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節
不封臉色微紅,竟有股少年般的赤誠天真。 大哥究竟有多久沒這樣毫無城府的開懷大笑了?她在酒氣中擁住他,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實感。 “許愿日日是好日,也許愿日日如今日?!彼痤^,沖著男人綻開笑顏,“我的愿望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希望大哥身體康泰,能一直陪在我身邊?!?/br> 第七章 變節(四) 這場“慶生宴”后,兄妹倆多了個在夜里打牙祭的習慣,君不封做梁上君子上了癮,饒是留芳谷伙房已經發現了食材被偷盜的蛛絲馬跡,對他如臨大敵,他還是隔三差五光顧一次,熟稔地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園。久而久之,在伙房師傅的迷信帶領下,谷里上上下下均以為是狐貍大仙造訪,特意理出一部分食材作為貢品,解縈專門查驗過,里面沒有下毒,君不封也很自覺地拿了貢品就走人,偶爾根據食譜,小小的偷雞摸狗一把。 與大哥朝夕共處的日子如流水,很是不禁過,似乎只是眨眼工夫,解縈迎來的她的十一歲誕辰。誕辰當天,解縈白日接受師傅朋友們的祝福,連討人嫌的林聲竹都托付相熟的弟子為解縈送來了昆侖山上的珍貴藥材。待送走親朋,夜里又是大哥為自己cao辦的家宴。君不封做梁上君子的同時,也不忘跟留芳谷里的師傅們偷師,變著花樣為解縈做飯。 為了避免雞鳴狗盜的營生太過明目張膽,解縈在他的懇求下,啟用了此前一直廢棄的小別院,當真養了些小雞小鴨小兔,方便君不封隨時宰殺。 冬至那日,兩人一起吃了熱騰騰的豬rou白菜水餃,冬日倦怠,也不急著去收拾碗筷,解縈從屋外拿了兩個凍柿子,回到密室和大哥繼續這幾日的玩樂。 君不封是個閑不住的人,在野外上躥下跳更像是他的一種撒歡本能,逼著這樣一個“山野猴子”長久待在密室,也著實殘忍了些。解縈有心找些玩樂來給大哥做消遣,但又不能拉著他來過家家,思前想后,解縈將主意動到了皮影上。 她擅丹青,而大哥手巧,兩人珠聯璧合,稀奇古怪的皮影角色攢了一沓,每晚都有編不完的故事熱熱鬧鬧地上演。 皮影玩累了,君不封就去一旁給她挖已經有些解凍的柿子吃。對外宣稱“四季如春”的留芳谷并非每一個地方都如春天,起碼解縈是結結實實地在過她的一年四季,柿子在外凍了些許時日,稍微一化,口感綿密如冰沙,是冬日解饞的好甜品。大哥教了她這種關外吃法后,解縈便對此愛不釋手,與之一起的凍梨也是解縈的心頭好,給這寒冷的冬日帶來了許多溫情。 和大哥在一起待的時間越久,解縈越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的世界仿佛被自然一分為二,對外的她是被上了發條的精密機關,運轉全憑求生本能;而與大哥有關的一切都是她賴以為生的安樂窩,似乎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能稍微喘一口氣,不把自己催逼得那么緊。 她開始還在憤恨屠魔會對君不封的處置,但漸漸又覺得,他們一日不肯放過大哥,大哥便一日不能離開留芳谷,這樣想來,竟像是成全了自己。 樂不思蜀地過了兩個半月,新年到了。 解縈此前一直沒能和君不封好好過一個年,現在有了機會,她從小年夜那天就在想兩人的除夕究竟該怎么過。離除夕還有兩天,谷內弟子被紛紛召集在一起,七位長老宣布,今年還是老規矩,全谷上下一同于除夕夜赴宴。 