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他其實又瘦又小，比穆佩芝還要矮上一截，那時候他的性格很糟糕，什么人都不搭理，整天獨來獨往，成績全年級倒數，因為他根本不想學習。

    直到第一次月考穆佩芝考了個年級第一，他看著光榮榜上壓在所有人上面的那個名字，回去就撿起了從來沒翻開過的課本，然后在期中考試過后，他如愿以償地看到自己的名字緊緊貼在穆佩芝下面。

    他開始加大運動量，開始吃很多飯，努力想讓自己快點長高。

    初三那年他已經比穆佩芝高出了一大截，原本尚顯稚氣的臉也徹底長開了，英俊的五官和常年年級第二的成績讓他在學校里越來越出名。

    很多女生會在體育課圍觀他打球，給他送水，給他寫情書，甚至攔著他當面表白。

    但穆佩芝還是沒注意到他，那個女生好像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拒絕了所有跟他表白的同學，想方設法地想讓穆佩芝多看他一眼，結果他好不容易跟穆佩芝說上一句話，當天就在班主任的辦公室見到了穆佩芝的mama。

    他從來不怕學校的老師，可是在蕭女士面前，他根本不敢放肆，更不想因為他讓穆佩芝回家被母親責罵。

    他只能讓自己安分下來，只能不動聲色地繼續關注著那個讓他移不開眼的女孩。

    直到學校組織了一場匿名筆友的活動，他才有機會借著寫信跟穆佩芝多說幾句話。

    雖然是匿名，但穆佩芝的筆跡和行文風格他一眼就能認出來，而穆佩芝也在第三次通信的時候認出了他。

    他們沒有說破，心照不宣地繼續當著筆友。

    有蕭女士在，即便是匿名信，他們也寫得特別隱晦，后來甚至干脆玩起了解謎游戲，各自用不同的加密方式把想說的話放進信封，然后想辦法弄清楚對方所傳達的信息。

    成為筆友大半年之后，他們一起升入了高中。

    穆佩芝依舊穩坐年級第一，他的名字也依舊緊貼著對方，一直到高中畢業。

    高考之后，那場解密游戲也隨之結束，他沒有別的方式能夠聯系上穆佩芝，也不敢去她家里找她。

    他們沒有約定過上同一所大學，但他知道，以對方的成績肯定會在那兩所最高學府里選擇一個。

    雖然他沒賭對，沒能繼續跟穆佩芝同校，但是進入大學的第一天他們就在學校附近偶遇了。

    他到現在都清楚得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路邊的銀杏樹綠得發光，他隔著人群和那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對望。

    他們很快陷入熱戀，穆佩芝說想去拍電影，他怕毫無背景的女朋友進了那個圈子會被人欺負，于是他開始忙著創業，開始努力掙錢。

    他想成為對方的后盾，盡管后來發現穆佩芝根本就不需要他這個后盾，就算沒有他，穆佩芝也注定會成為最耀眼的一顆星星。

    幸運的是，那顆星星在被眾人發現之前，就已經走到了他身旁。

    盛昊存回顧完自己的整個青春，回過神就發現剛剛還纏著他要聽故事的小家伙居然已經睡著了。

    圓滾滾的小肚子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遺傳自他mama的長睫毛也輕輕顫動著。

    是真的很可愛。

    盛昊存看著熟睡的小兒子，心里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這些年他一直沉浸在和妻子的戀愛中，很少會主動去關心家里的幾個孩子。

    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人摸索著長大的，他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幾個比他更聰明的孩子也可以自己長大。

    他可以自信滿滿地說自己是個好男友好丈夫，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盛昊存盯著熟睡的小兒子看了一會兒，暗暗嘆了口氣，他放輕了動作，把小家伙抱起來放回床上，拉上被子蓋好，然后才關了燈退出去。

    穆沐夜里做了個夢，夢到了爸爸mama都還是中學生的場景。

    夢里的mama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她留著柔順的長發，穿著漂亮的裙子，正準備跟爸爸一起去看電影，結果在電影院門口遇見了外婆。

    然后爸爸就被外婆追著打了好幾條街。

    穆沐一邊替爸爸著急，一邊又覺得很好笑，睡醒的的時候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笑聲。

    他爬起來揉了揉臉，看了眼外面明媚的陽光和開得正盛的薔薇花，哼著歌跑去衛生間洗漱，然后自己換好衣服，打開兒童房的門出去了，一出門就撞見了正準備過來喊他起床的mama。

