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最初的相片(八)
不哭不鬧,不死纏爛打的請求最令人心碎,那孩子只對我提這么一次,接下來的幾天只是沉默地翻著那本記錄著她母親的相簿。 那時恰逢沐暮作為主角的新片宣傳,借我們學校的場地,宣傳當天剛好是莫聲跟云雁到外縣市拍攝的最后一天,宣傳見面會辦在下午四點,而莫聲他們回來估計是晚上——最早也要傍晚五點,只要在見面會之前先到休息室找到沐暮,利用開始前的幾分鐘碰碰面再趕緊回來,前后估計花不到一小時……是能行的,甚至還算綽綽有馀。 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理智上分明知道這些只能是空想,可感性上我就是想圓她一場夢,也或許是一直以來我偷偷見她的狀況實在太順利了,導致我看輕了這件事背后的風險與嚴重性,我答應了她,特地秘密拜託了下午的家教請假,研究好休息室可能的位置,預先叫了一部當天下午三點二十的車。 幫她戴了帽子與口罩,我跟她遮遮掩掩地迅速上了車,在學校的側門下車,這里的權限設定跟大門不同,只要有學生證全天都能進門,算是校方忽視的小漏洞。 見面會辦在禮堂,我帶著她從舊校舍繞到禮堂后方的教學備用樓,這棟樓是校友贊助,雖是「教學備用」,但基本上是設計給在禮堂辦活動的準備室,一共四層,視人數開放,通常都只開放到一樓,抵達的時間差不多三點四十,我帶著她在附近的角落躲了一會,身著西裝的保鑣在大門外來回走動,沐暮應該已經到了。 怎么接近倒成了個大問題,眼看時間就要到了,我思索著該不該直接繞道進入舞臺之前的走廊蹲點,說不到話也能讓她一睹真人,沐暮卻先一步走了出來,由于校方管制,記者與外人只能在禮堂不能到這來,除了像我這種早已把校園摸熟的學生,一般人很難不被發現地來到這里。雖然是有保鑣,整個氣氛卻顯得松散,沒有什么害怕有人突入的緊張感。 沐暮習慣在每個行程開始前發文,時間還沒到就晃出來估計是要拍照取景當發文的素材,我看著她拿著手機四處漫步,旁邊只跟了個女工作人員,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而我剛這么想,一直都安分待在身邊的孩子就突然在沐暮接近這邊的時候跑了出去,她扒下了口罩,一把捏住了對方的裙襬—— 這樣的方式理當是引起了sao動,我也嚇得站起身就要跟過去,然而沐暮不愧是在演藝圈闖蕩多年的女星,雖然多少被嚇到,但很快就恢復了鎮靜,向一旁的保鑣擺了擺手表明沒事,就低頭與仰著頭望著自己的女孩對視。 我在跟出去的前一刻壓下了衝動,選擇暫時靜觀事態發展,當與自己神似的女孩映入眼中,沐暮的眼底閃過了動搖,然而隨之而來的反應并不正面,就算裝作不知情也該蹲下來跟女孩打個招呼的她,優雅卻也強硬地將裙襬自女孩的手中抽了開來。 「哪來的孩子呢?!顾p笑了聲,聽來暗藏了幾分冰冷與不屑,旋即又揚起一張可人的笑臉,姊妹似地挽起了身旁工作人員的手,「等等就要開始了吧?還是先回休息室再休息一下吧?」 說完她拉著對方往回走,她倆的感情應該不錯,我聽見工作人員的笑著對她說:「那孩子好像你,要是你有孩子說不定就是那個樣子呢?!?/br> 「我怎么可能有孩子嘛!」 伴著撒嬌似的話語,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另一側。 那孩子自始至終就這么站著,她仍是不哭不鬧,小小的背影卻看起來愈發單薄。即使是孩子也必須趕走,保鑣向著她走了過去,我跑了過去,在對方碰到她之前將她拉到了身后,「抱歉,這是我meimei?!?/br> 我笑著向他們賠不是,聲稱是不曉得有見面會所以一如既往帶著她到校園散步,也答應他們會盡快離開。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在這過程中,那孩子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那扇將她和母親隔開的門,和保鑣談完我轉過身,那張總是笑著的臉蛋面無表情,那雙單純的眼睛第一次讓人讀不透地沉著。 「小不點?!?/br> 我輕喚了聲,她抬起頭,恍然回神。牽起我的手,她嘻嘻笑了聲,「謝謝你,我們回去吧!」 不該如此的,這樣堅強的她令人禁不住鼻酸,誰也不曉得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接受這件事,說出這樣的話,也或許她還沒懂事到認為這是件很令人悲傷的事情,可是我什么都沒能說出口,只能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好?!?