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跟蕭女士溝通，但是對方完全聽不進去她的話，只會變本加厲地控制她的一切。

    她反抗過、掙扎過，可不管她怎么做，都沒辦法改變對方一絲一毫的想法。

    最后她只能假裝乖順，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埋頭學習。

    等她長大了就好，等高考結束，她就自由了，這是支撐她熬下去的唯一一條理由。

    十六歲那年，她取得了最亮眼的高考成績，按照蕭女士的意愿填報了燕大的法律系。

    上了大學之后，她開頭把頭發留長，開始穿漂亮的裙子，開始交很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也開始追逐自己真正的夢想。

    她瞞著蕭女士去拍了一部電影，沒想到那部電影直接給她打開了一條星光璀璨的道路，同時也徹底撕碎了她跟蕭蘭之間虛假的和平。

    她們大吵了一架，但是這次她沒有妥協。

    她以最優異的成績考進了燕大的法律系，但她一點都不喜歡蕭蘭給她選的專業，也不喜歡被安排好的人生。

    所以她不顧眾人的勸阻辦理了退學，走上了一條讓蕭蘭極為不喜歡的道路，代價是母女倆的徹底決裂。

    她們都不覺得自己有錯，也從不肯主動向對方低頭。

    她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不管是結婚生子還是事業的起伏，蕭蘭都不再干涉，也不再參與，連她往家里打的錢、寄的東西，對方也從來都不動，好像真的只是當做沒有養過她這個女兒。

    這么多年過去，這是蕭女士第一次主動找上家門。

    其實不僅是兩個孩子，連她也很意外，同時也很困惑，所以她找了過去。

    昔日那個強勢的母親已經變得蒼老了很多，皮膚上滿是歲月留下的痕跡，身體也大不如前，可她的脾氣還是像以前那樣固執。

    穆佩芝知道一個單身女人養大一個孩子很不容易，也知道她的母親或許是因為父親的去世才會越來越沒有安全感，所以拼命想要抓緊她這個唯一的女兒。

    她并不后悔自己當初的選擇，但她到底還是虧欠了自己的母親。

    長大之前的壓抑和痛苦是真實的，這份愧疚也不摻一絲水分。

    穆佩芝已經很久沒有去回想過十六歲之前的人生了，等她說完，就發現小兒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爬進她懷里，仰著小臉抱著她胳膊跟她說：“mama，不是你的錯?！?/br>
    就連穆汶萊也道：“mama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br>
    如果換成是她，或許她連那份愧疚都不會有，因為這是她的人生。

    穆佩芝從回憶中抽離，沖兩個孩子笑了笑說：“都過去了，明天mama帶你們去醫院看看外婆吧?！?/br>
    穆沐乖乖點頭，他現在心情有些復雜，這些事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他只知道mama是從燕大退學之后才徹底進入影視圈的，沒想到當初mama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原來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不過這不影響他對mama的崇拜，反而讓他更加覺得mama很酷很厲害。

    穆佩芝對上小兒子亮亮的大眼睛，又一次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孺慕和依戀。

    她揉了揉小家伙軟乎乎的臉蛋，笑著說：“好了，故事聽完了，是不是該去洗澡睡覺了？”

    穆沐又抱了mama一下才說：“那我回去洗澡?！?/br>
    穆佩芝把小兒子交給盛昊存，讓他帶小家伙去洗澡，然后把女兒也趕去洗澡睡覺，一個人在沙發上又發了會兒呆。

    自從女兒給她講述了那個夢，她就一直在愧疚中反思。

    當她還只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她討厭被蕭蘭過度管控，討厭那種沒有自由的壓抑，討厭不被尊重的感覺，所以在她成為母親之后，她一直在努力給孩子一個自由生長的環境。

    可她卻沒有察覺到，她只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孩子需要尊重和自由，也需要陪伴和保護，這些東西缺一不可。

    以前蕭蘭總說，等她自己有了孩子就會明白她的苦心。

    她懷了三次孕，生了四個孩子，依舊在極力避免成為自己討厭的那種家長，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她一葉障目，忽略掉了孩子需要的陪伴和保護。