    穆佩芝意外地問：“沐寶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穆沐笑嘻嘻地說：“因為我做了個很有意思的夢?！?/br>
    剛運動完的穆汶萊摘掉發帶甩了甩微微汗濕的短發，走過來問：“什么夢？”

    穆沐瞄了眼一大早就穿戴得整整齊齊、戴著副金絲眼鏡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的爸爸，在mama和jiejie好奇的目光中壓低聲音說：“過來一點，我們小聲說?！?/br>
    穆佩芝好笑地彎下腰湊到小家伙跟前，穆汶萊也配合地半蹲下來，看著賣關子的弟弟問：“到底是什么夢？這么神秘兮兮的?！?/br>
    穆沐湊到她們耳邊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母女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意外，然后便默契地笑了起來。

    擺了半天pose卻被徹底無視的盛昊存放下翹起的二郎腿，收起報紙扭頭看向笑成一團的母子三人，忍不住問：“你們笑什么呢？”

    不能讓他也聽一聽跟著笑一下嗎？

    第122章

    聽到爸爸的疑問，穆沐努力收起笑容，搖著小腦袋說：“沒什么?！?/br>
    他越是這么說，盛昊存就越想知道。

    剛剛還在凹精英霸總人設的男人起身一把抱起小兒子，盯著小家伙的眼睛問：“到底什么事？”

    穆沐憋著笑問：“爸爸確定要聽嗎？”

    盛昊存眉梢微挑，修長的手指抵在小家伙的咯吱窩，暗戳戳威脅道：“快說?！?/br>
    有mama和jiejie在旁邊，穆沐一點都不怕來自爸爸的威脅。

    他給了爸爸一個“你不要后悔”的眼神，然后一鼓作氣地把剛剛跟mama和jiejie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我夢到還在上中學的爸爸約mama去看電影，結果被外婆撞見了，然后爸爸就被外婆追著打了好幾條街?！?/br>
    盛昊存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僵硬地立在原地，臉色越來越黑，聽到老婆孩子又一次歡樂地笑了起來，他忍不住拍了把兒子的小屁股，板著臉說：“去吃飯了！”

    穆沐皺著臉哼唧一聲，沖jiejie伸出胳膊要抱。

    穆汶萊立馬把弟弟從爸爸手里搶了過來，穆沐轉移到安全陣地，這才控訴地看著爸爸抱怨道：“是爸爸非要讓我說的，我說了爸爸又生氣打我屁股，爸爸也太小氣了！”

    穆佩芝一巴掌拍在盛昊存后背，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轉臉又笑著跟小兒子說：“沐寶不生氣，mama幫你打回來了?！?/br>
    穆沐笑嘻嘻地對著爸爸做了個鬼臉，一家人吵吵鬧鬧地吃完早餐，然后便一起去了蕭蘭就診的那家公立醫院。

    這個點醫院剛開始接診，但也已經擠滿了前來求醫的病患和家屬。

    首都的醫療資源到底是比普通城市要好很多，像蕭蘭這樣特地從外地趕來看病的不在少數，只不過別的老人身邊都有家屬陪伴，而蕭蘭是孤身一人。

    盛昊存抱著小兒子擠在前面開路，等他們找到蕭蘭的時候，蕭蘭正一個人辦住院手續。

    穆佩芝看著人群中那個瘦削高挑的女人，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她想上前幫忙，但是這種公共場合她的確不適合露面，盡管她已經把整張臉捂得嚴嚴實實，還是有被認出來的風險。

    這些年她很少在公眾面前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所以蕭蘭也從未進入過大眾的視野。

    如果這個時候她被認出來，不可避免地會給蕭蘭的生活帶來麻煩。

    穆佩芝只能推了推旁邊的盛昊存，盛昊存明白她的意思，把小兒子放到地上，穿過排隊的人群擠到蕭蘭面前說：“媽，我來吧，您去歇會兒?！?/br>
    蕭蘭面容嚴肅地打量著他，盛昊存被看得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下意識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