解縈不想去,回家拉著君不封的袖子讓他幫忙出主意想借口,君不封卻說解縈平時已足夠避世,這種場合還是要給足長輩面子,若是處處不合群,反而容易被人看出問題。解縈思前想后,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君不封的勸說,乖巧地出席了晚宴。 谷內諸人均知解縈在去年遭逢大變,自此不見生人,便是她在喜慶的夜宴上情緒不佳,也沒人敢跳出來對她說三道四。 解縈百無聊賴地挑揀了自己和大哥喜歡吃的一些小菜和糕點,同朱蒙一起看完煙花,便提早告別了夜宴。 離家愈近,解縈的步伐就愈歡快。 留芳谷眾人歡聚一堂,應該也無暇留意獨屬于解縈的小小炊煙。 柴房是幾年前就與主廳徹底打通了,君不封不便露面,解家的柴房大門也就基本沒再打開過?;氐郊抑?,屋里熱氣蒸騰,灶臺前的君不封正赤著上身,熱火朝天地炒著菜,留意到解縈回家,他手上的動作不停,還有閑暇同解縈點了點頭:“丫頭回來啦?有看剛才的煙花嗎?要不說你們留芳谷就是人才多,大哥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這么好看的煙花?!?/br> 解縈想他想了一個晚上,聽他說話就高興,也不顧自己一身寒氣,直接從身后擁住了他。 君不封本能一頓。 小姑娘年歲漸長,兩人卻還親密如過往,若是被一個孩子摟住也就罷了,但現在擁住自己的,儼然是個豆蔻初開的小少女,很多他們習以為常的親近,在她的成長面前顯得如此不合時宜。但眼下的光景,似乎也不是和解縈說開的好時機。 女孩的側臉緊貼著他的脊背,脊背滿是汗水,解縈卻也不嫌,反而著迷地撫摸著他背后的燒傷,手指騰轉,頗為靈巧。她的手在脊背上不舍地頓了頓,又無師自通地向前撫摸,掠過他胸口的道道傷疤。 君不封為人正派,又不近女色,便是在青樓臥底,也從沒讓姑娘這樣占過便宜,可現在專注對著他窸窸窣窣摸索的,偏偏是個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君不封可以很坦然地同她講月事帶的用法,可這里的曲折,他又如何同她說呢? 就是說了,她怕是也不理解。 他以做菜為由,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擁抱。 解縈也不著急離開,而是叉著手在旁觀看,間或偷吃預備好的菜品,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大哥的身體要比過往看起來更“紅”些。 如今雖是冬日,屋內爐火充足,并不寒冷。席間,君不封衣袍半敞,用來散體內的熱氣。 兩人例行公事般說了說對新年的期盼和祝福,解縈殷勤地給君不封夾她帶回來的小菜,還給他倒自己釀了兩年的青梅酒喝。 言笑晏晏之際,解縈盯著他前胸的燒傷,沉聲說出了晚上突然冒出的想法——年后她想去學刺青,用刺青遮掩他背后和胸前的傷疤。 聽到解縈的打算,君不封竟長舒了一口氣。反??傆性?,她還是那個天真無邪,一心為他的小meimei;倒是他,活了一把年紀,容易把事想齷齪了。 刺青在販夫走卒中流傳已久,部分幫派首領更是遍身刺青。君不封一度也想試它一試,但偏偏自己兩袖清風多年,又俗事纏身,久而久之也就將它忘在了腦后,解縈這么一提,君不封也來了興趣,不知道小丫頭會給自己設計出怎樣的驚喜。 留芳谷的年輕弟子里,數晏寧畫技最為出眾,在他之下,解縈算佼佼者之一,但擅丹青的弟子來學刺青,解縈還是頭一個。 朱蒙和羅介曄兩人最會錦上添花,聽聞解縈在學刺青,呼朋喝友喚來一圈人,招呼解縈給他們身上或大或小刺點什么東西,解縈在這些年輕的身體上歷練了一番技藝,成功出師。