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又容 第36節
沈又容看著她,道:“不僅有心事,還有人呢?!?/br> 杜鵑一驚,“姑娘?!?/br> 沈又容道:“我也就對你說說罷?!?/br> 杜鵑心里一軟,道:“姑娘說罷,我聽著,聽過就罷,絕不往外說半個字?!?/br> “我自然是信你的,”沈又容道:“可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br> 說著,沈又容悠悠地嘆了一聲。 杜鵑比沈又容還要年長些,自小同沈又容一塊長大。她很小的時候先夫人就去了,在她沒有長成令闔府上下都嘆服敬佩的大姑娘之前,沈又容一個小姑娘,實在是沒少受委屈。 誰也不是自生下來就舉止有度,進退得宜。有時候杜鵑就想,她真希望這幅樣子是沈又容裝出來的,私下的時候她也能同三姑娘一樣活潑肆意。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送過一個暖手筒子給他?!鄙蛴秩莸?。 “我記得,”杜鵑道:“那是多鮮亮的活計啊,上繡的竹葉子栩栩如生,似乎還在隨風擺動。姑娘繡了很久呢?!?/br> 沈又容慢慢道:“那一次我問他,是不是有問鼎大位的野心。他承認了,我嚇的不得了,著急忙慌地躲走了?!?/br> 她說著,便笑了,“其實我心里還是想著他,顛顛地又湊到他身邊,跟他說,四皇子不娶我啦,你有什么想法呀?!?/br> 杜鵑笑出來,“他說什么?” 沈又容哼了一聲,“他說,與我何干?!?/br> 沈又容現在想起來,似乎還有些委屈,“后來就是再叫我嫁,我也不敢了?!?/br> 杜鵑撫了撫沈又容的鬢發,沈又容道:“我其實是有點怕他的,我覺得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在他面前我總覺得我不是我了似的?!?/br> 杜鵑笑道:“怎么叫你不是你了?我倒覺得在王爺面前,姑娘還自在些?!?/br> “是么?”沈又容捧著臉,白生生的指尖落在頰邊,燦若春花。 “我想試一試?!鄙蛴秩莸溃骸安皇菫樗?,就是為我自己。我喜歡他,為著我自己的心,我想同他在一起?!?/br> 杜鵑沉默片刻,道:“只要姑娘開心,叫我做什么都好?!?/br> 沈又容便笑了,眼睛亮亮的,看著杜鵑,“我想見他,我現在就想見他!” 杜鵑道:“那我明日就叫人出去送信?!?/br> 沈又容又想,“我要同他說些什么呢?他會不會已經不喜歡我了呢?” 杜鵑笑她,“怎么會呢,姑娘一向聰穎,這會兒也眼盲了,看不清王爺眼中的情意了?!?/br> 沈又容就笑,兩人絮絮說著話,沈又容懷揣著馬上就要見到他的期待,慢慢睡去了。 半夜天色大變,陰沉的夜幕被雷電劈開,紫色的閃電橫貫天際,照的地上如同白晝一般。 “轟隆”一聲,冬夜里響起驚雷。沈又容被嚇醒,院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杜鵑抱著沈又容,“姑娘別怕,我出去看看?!?/br> 杜鵑披了件銀鼠皮襖,踩著鞋下了床,去到外間,問道:“怎么了?” 有婆子在門外頭回道:“外頭打雷了?!?/br> 冬天打雷,這可真是少見的事情。杜鵑緊了緊襖子,掀開簾子出了門,見外頭婆子丫鬟穿著衣裳拎著燈籠跑出來,忙忙亂亂的。杜鵑叫人出去問問怎么了,不多人人回來,說園子里一棵樹被雷劈著了。 又過了沒多會兒,一個婆子回來,說火已經滅了。夫人吩咐四處不許聲張,依舊去睡,有事明早再行商議。 杜鵑應了聲,便搓著手回到屋子里。 沈又容坐在床上,隔著帳子問道:“怎么了?” “沒怎么,”杜鵑道:“外頭打雷,府上一棵樹被劈到了,起了點火星,這會兒已經下去了?!?/br> 沈又容道:“冬天打雷,倒是少見?!?/br> 杜鵑去爐子上倒了熱茶,遞給沈又容,道:“姑娘喝口水,快睡罷,夜還長著呢?!?/br> 沈又容點點頭,喝過水依舊躺下去,只是心里慌慌的,好半晌才睡著。 次日一早,沈又容起床梳洗,見幾個婆子捧著紅綢進來,問道:“這是做什么?” 一個婆子道:“是夫人吩咐的,把院中高處都掛在紅綢,沖一沖晦氣?!?/br> 沈又容示意杜鵑收下,將人送出去。 杜鵑回來,道:“我這就讓人搬梯子把紅綢都掛上?!?/br> 沈又容點頭。她在窗前梳頭,看見院里幾個年輕丫鬟爬著梯子把紅綢系到高處,秋千上,皂莢樹上,正房兩邊的柱子上都系了紅綢,蕭瑟的冬日里,看去如一團火。 “不要那些華麗裝飾了,”沈又容道:“拿幾個翠玉簪子簪上就好了?!?/br> 她換了一身秋香色的長襖,茶褐色的長裙,梳洗好了,往老太太屋里去。 沈清和已經到了,見沈又容進來,沈清和忙起身迎她。兩人一道給老太太請了安,過后便轉到小花廳里用早飯。 丫鬟們將早飯端上桌,幾樣小菜,并一些個蝦餅面糕,又有一大碗鴨片粥。沈又容與沈清和兩個一處吃些茶飯,隔著屏風聽老太太與楊氏李氏說話。 冬雷震動,萬物不成,蟲不藏,常兵起。