    盡管他已經脫離校園很多年，面對這個當了一輩子老師的丈母娘，他還是時不時就會心里發怵。

    但是老婆孩子都在旁邊等著呢，多拖延一秒就會多一分被認出來的風險，現在還有一個等著做手術的丈母娘，他承擔不起被圍觀的后果，只能迎著蕭蘭的目光繼續勸：“媽，您看您女兒跟兩個孩子都在旁邊等著呢，我幫您排隊繳費，您去歇會兒吧?！?/br>
    蕭蘭這才扭頭看了眼在繳費大廳的角落里等待的母子三人，盛昊存壓低聲音繼續勸說：“她剛帶著幾個孩子錄完節目，要是在這里被人認出來，那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蕭蘭就把手里的住院單子和各種證件交給了他，順帶還塞給他一沓紅彤彤的現金。

    盛昊存想把錢還回去，可他這個倔脾氣的丈母娘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一言不發地從隊伍中退了出去。

    盛昊存張了張嘴，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能把話咽了回去，老老實實地拿著那一沓現金和各種證件繼續排隊。

    穆佩芝看到蕭女士往他們這邊走了幾步，然后又別別扭扭地停了下來。

    她只好牽著小兒子的手迎上去，主動給對方遞了個臺階：“媽，我們去外面等吧?！?/br>
    穆沐一點都不認生地跑過去牽住外婆枯瘦的手，拉著她往外走：“外婆，這里人太多了，我們去外面等爸爸交完費再上樓?！?/br>
    蕭蘭低頭看了眼小外孫牽著她的那只小胖手，到底還是跟著出去了。

    穆沐知道mama想修復跟外婆的關系，所以便借著自己年齡小的優勢，直白地問：“外婆生病了怎么都沒告訴mama？昨天外婆來家里也沒跟我們說，不然爸爸mama肯定不會讓外婆一個人來醫院的?！?/br>
    蕭蘭對著女兒可以一冷就是二十年，可是現在聽著小外孫奶聲奶氣地問她這些問題，她卻沒辦法不回答，只能借口說：“你爸媽，工作都忙，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br>
    “這不是添麻煩?！蹦屡逯ネ高^墨鏡看向已經走向衰老的蕭女士，又解釋了一句：“而且我現在在休假，盛昊存最近也不忙?！?/br>
    其實就算她跟盛昊存還是之前的工作狀態，知道蕭蘭生病了要做手術，他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蕭蘭聽了這些話，明顯有片刻的怔愣，然后她錯開目光，固執地說：“我一個人也可以?！?/br>
    穆佩芝：“這個手術要全麻，您打算找誰簽授權委托書？”

    她的語氣帶了刺，蕭蘭被刺得回答不上來，母女倆之間的氛圍又變得凝固起來。

    穆沐晃了晃外婆的手，另一只手又去牽住mama，解釋說：“外婆，mama也是擔心您?！?/br>
    然后他又看向穆佩芝道：“mama，別兇外婆呀，外婆都生病了?！?/br>
    穆佩芝已經回過神了，她剛剛那句話是下意識的反應，根本沒過腦子，此刻她只能硬邦邦地跟蕭蘭說：“抱歉，我……”

    “行了，”蕭蘭開口打斷了她，“就是個小手術，沒必要搞得這么興師動眾?！?/br>
    穆汶萊看看mama再看看外婆，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小腦袋，一本正經地跟外婆說：“小手術也會有風險，外婆這個年紀，別說動手術，只是全麻都會比年輕人風險高，確實需要家屬陪護?！?/br>
    蕭蘭沉默片刻，最后也只是道：“我說不過你們?！?/br>
    穆汶萊：“那外婆就聽話一點，別鬧脾氣了，對身體不好?！?/br>
    穆佩芝還以為蕭女士肯定會生氣，沒想到她這個強勢了一輩子的母親居然什么都沒說，似乎是默認了女兒的話。

    她又一次感到意外，她曾經以為蕭蘭這輩子都會一直倔下去，沒想到還能看到蕭女士服軟的一天。

    祖孫三代磕磕絆絆地說了會兒話，總算消除了一點生疏感。

    盛昊存很快辦完手續出來，帶著他們上了住院部的電梯。

    該做的檢查蕭蘭之前已經做過了，手術時間就安排在今天上午。

    見到主治醫師之后，穆佩芝在授權委托書上簽了字，然后陪著蕭蘭去領腕帶換衣服，盛昊存跟在她們身邊隨時聽候吩咐。

    穆汶萊帶著穆沐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等待，雖然已經知道了是良性腫瘤，只要切除就行，但穆沐還是有些擔心，忍不住貼著jiejie問：“jiejie，外婆不會有事的對吧？”

    穆汶萊想說任何手術都會有一定的風險，但是對上弟弟擔憂的目光，她還是違心地說：“會沒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