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見面
雨師主行凡間霖雨,不可謂不是一個要職。 越春原以為天上一天,人間一年,至多不過十日她也就回來了,結果竟成了這樣,曠職許久。這一遭清醒,還需早日述職,重返星位。 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執掌天經地緯,以率普天星斗。雨師屬畢星,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五宿,她自然是要去紫微宮的。 眾星之主,萬象宗師。 紫微星尊居北極之高,位正中天之上。越春仰頭看著輝煌的仙宮殿門,大氣磅礴。殿門的漢白玉門檻,她曾不知道跨過了多少遍。 自打有了筠心仙君之后,紫微大帝駐宮都少了許多,更不甚用得上仙侍。筠心也不喜人多,久而久之紫微宮里也沒什么仙侍晃悠,只剩了他手底下的,自然守口如瓶。 以往她常趁著紫微大帝不在仙京的時候悄悄過來。得了那人的默許之后,更加肆無忌憚,回回輕車熟路跑進鎮雄山,明明腳步聲早就驚動起一片仙鶴,臨到了跟前,還要輕手輕腳地提著裙擺繞道他身后嚇他。 越春低下頭嘆了口氣。原以為這些都早已成過往云煙,沒成想故地重游,記憶倒如昨日般真切。 守在殿門的門童見她躊躇,有些疑惑,問道:“仙君可是來拜訪紫微大帝?” 越春點點頭,道:“勞煩通傳?!?/br> 紫微大帝今日不在仙宮,只有筠心仙君坐鎮。門童剛要勸她下次再來,跟在筠心仙君身邊的孛云仙侍遠遠飄過來,截了他的差事:“雨師大人,這邊請?!?/br> 越春認得他,或者說紫微宮里的人,除了最外邊值守的幾個,她沒幾個不認識的。 孛云原先就是跟在筠心身邊的,算是他的半個弟子,以往沒少給他倆作遮掩。 見到故人,她內心隱隱有些忐忑,猜測他是不是受了筠心的授意。 但她很快就壓下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猜測。她今日過來也是實打實的有正事,先前遞了拜帖的,筠心敬重紫微大帝,定然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 再說紫微宮里的,沒有一個不受紫微大帝管轄,就是一時沒有合適的人供使喚,差遣筠心手底下的人也是合理的。想通此節,她頷首道:“勞煩?!?/br> 她領先一步,走在前面。孛云正要跟上去,被門童拉了袖子提醒道:“師兄,大帝今日不在宮中的?!彼皇呛苛肆T? 孛云自然知曉,但真任由他把人推拒了回去,上面那位少不得不快?!按蟮鄄辉?,不還是有筠心仙君?” 門童了悟,但亦有些驚訝。紫微大帝有意讓位他倒是知道的,但沒成想現在下屬述職都不親自來了?!澳且院笃渌南删膊挥脭r了?” 只怕真把人都放進來了,筠心仙君也是要煩的。畢竟能讓他特殊對待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一位了。 但這事兒孛云實在不好對一個門童解釋,畢竟現在這幾位仙君之間的關系實在難理,自家仙君還像是被負了的那個。 前面越春見他沒跟上來,停了腳步,回頭看他。他不好明著同門童說只放這一個進來,沒得舊事再給人挖出來,只好道:“機靈些,以后西方白虎七宿的別攔便可?!?/br> 門童點點頭,也不起疑,只當紫微大帝是在慢慢放權。 孛云領著她七拐八繞,終于停在了一處小院前。此處清幽非常,因著成片的竹林,顯得幽暗沁涼。越春抬頭,看見牌匾題著的“歲寒”二字,心臟又重新跳快了些。 解籜新篁不自持,嬋娟已有歲寒姿。 紫微宮的議事殿是不少的,但這一處后面是獨獨改了名兒分給了筠心的。 “這里是紫微大帝的議事殿嗎?我今日來是……” “雨師似乎對此頗有微詞?!敝耖T無風而動,緩緩敞開,清冷的聲音也從里面傳出來。 越春被這一聲釘在原處,心臟狂跳,喉嚨發緊。 孛云小聲提醒道:“紫微大帝今日外出,凡事問過筠心仙君便可。雨師請進?!?/br> 她是提前下了拜帖的,即使紫微大帝不在,按道理是會有仙侍退回拜帖說明的,再不濟也該玉牌傳音。除非是有人特地扣下了。 