    穆佩芝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直到洗完澡的小兒子跑過來喊她mama，她才驟然回過神。

    穆沐在聽mama講那些過去的事的時候，就發覺到了mama的情緒不太對，洗完澡出來看到mama那副出神的樣子，他直接蹭過來說：“mama，我洗完啦?！?/br>
    穆佩芝摸了摸他半干的頭發，回頭瞪了眼盛昊存問：“怎么沒給沐寶把頭發吹干？”

    盛昊存有些委屈：“是這小子非要跑來找mama的，一會兒我再給他吹?！?/br>
    穆沐像小狗一樣甩了甩腦袋說：“沒事的mama，很快就干了?！?/br>
    穆佩芝又揉了他一把，穆沐試探著問：“mama，你現在還生外婆的氣嗎？”

    穆佩芝笑道：“都過去這么多年了，mama早就忘記了?！?/br>
    穆沐鼓著臉說：“mama撒謊，mama肯定都沒忘?！?/br>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為什么他們家之前會是那樣的氛圍，因為他的mama一直都在把她認為最珍貴的東西提供給他們。

    他從來沒有責怪過上輩子的mama，因為他知道mama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但他心里也不是完全沒有埋怨。

    如果上輩子的mama跟爸爸能多陪陪他們，jiejie和三哥或許就不會一直活在痛苦里。

    如果mama和爸爸多跟他們相處，他或許也不會把一個問題憋了那么多年不敢問出口。

    現在他搞清楚了原因，理解了mama為什么會是這樣的mama，埋在他內心深處的那一絲怨氣也就隨之消散了。

    他希望mama也能開心一點。

    穆佩芝看著懷里的小家伙說：“mama剛剛是撒謊了，抱歉，不過mama確實沒有生你外婆的氣了?！?/br>
    她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厭惡蕭蘭的那種教育方式，現在她也仍舊覺得蕭蘭是錯的，但她卻忽然理解了蕭蘭。

    以一個女兒的身份理解了對方。

    就像她的孩子給她的包容那樣。

    第121章

    穆沐哄完了mama，又被爸爸抱回房間繼續吹頭發。

    爸爸的手簡直比他腦袋還大，寬大的手掌隨意地揉著他的頭發，穆沐忍不住說：“爸爸，你就不能再溫柔一點嗎？”

    盛昊存動作一頓，不情不愿地放輕了動作，嘴里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要求怎么這么多?！?/br>
    穆沐哼唧一聲，“我不信爸爸給mama吹頭發的時候也這么粗魯?！?/br>
    盛昊存：“那能一樣嗎？算了，你這么小一點，跟你說了你也不懂?！?/br>
    穆沐在吹風機的嗡嗡聲中提高聲音不服氣地說：“爸爸都沒說過怎么知道我不懂？”

    盛昊存感覺小家伙的頭發已經徹底吹干了，便停下動作關了吹風機，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問：“怎么？故事還沒聽夠？”

    穆沐覺得有戲，立馬往爸爸那邊爬了過去，好聲好氣地央求道：“爸爸，跟我講講你是怎么追到mama的吧，好不好嘛？”

    盛昊存只當小家伙是單純因為好奇想聽故事，他又揉了把兒子的小腦袋，剛吹干的頭發摸起來毛茸茸的，又軟又滑，像在擼什么小動物一樣。

    兒子的態度讓他覺得他這個爸爸此刻終于有了一點家庭地位，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臉驕傲地開口：“因為你爸長得夠帥，入了你媽的眼?！?/br>
    穆沐撇撇嘴，把對爸爸的嫌棄壓了下去，仰著小臉追問道：“還有呢？爸爸是什么時候認識的mama？是mama拍電影紅了之后嗎？”

    盛昊存的表情有些得意：“當然不是，我跟你媽早就認識了?！?/br>
    穆沐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有多早？”

    盛昊存很滿意小兒子的反應，風輕云淡地放出一個驚雷：“我們是初中同學?！?/br>
    穆沐：?。?！

    他居然從來都不知道！

    盛昊存看著小家伙震驚的樣子，手癢地捏捏他的小臉蛋，然后便聽回過神的小兒子一本正經地說：“但是爸爸，mama上初中的時候，才十一二歲吧？”