最后胸有成竹地拿著事先畫好的圖樣,在君不封身上cao弄。 刺青是個磨人的功夫,解縈為君不封設計的圖樣又大而繁瑣,君不封全程任由解縈的擺弄,即便疼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曾因這不間斷的細密疼痛發出絲毫痛乎。 解縈這段時日見了太多鬼哭狼嚎的同門,與他們相比,大哥宛如一個不知疼痛的鐵人,更讓她欽佩不已。 大半日后,君不封身上多了只凜然高貴的青鳥,鳥身橫跨前胸后背,式樣頗為華麗,鳥頭最終停在他胸前,對著胸口的茱萸微張開嘴,一副要品嘗的姿態。 君不封對這刺青哪兒哪兒都滿意,唯獨覺得青鳥要含自己的rutou,有點難為情,但解縈堅定這圖樣不容更改,他就只能應了她的安排。 青鳥相傳是西王母的信使,現世即為吉兆。刺青的用色也頗為考究,藍青兩色相間,輔佐紅黃白三色打底,青鳥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嘆。 君不封嘴拙,肚子里也無甚墨水,對解縈送上的這份大禮,翻來覆去也只會說好看,解縈接受了君不封最高規格的禮遇,又說這刺青的奧妙不止于此。君不封對此更好奇了,撓著解縈的癢癢rou去問,后面解縈實在被他撓怕了,哭笑著指了指柴房,說等他身上的細小傷口好轉后,泡澡即可見分曉。 君不封懷揣著莫大的好奇,連等了四五天,確定刺青帶來的微小傷口已徹底愈合,不等解縈這邊提醒,他率先燒好水,把小姑娘推出密室,自己在浴桶里研究身上的變化。 蒸騰熱氣中,君不封沒感到身體有什么異常,正是準備離開密室去詢問解縈之際,他看到了水里的倒影,愣在原地。 眼下在他胸前盤旋飛舞的,根本不是西王母的信使青鳥,而是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 她用的是會隨著體溫變化而變換顏色的染料! 他身上體溫不均,一度蒸騰的云氣成了燃燒了藍色焰火,火紅的鳳凰隱匿其中,時隱時現。 這是個有著雙重寓意的刺青,她既祝他諸事平安,萬事順遂,又賀他浴火重生,終于涅槃。 君不封呆呆坐回水中,直到洗澡水漸漸變涼,鳳凰收斂了它的張狂,變回往日青鳥的模樣,他才逐步回過神。 滔天的喜悅已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取代。 從釀酒開始,小丫頭就給過他太多驚喜。 可嘆他現在又能為這有情有義的小姑娘做什么? 有了君不封的陪伴,解縈一度忘了離別的滋味。除卻大哥不能隨意見人這點小缺憾,解縈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對兄妹。 但就算大哥一直在她身邊,也總會有其他人離開她。 解縈十四歲那年,解鈴居士于夢中辭世,為解縈留下了數冊機關師不傳之秘。 此前為了給君不封解毒,解縈有意改變了自己的求學方向,二長老擅煉藥,四長老擅毒術,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研習醫術上,同時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要學,幼時她一度賴以為生的機關術,地位日趨邊緣。 解縈一直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師傅,但脾氣一向古怪的小老頭也沒抱怨過她什么,反而次次對她的奇思妙想有求必應,四處張羅著幫她收集罕見的礦石和材料,也與她一同研究防身機關,一同設計入谷大陣…… 解縈雖從不明說,但讓自己有了一個棲居之地的師傅無疑是她在谷里的定海神針,大哥“失蹤”,師傅再一去,偌大個留芳谷,似乎更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二長老有意徹底接管她,解縈終究沒答應,還是默默扛起了留芳谷偃師的名頭。 