又說冬雷是為上天警示,表明為政不仁,法度失常,小人橫行,娼盜jian賊之患猖獗。 東林寺中,大殿前所有的和尚沙彌都盤坐誦經,寺中鐘聲響徹,和著經聲,傳得很遠。 紀琢身披雪白大氅,看著院墻角的一株老梅。那株老梅經了昨夜的冬雷,被劈去了一半,剩下的枝干漆黑一片。偏偏枝頭上,紅梅傲雪而開。枝干越黑,梅花越紅,生命的殘酷與熱烈都在這一棵樹上了。 長鳴從那邊匆匆趕來,低聲回道:“陛下一早宣了欽天監監正覲見,密談了一個時辰。今日早朝上,有大臣提出要陛下下罪己詔,立刻遭貶。不過太子上書,說可以去京郊祭天?!?/br> 紀琢撫摸著手上的暖手套子,漫不經心道:“城中的謠言呢?” “謠言已經起來了,”長鳴道:“且愈演愈烈,看起來不只有咱們的人在推波助瀾?!?/br> 紀琢垂眸,“是太子?!?/br> 冬雷之事不詳,陛下好臉面,決計不肯下罪己詔,只有祭天一條路可以走。然而陛下年邁,祭天之行繁瑣累贅,何況多少年邁之人都過不去冬天,更得小心將養。所以祭天之事只能由太子代勞。 太子弄這一出,是想踩著皇帝賺名望。 長鳴道:“這位太子,倒是不與君父一心?!?/br> 紀琢笑了笑,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憫。 長肅忽然走進院子,走到紀琢身邊,回道:“陛下宣王爺進宮?!?/br> 長鳴皺眉,“可知是何事?” 長肅道:“陛下說,王爺博覽群書,叫跟欽天監的人一塊測算吉兇?!?/br> 紀琢面色仍平靜,周身氣息卻冷了下來,叫人望而卻步。 長鳴見狀,忙道:“王爺,要進宮也先換身衣裳罷,你這一身都是大姑娘新給做的,帶去宮里沒得弄臟了?!?/br> 紀琢一頓,眼中倏地溫柔了下來,道:“也是?!?/br> 沈又容借沈朔的手送了一身衣裳給他,他是很能見微知著的,迅速察覺到了沈又容的軟化。如果不是今日這樁事,想必紀琢能高興很久,底下伺候的人差事也容易些。 長鳴心里感嘆了一會兒,跟著紀琢入宮去了。 -------------------- 謝謝閱讀 第45章 宣政殿內,欽天監的官員跪了一地。陛下坐在上首,臉上的神色如天上的陰云,沉沉地壓著大地。 紀琢進殿,撩起衣袍行禮,“臣弟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br> 皇帝渾濁的眼睛看向紀琢,道:“起來罷?!?/br> 紀琢起身?;实鄣溃骸澳悴W多識,人都謂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看,今日之事是為何?” “臣弟所學不過旁門左道,不敢再陛下面前丟人現眼?!奔o琢還是一貫的謙遜溫和,“不知欽天監幾位大人有何見解?” 皇帝道:“他們都說,冬日打雷是大兇之兆?!豆茏印酚性疲捍旱?,秋榮,冬雷,夏有霜雪,此皆氣之賊也,則國多災殃?!?/br> 紀琢沉吟片刻,道:“依臣之見,不過是驟然之間冷得很了,天氣四時變化而已,并不與吉兇相干?!?/br> 皇帝威嚴的眼睛直直望向紀琢,“你的意思是,朕多心了?” 紀琢立刻跪下,道:“陛下憂心萬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是陛下愛民如子的誠心。臣弟輕狂,請陛下恕罪?!?/br>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落根針的動靜都聽得到。欽天監的官員們心內叫苦,陛下年邁越發多疑,端王的言行不論如何總不順他的心。 皇帝審視著紀琢,半晌道:“罷了,下去罷?!?/br> 紀琢起身告退。 宣政殿門口,紀琢遇見太子,太子一身明黃冠服,越發盛氣凌人,不可逼視。他身邊跟著幾個朝臣,大都很年輕。 “端王叔也在?”太子看見紀琢,停下腳步。 “方才見過陛下?!奔o琢袖著手,問道:“你穿著一身冠服,是要做什么?” “父皇已允了我去京郊祭天,我特來向父皇辭行?!碧右姸送蹩偸强聪蜃约荷磉叺某?,便為他介紹,“這是我東宮的屬臣,魏西涼,魏大人?!?/br> 魏西涼忙躬身行禮,“見過端王殿下?!?/br> 紀琢道:“免禮?!?/br> 太子著急進去,道:“王叔,我先進去了?!?/br> 紀琢點點頭,道:“去罷?!?/br> 他與眾人擦身而過,魏西涼也拱手行禮,隨太子進去。 長鳴候在紀琢身邊,問道:“王爺,有何不妥?” 紀琢搖搖頭,走在宣政殿前的空地上。 “周文王第十五子畢公高之后畢萬,封魏,子孫食采于馮,遂以此為姓?!?/br> “魏,馮,”長鳴后知后覺,“是舊承恩侯府的人?” 紀琢不再言語,只看著陰沉沉的天色和一重又一重的宮墻。 沈英沈朔匆匆趕回家,楊氏幫著替他們打點衣裳,太子出行,他們也得跟著。 明月樓里,沈又容幫著立春立秋收拾沈朔的行囊,沈朔身上還穿著沒有換下來的朝服,外披著鶴氅,已經落滿了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