 我心一緊,口不擇言:“你還喜歡我們班的那個誰嗎?叫什么來著?!?/br> 謝衡吊兒郎當的笑聲從耳邊傳來,大概因為他經常運動的緣故吧,個子很高,呼吸中的熱氣下落到我耳邊,癢癢的。 他說他也不記得那個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我問他怎么會不記得。 謝衡反問:“我為什么要記得呢?人家又不喜歡我?!?/br> 多年以后我仍然記得那個夜晚。 風也溫柔,月光也溫柔,夜空寂靜。校園內仿佛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在cao場上只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簌簌的聲響和我的心跳。 我記得謝衡在我身后傳遞給我的溫暖。 記得他那樣張揚肆意的人,卻將「喜歡」那兩個字咬得異常溫柔。 我轉過頭來看向謝衡,誰知他正在盯著我的頭頂看。 目光交匯,謝衡炙熱的眼神險些將我燙傷。 在他的鼻息向我逼近的時候—— 一束手電筒的光亮將我們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心跳得飛快,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殺了人、在犯罪現場被逮到的兇手。 而對面是一群正義凜然的人民警察—— 趙新月和舒遠航還有一眾學生會成員遠遠地望著我們,其中有人大聲調侃道:“呦,謝衡,李悠然。你們挺大膽啊,別人都在上課,你們倆在這打啵兒?!?/br> 我不知道他們看了多久,隔著那么遠的距離,居然把我和謝衡都認出來了。 他們向我們走近,謝衡拉起我的手腕撒腿就跑。 像是老舊電影的片段,所有人都幻化成模糊的背景,我在跌跌撞撞中回頭看見主角舒遠航依舊站在原地,如同仙俠劇里渾身散發著戾氣的魔尊,看著一眾學生會成員追我們。 鬼使神差地,我抬頭望了一眼月亮—— 黑色的,寂靜的,孤傲的月亮。 在遙遠的天邊高高地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