晚上回到家,她很是羞慚地朝君不封懺悔,覺得自己在其他東西上耽誤的時間過多,如今他身體漸愈,她也要將自己的重點挪回機關的研究上。 君不封對此很是欣慰,直夸丫頭懂事。解縈被他夸高興了,獻寶似的給他看自己這些年的小作品,君不封看著看著,又難過此前她送給他的木鳥和“棒槌”都在屠魔會洛陽分部的臥房里放著,怕是早已被后來者丟進了塵埃。 解縈不以為然道:“那都是早年練手的東西,大哥若想要,我再給你做幾個便是了?!?/br> 他把她的頭發揉得一亂團,笑道:“這哪是再給大哥做幾個的問題,我們丫頭給大哥的禮物,大哥一向都很珍惜的?!?/br> 解縈高興地丟了手里的物什,還是本能往他身上爬。這幾年她長了個子,也不方便再坐到大哥肩頭。大哥囑咐她要注意男女有別,不可再像過往那般親近的失了分寸,解縈平時勉強能記住,但心里一高興,哪管他的教誨和囑托,瞅了個空當就往他懷里鉆,給自己在胸前辟開一塊清靜地,這一日她就可以掛在他身上不下來了。 君不封面紅耳赤地訓了她一天,解縈也沒聽他的話,還不懂大哥在臉紅什么。 這年年底,晏寧師兄受夠了留芳谷的清寂,倒騎了一頭驢,去谷外闖蕩了。 自打幾年前撞破了晏寧的交易,晏寧被迫和解縈擰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這幾年為君不封解毒的大量藥材,乃至研究苗疆蠱術的書籍,都是晏寧從長安悄悄幫解縈走私來的。 晏寧不問江湖俗事,但介于有把柄被捏在解縈手里,又有感解縈一心向學,對那個生死不明的江湖人一片真心,每次解縈這邊提什么要求,他都盡力去滿足對方。 晏寧給達官貴人們販賣的禁藥,其實不止春藥這一種。解縈與師兄合作,先是幫他煉藥,后面也將自己煉出的藥物加入販賣清單。解縈尤其擅長煉補藥,其煉制的壯陽藥物也與師兄煉制的春藥不盡相同,同樣很受歡迎。但她拿大頭的錢其實并不是壯陽藥,而是此前練補藥時的邊角料半成品,還真丹與歸真丹。解縈一度覺得這兩種藥有些拿不上臺面,不配給大哥服用,可這些藥淪落到江湖里,竟一下變廢為寶,江湖人各個趨之若鶩,希望用以提升功力。 解縈知道她和師兄做的生意不是什么正當買賣,有些藥物流傳出去,甚至會被屠魔會帶頭清繳,她和師兄都是擺明了賺富人的不義之財,實非正道人士所為。她這營生就一直沒敢告訴君不封,包括和晏寧的私交也對君不封瞞得嚴嚴實實。 說來也可笑,曾幾何時,她竟想牽頭這兩位認識。 臨行前,晏寧同解縈做好了交接,把自己的不法生意全權轉手給解縈不說,交接地點也由長安附近變成了終南山下。晏寧不止交接了他的生意,還把這些年的珍藏盡數交付給解縈,包括他研究多時的各式解毒良方,以及平時收集的偏門古籍,他甚至還為解縈留下了這些年信筆畫下的春宮畫,叮囑她成親之時用以助興。 把師兄的饋贈帶回家沒兩天,不等解縈精心鉆研,她和君不封起了一次大沖突。 君不封提議,解縈應該回到她的臥房就住了。 解縈對此大為不解,兩個人相安無事地住了好些年,大哥竟然說趕就把自己趕出去了?可君不封也同樣有他的道理,眼下他余毒將解,已不用解縈守在身邊日夜照料,而她也長成了大姑娘,和他這么一個成年男人終日住在一起,就算這只是屬于兩個人的秘密,終是不妥當。他是她的大哥,有義務保護好她。 解縈拗不過君不封的大道理,又生氣大哥迂腐起來怎么比林聲竹還討人嫌。