/br> 沿著原路搭車回去,回到社區才四點出頭,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看著窗外難得可見的景色,去的路上她告訴我,只有搬家的時候才能看到這樣不斷向后遠去的街景,而她只搬過這么一次家。 我緊了緊牽起后就沒有放過的手,再多的言語都是徒勞。 下了車我帶著她快速穿過中庭,得趕緊讓她從茶室的落地窗回到屋里,不料,理應還空著的位置停著不該在此刻出現的銀色轎車,見到的瞬間,我的頭皮由里而外地麻了起來—— 下一刻,氣急敗壞的莫聲奪門而出,我們和他在門開了的那一刻對上了眼,有一剎那時間彷彿靜止了,直到他盛怒地大步走來,粗魯地抓住那孩子的手腕往房里帶,我們相牽的手被迫松開,我知道不論是時間,還是一切都不可能再回頭了。 被強拉著往屋里走,回頭無聲與我相望的她是多么無助,而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的我,也未嘗不是如此。 那天,我在琴房待了好久好久,但琴蓋一刻都沒有開過,我隱約地聽著莫聲一陣又一陣的怒吼與哭號,直到變成發洩完后的死寂,那孩子的聲音與身影一秒都沒出現過,她的處境令人擔憂,也令人心碎。 莫聲為何會提早回來,這件事我始終不曾知曉,或許他是為了難得在這附近跑行程的沐暮,或許他就是感覺到了不安,說到底我都不該帶那孩子出門的,但這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夠挽回的后悔。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心底的不安沒有隨隔壁動靜的平息而消退,十二點,床頭的時鐘答答輕響了兩聲,我坐起身。 不行,得去看看。這是生平第一次憑著直覺,如此迫切地想做一件事情,不去一趟一定會后悔,我如此深切地預感。 父親跟母親的房間都熄燈了,自從父親外遇他們就沒再同床過,我悄悄下了樓,從與茶室相對著的書房落地窗走了出去,躡手躡腳地來到以往進出的窗邊。 從縫隙看進去,一樓似乎沒有開燈,黑壓壓的一片,窗戶沒有鎖上,跟我們離開前布置的一樣,莫聲恐怕也沒有理智跟心思檢查一個個細節,我悄悄開了個縫,鑽進屋內。 待視線稍微適應了黑暗,我探出茶室,四周物品散亂一地,莫聲大概是翻箱倒柜地發洩了一番,一樓靜悄悄的,巡了一遍沒看到人,我往連接二樓的樓梯走去。 在一樓往上看,實在感覺不出動靜,我抿了抿唇,油然升起一股緊張,猶豫了會還是鼓起勇氣走上了樓。 社區房型原初的設計,二樓一共會有四間房,再視住戶的需求自行調整裝潢,之前的老伯把中間的其中一間拆掉改成了開放空間,莫聲搬來之后沒再改格局,到現在還是只保留在三間房。 最右側的房間隱約傳來了聲響,我緩步靠近貼著門聽,低啞的男聲,似乎是莫聲的嗓音。 他像在跟人說話,又像自言自語,始終沒聽見有人回應,我悄悄將門開出一個縫隙,只見男人俯身在大床上,他癡情,幾近痛苦地低喃,身下的女孩望不見表情,任由他親吻吸允,任由他煽情地撫摸,任由他抬起自己的腿—— 看著這樣的畫面我只覺腦袋「轟」地一聲失去了思考,當我回過神來已經闖進了房間,拿起一旁的床頭燈朝那男人的后腦砸了下去。耳際徒留自己激動的喘息,我看著昏厥的莫聲身下的女孩,眼眶前所未有地燙。 怎么可以……他怎能這么做?對一個孩子……甚至是自己的女兒這么做! 這是一次衝動下的行為?還是在我看不見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在這拉上窗簾的房間,在每個他寂寞難耐的夜晚,這么支配著不被世界知道的孩子—— 我的思緒被無數的負面侵佔,我看著那根本不曉得事情輕重的孩子,痛苦地叫著自己替她取的小名,我的心好痛,看著那到現在還不懂哭泣胡鬧的孩子我的心好痛! 我推開莫聲的身體,把她抱起來,替她把衣領的扣子扣上,把被掀起的裙子拉好,我一面用,卻感覺不到自己,整個手都在顫抖,直到她伸手抹去我頰上的淚,我才發現自己哭了。 「爸爸說他愛我……」 或許是我的反應嚇到她了,這是繼初次見面,她的眼中久違地露出了恐慌,以及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錯了……?」 不……我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淚,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你沒錯……這不是你的錯?!?/br> 這不是你的錯——我在心底撕裂般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