    盛昊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個年齡有什么問題，穆沐譴責地看著他，加重語氣又強調了一遍：“十一二歲還是兒童！”

    那時候的mama也就比現在的jiejie大一點，爸爸居然……

    穆沐深吸一口氣，他差一點就要忍不住罵爸爸禽獸了。

    盛昊存抬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臭小子又瞎想什么呢？你媽十一歲的時候你爸也才十二歲！而且我們那時候只是同學！有你外婆在學校盯著，我跟你媽同校五年都沒能說上十句話！我們是在大學才開始談戀愛的！”

    穆沐聽出了爸爸語氣里的怨念，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雖然早戀很正常，但他還是想說外婆干得漂亮！

    畢竟當時mama的年齡是真的太小了。

    盛昊存很少跟別人講述他跟妻子的戀愛故事，就算偶爾提到，也都是從大學開始說的。

    穆佩芝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也從來沒提過他們很早就認識，以至于外界都以為這是一個清大的學霸追求燕大?；ǖ膫髌婀适?，就連他們的老同學也只知道他們中學是同一個學校，從來沒想過這兩個人很早就看對了眼。

    所以盡管穆沐上輩子看完了mama的所有采訪，也仍舊對此一無所知。

    現在想想爸爸在外婆的壓迫下初中加高中整整五年都不敢湊到mama面前跟mama多說一句話，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盛昊存看著四歲半的小兒子在聽完他的抱怨之后笑得在沙發上滾成一團的樣子，他手癢地把小家伙拎到自己懷里撓起了癢癢。

    穆沐被撓得吱哇亂叫，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從爸爸懷里爬出去。

    他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鼓起小臉控訴道：“爸爸你又欺負我！我要去告訴mama！”

    在公司里說一不二的盛總一秒認慫，長臂一伸就把撅著屁股要下床去找mama告狀的小鬼抓了回來，不情不愿地服軟道：“爸爸錯了，爸爸繼續給你講故事吧？”

    穆沐這才乖乖坐好，學著jiejie的樣子抬著下巴倨傲地說：“繼續?！?/br>
    盛昊存克制住把小家伙抓過來再揉一頓的沖動，開始回憶他跟穆佩芝最初相遇的場景。

    那是一個酷熱難耐的夏天，即便已經到了夏末，空氣也依舊是燙的。

    當時的學校沒有禮堂，開學典禮是在cao場上進行的。

    他坐在陌生的同學中被下午的太陽曬得格外煩躁，正準備趁著新的班主任不注意好偷偷溜出去買瓶冰汽水解暑，卻突然看到被老師請上臺演講的新生代表。

    那一刻，時光好像突然凝固，cao場上黑壓壓的人群不復存在，臺上啰嗦得要命的校領導也都閉上了嘴，整個世界只剩下臺上那個規規矩矩穿著校服、留著短發的高挑女生。

    直到班主任走過來問他站起來干什么，他才堪堪回過神，勉強找了個借口應付過去，卻沒再想著偷偷溜出去買冰汽水，而是跟其他學生一樣，認認真真地忍耐著酷暑坐在cao場的草地上聽完了那場新生代表的演講。

    盛昊存正沉浸在青春的回憶里，忽然聽小兒子問：“爸爸，你對mama是一見鐘情？”

    盛昊存正要點頭，心里忽然升起一絲危機感，他換了種說法：“你mama一直都很漂亮，就算她當時穿著跟大家一樣的校服，留著像男孩子一樣的短發，也沒人能夠忽視她的漂亮?！?/br>
    穆沐知道爸爸說的是客觀事實，他沒再追問，而是催促道：“繼續繼續?！?/br>
    開學典禮之后，整個中學從初中部到高中部沒人不認識穆佩芝，之后的很多年，穆佩芝依舊是那所中學的風云人物。

    盛昊存不太一樣，他比穆佩芝晚了幾個月才稍微有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