她回了臥房,夜里仍是賊心不死地抱著被褥試圖往自己在密室的小床鋪上睡,卻被早有準備的君不封一掌推了老遠。 君不封平時和她都是嘻嘻哈哈的,這次卻難得拉了臉,厲聲說:“丫頭,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若是你還年幼,我們兄妹擠在一起也就罷了。但現在你長大了,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再這么和我不清不楚地睡在一屋,那是無端玷污你的聲譽!” 留芳谷多得是不守規矩的同門,晏寧是首當其沖的“敗類”,羅介曄和朱蒙私底下的舉動也花,解縈和他們廝混久了,對谷外那些繁文縟節看得很淡,君不封這么一說,她的牛脾氣上來,還偏要和他睡一屋了。見她如此,君不封的語氣也硬了幾分,言辭更為嚴厲,訓到最后,他把解縈說哭了。 君不封陪在解縈身邊的這幾年,解縈早已擺脫了早年“小哭包”的美譽。有大哥從旁作陪,她每天都是笑臉盈盈的,很少再為傷心事垂淚。 君不封本是振振有詞地教育她,妹子久違的一哭,他心里雖然疼,但更狠得下心訓她,可妹子哭沒完了,他也慌了,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怎么哄,最后被解縈把被褥鞋襪枕頭扔了一臉,罵了一句:“狗大哥!”小丫頭哭著回屋了。 君不封沒辦法,只得蹲在她臥房門前哄,將將巴巴哄了一晚,解縈不哭了。但他也沒答應她的訴求,兄妹倆還是分房睡。 解縈試探了一整晚,到底沒說動君不封,她明白他在這件事上的堅決態度,只能聽他的話,回到自己闊別幾年的臥房入睡。 在臥房入睡也有好處,雖然聽不到大哥的勻稱呼吸讓她有些落寞,但相對的,沒了大哥在身邊,她也可以更自由自在地行事。 大姑娘有大姑娘的好奇,師兄留給她的那些春宮畫,她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欣賞了。 解縈窩在床上,拿了兩個小薄冊,又捧了幾卷,耐心研讀。 這一研讀,就失眠了一整晚。 連著研究了三天,白日再見到君不封,解縈就覺得不太得勁兒了。 要說大哥受傷的那段時日,他的身體她是早都看過了,可今時不同以往,再撞到大哥,想到春宮畫里的那些東西,只覺身子不是身子,嘴不是嘴,解縈甚至連看大哥的喉結都要臉紅。 君不封也注意到了解縈躲躲閃閃的眼神,雖然不明白就中寓意,但他很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祥的征兆。把自己想歪了的預感強行壓下去,他開始認真思考自己離開留芳谷的時機。 在解縈忙著夜里研讀春宮畫的日子里,留芳谷亦迎來了一行貴客。 林聲竹的徒弟仇楓,帶著自己的其他同門,來留芳谷做客了。 第七章 變節(五) 這幾年來,林聲竹一直信守約定,不曾到訪留芳谷半步。但他不來,不代表解縈就與他斷了聯系。 解縈得以明目張膽地修習解毒之法而不為人懷疑,正是有林聲竹做幌子。 留芳谷不少弟子至今還記得林聲竹臨行前解縈對他的那一番冷嘲熱諷,但解縈研究林聲竹身上的毒,同樣師出有名:為了隨時可能出現的君不封。 她定期給林聲竹寄用以調養生息的丸藥,也會分享自己對茹心所配之毒的最新見解。她還不忘一直敲打對方:別忘了是大哥的舍命相救,才有他林聲竹的今天。 林聲竹開始還會長篇累牘地給她回信,后面干脆只給她寄藥材,也不再多說什么。 三人組尚未分崩離析時,解縈寄丸藥多是委托鷹兄,可惜自大哥傷后,鷹兄久等大哥不到,也自然回歸了山林,不肯受解縈驅使。君不封也同解縈講過熬鷹的法子,但兄妹倆都覺得此法消耗過大,得不償失,解縈便在君不封的引導下訓練了一批鴿子。