越春跨過門檻,走了幾步就躊躇不前,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對。 原本他們就決裂得很難看,若沒有了人間這一出,大抵是老死不相往來,除了天宮大宴,再也不會有交集了才對。甚至這樣的職務匯報,也可以想辦法躲過去。 但偏偏她就攪和進去了。那是紫微大帝特地托人做的堪稱圓滿順利的情劫,甚至讓他的未婚妻,現在的碧霞元君常歡一同陪同了,本該萬無一失的。 那現在怎么辦呢?摒棄前嫌重修舊好嗎? 但是仙京的婚約并非凡間那般浮于紙面——那是過了玉皇大帝的眼,走了香火琳宮的玉碟,就等成婚時在姻緣石上烙印的、板上釘釘的婚事! 且不說若真是臨時變卦,其cao作的復雜——但說筠心,在他恢復了記憶之后,還會愿意接受一個從前那般惡劣的她嗎? “不是述職?” 突如其來的質詢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越春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能往前靠近了些,仙法托著卷軸送過去,當真開始交代缺職期間的所有人員安排和缺漏,以及后面的各種查漏補缺和職事預測。 大約是心亂,她講得有些顛三倒四,直到筠心不耐煩地打斷:“若沒做好準備,便不該過來?!?/br> 越春話頭頓住,咬住下唇,有些難堪,甚至是委屈。 筠心把卷軸甩在桌案,碰撞到其他的書籍卷軸,發出嘈雜的連鎖反應。輕嗤道:“雨師的本事,想來都用在男歡女愛上了?!?/br> 越春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即便是在決裂之后,他也從沒有這么冷漠近乎刻薄地言辭羞辱。 “并未?!彼Z氣也冷硬得很。 他的態度可見一斑。什么重修舊好,大概都是她的奢望。畢竟誰都不可能輕易對一個劣跡斑斑的惡徒放下戒心,甚至或許在他眼里,連下凡的攪局也是她有意為之。 越春不愿同他僵持,也沒什么別的動作,甚至連對上峰最基本的敬重都沒有,“告退?!?/br> 竹門被她泄憤似的推開,發出好大一聲響。孛云守在門口瞧見了,還想打個招呼,那人卻頭也不回地甩袖走了。 他回頭看了眼敞著門的書房,愣在原地,直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果然片刻后,他便聽到了案牘掃落在地的聲音,連長桌都被推倒,沉重的一聲悶響。 里面的人就坐在這一地亂紙之間,一手抵在太陽xue,有些微喘,像是氣怒。 她真是好得很! 從前的種種且不談,他就不信誰還能逼她堂堂雨師下凡。她就那么冷眼旁觀他一步步陷入她的情愛陷阱,還“好心”地提醒他——你和常歡才是天定姻緣——人間那幾年,甚至到最后,他們兩個那樣親密,該做的都做了,臨到了頭,一句兩不相欠就打發了他嗎?! 兩不相欠?是要用那幾次的翻云覆雨抵消了耍他的愧怍嗎?他的愛就這么粗鄙廉價?! 火光里他聽到的那聲系統警告,和她的奮不顧身,一度讓他覺得,她大抵是對自己動了心的。他知道了人有輪回,余生都固守在洗華寺,只求能為她聚魂,甚至在忘川河畔等了她整整九世! 等到終于被看不過眼的紫微大帝撈回來,記憶回籠,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可笑——又是她一時興起的游戲罷了。 但爪刀沒入她胸口的時候,她的愛意不似作偽。他不顧受創的元神,清醒過來連休養都沒有,接了她的帖子,刻意藏下,又不著痕跡地將紫微大帝支開——是為了看她這般無謂的樣子嗎? 他咽下喉嚨的腥甜,右手不受控制地收緊,攥在手里的卷軸被他捏得皺亂。 良久,他才自嘲地笑出聲。她根本一點沒變,他究竟在奢望什么?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他一個仙京新貴,多少人上趕著高攀的謫仙,憑什么要受她的這份氣,任她三番四次地玩弄于股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