留芳谷與昆侖山路途遙遠,這些鴿子們竟也極少出差錯。 與解縈同林聲竹的針尖對麥芒相比,留芳谷門人對林聲竹的印象都大有回升。 此前送林聲竹回無為宮的弟子里,有四人與無為宮的道長結了塵緣。無為宮是當世修道大派,留芳谷雖然聲名遠揚,畢竟出身偏門,不夠正統。弟子們的終身大事在無為宮內部惹出了不少非議,最后還是林聲竹力排眾議,拖著病體為四對新人主持了婚禮。 以四場婚禮為開端,無為宮和留芳谷在私下的往來愈發密切。 無為宮雖以匡扶正義為己任,卻有道家云淡風輕的瀟灑,并不過多涉入江湖爭斗,與留芳谷一貫的理念不謀而合,這三年里,兩派之間多有照拂。此次林聲竹牽頭,提議讓兩派杰出的年輕弟子互相交流,互通有無,幾位長老欣然應允。 林聲竹恪守與解縈的約定,雖帶著弟子前來,自己并不入谷,而是住在終南山下的小村,將之后的事宜全權交給自己的得意門生仇楓打理。 貴客到訪,招待自然隆重,尚在谷內的年輕弟子均悉數到場。解縈避世了幾年,又對“無為宮”這三字本能厭煩,眼下她研究春宮研究得興味盎然,來走個過場已是不情不愿,至于這趟來的人為誰,只要其中沒有林聲竹,她更是漠不關心。 解縈在一列弟子里堂而皇之地打呵欠,便是無為宮弟子來了,她也不躲不避。 默然掃視著這一列新面孔,解縈突然很久違的想起了林聲竹的那個小徒弟,那時林聲竹還有意想給她和小徒弟說媒。時過境遷,解縈連小弟子的名字都有些想不起來,只記得分別時他問她以后能不能多聯系他,解縈那時一直掛在君不封身上,哪有閑工夫離這小子,回到留芳谷就把對方徹底忘到了腦后,自此沒想起來。 多年沒有聯系,也不知對方這些年過得可好,攤上林聲竹做師傅,估計這倒霉蛋也有得受。 晃神之際,最前排的無為宮弟子突然沖自己眨了眨眼睛。這少年錦衣玉冠,俊逸非凡,氣質拔群。才在留芳谷主廳冒出頭,就引得一旁的女弟子們連連驚嘆,連解縈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也正是看到他,才想起了那個面目已經有些模糊的小道士。 眼前的少年漸漸與童年時被她氣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男孩重迭起來,她沖他點點頭,擠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便又打起了呵欠。 少年悵然若失地扭過頭,得了空便頻頻看她。解縈在人群中魂游春宮,對腦內那些不可告人的把戲,意yin的十分忘我,根本沒注意到這道士的秋波,后面還是朱蒙看不下去,偷偷拽了拽解縈,直說這色道士是不是看上了她。 解縈順勢又瞥了對方一眼,不得不說,確實是個光彩照人的好少年??上Э邕^了最初的羞恥心,天下男人在她心里都成了可以隨時扒光的無毛猴子,這小道士身上的道袍穿得再厚實,她也能一眼看出來他里面是個什么樣——平平無奇白斬雞罷了,哪有大哥肖想著有趣味。 解縈鄙夷地嘖了一聲,心又飄回了君不封身上。 兩派例行公事般地交流完畢后,長老們讓掌事弟子帶著無為宮一行去客房就住,等候多時的小道士飛奔至解縈身旁,臊得臉色通紅:“小縈meimei,你,你還記得我嗎?”不等她回復,少年鼓足了勇氣,鄭重其事道,“我是仇楓。仇恨的仇,楓樹的楓?!彼⌒囊硪淼乜此?,“幾年前我們一起在秦州游玩過,你還有印象嗎?” 解縈偏頭一笑,輕輕拍拍他的手:“多年前中的蠱毒,這些年可有復發?” 男孩一下紅了眼眶:“不曾復發,你寄來的丸藥,師傅也有讓我一直服用,多虧了你,我,我才……” 解縈收回手,燦若繁星的雙眸眨了眨:“小楓哥哥,好久不見?!?/br> 熟人見面,解縈很自然同仇楓他們一并向客房行,待無為宮的弟子們紛紛入住后,仇楓鼓足勇氣,邀請解縈領著自己熟悉熟悉留芳谷的風景,解縈欣然應允。 若是平時,解縈才沒有閑心去理睬這些瑣事,但眼前的仇楓一表人才,僅是看臉就足夠賞心悅目,而童年玩伴再度相逢,冷漠如她,心里也泛起了淡淡的欣喜,想知曉對方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解縈此前轉贈給他們師徒的丸藥,其實都是些煉藥過程里的邊角料,但林聲竹對自己的徒弟還算大方,上好的補藥給他吃著,仇楓的內力自然較同齡人更為精進。如今的仇楓已是無為宮年輕弟子里的佼佼者,兩年前跟隨師傅的腳步入了屠魔會,現已是屠魔會洛陽分舵的副舵主,前途不可估量。 解縈和君不封過了幾年恬淡的田園生活,今次再聽到屠魔會和洛陽分舵,她的反應也不像過往那般激烈,只是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大哥在前線拼殺多年才混成了分舵副舵主,而這小子僅來了兩年,就與當初的大哥平起平坐。 想到大哥曾經的意氣風發,眼前美男子的魔力消失殆盡。解縈喟嘆一聲,悵然不語。 仇楓竟也失落地嘆了口氣。 解縈笑道:“我心里難過,你跟著嘆什么氣?” “我是在替你難受?!?/br> 解縈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幾年不見,這人說話竟也變得油腔滑調,令她不喜。只聽仇楓繼續道:“昔日救命恩人成了人見人打的大魔頭,換作是我,想到師傅變成這樣,只怕也會像你這樣魂不守舍?!?/br> 解縈的救命恩人自始至終只有君不封一人,但大哥這三年一直與她在谷內朝夕共處,可這“人見人打的大魔頭”又是怎么回事? 她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人見人打的大魔頭?” 仇楓吃驚地停下腳步,旋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腦袋:“不好意思啊小縈meimei,我不知道你不清楚這些事?!?/br> “留芳谷不問江湖世事,孤陋寡聞已是常態,只是聽小楓哥哥說,這人聽起來是……大哥?” “不錯?!背饤鼽c點頭,“師傅受傷那年秋天,舵里就發現了君……他在群龍教活動的蹤跡,只是一度神龍見首不見尾。此前舵里也懷疑可能是群龍教奈何莊假借他叛變來挫傷屠魔會,但這一兩年,我和師傅一起出任務,也與他側面交過手?!?/br> “什么!”解縈驚叫,又連忙掩蓋自己的失態,“我家大哥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仇楓搖頭道:“這人畢竟與你有恩,他所做的殘忍之事,還是不讓你知曉為好?!?/br> 解縈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神經兮兮地質問道:“會不會是有人假借大哥的名義呢?大哥和我關系親厚,就算是命懸一線,也都會定期來留芳谷看我。哪怕他就此入了魔道,我也不信他就這么忘了我,害得我以為……”解縈捂著臉蹲下身,佯裝哭泣。仇楓也趕忙蹲下來,手足無措地哄了半天,雙目通紅的解縈才勉強把手放下來。 仇楓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她。他輕聲道:“師傅和我也有疑竇,都說可能是有人假借君不封的名義行事,我們畢竟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他的真容,這一兩年我和師傅就像被他一路戲耍的狗,每次趕到現場,都是遍地狼藉。只是師傅說,不管是交手時的武功路數,還是對方擅長使的武器,在他認識的人里,只有君不封會用,所以……” “所以大哥就成了一個魔頭,不管你們是不是真的見到了他的真容,也不管你們能不能確定,這人是否真的是他……”解縈冷笑,鼓著掌稱贊道,“確實是屠魔會一貫的作風,寧肯錯認三千,不肯放過一個?!彼龖K白著臉朝他笑笑,“三年不曾來留芳谷探望我,我不信這人是他。既然如此,你也不必遮掩,直接把這冒牌貨做了什么,都細細和我說了吧?!?/br> 解縈這邊既有興趣,仇楓也知無不言,將自己所獲悉的情況盡數說出。解縈默默聽著,袖中銀針險險將手指扎破。 武林才人輩出,新人如韭,只會一茬接一茬地來,大哥已經是個被塵封多時的過去式了,長期假借大哥的名義行事,成全的又是誰? 仇楓說得口沫橫飛,完全沒意識到解縈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結滿了冰霜。 “哎喲!小縈meimei,你,你怎么又拿針扎我?!?/br> “聽煩了?!?/br> 仇楓委屈地看了她半天,解縈本來橫眉冷豎的面孔也有些松動。她又重新牽住仇楓的手,露出一個很甜的微笑:“小楓哥哥,不談掃興的人了,我還想聽聽你在外面冒險的故事,多講給我聽,好嗎?” 解縈陰晴不定的性子,仇楓幼時已經領教過很多次,并不為之氣惱,這時見少女展露笑顏,當真如千朵萬朵梨花盛開,他腦子一熱,更把自己這幾趟隨師傅出行的底透了個干干凈凈。 少男少女走了很遠,漸漸就走到了墮月湖附近,見解縈面露傷悲,仇楓仔細打量了四周,明白這就是當年君不封不知所終的墮月湖,也干脆閉了嘴,陪著解縈一起沉默。 默然吹了陣冷風,解縈輕喚他:“小楓哥哥,谷中生活清寂,往后你和你師傅行走江湖的故事,能不能經常寫信講給我聽?” “小縈meimei,只要你能高興,我就是寫千封萬封信,也在所不辭?!?/br> 解縈臉上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那這就是我們的小秘密啦,你可不要告訴林道長。我是大哥的義妹,想來林道長對我也十分厭惡,不肯你和我多有交際……今天時候也不早啦,晚上你們還有宴請,我就不陪小楓哥哥在谷里閑逛了?!?/br> “你不去嗎?” “我不太喜歡去這種熱鬧的場合,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待著?!?/br> “你既然不喜歡,那我也不去?!?/br> 解縈又拿銀針扎了他一下,仇楓委屈地縮回手:“我去還不成嗎,你別扎我?!?/br> 解縈笑著收手,仇楓又狗腿子似的湊上前:“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br> 不等仇楓反應過來,解縈飛似的溜了。 之后幾日的交流,除非是逼不得已出席,其他時候解縈還是一如既往在自家宅院忙碌,并不因為自己與仇楓有舊,就經常去探望對方。 對方臨行時她肯去相送,已經算是她認了他的友情。 出谷后,仇楓一行與林聲竹會合,聊完了兩派的公事,林聲竹發現小徒弟臉上總有股壓不住的春意,便笑問他是不是遇到了解縈。 仇楓從來與師傅不藏私,當下便將自己與解縈的短暫交際同他粗略講了講,至于他和解縈寄信的約定,這是獨屬兩人的小秘密,他按捺下來,沒同師傅講。 對解縈這個小丫頭,林聲竹的觀感很是復雜,平心而論,現在的他不太樂意仇楓與這丫頭片子產生什么糾葛。 與他們相爭的君不封真假難辨,而解縈儼然是對方留下的唯一“遺產”,是個可以隨時拿捏的把柄。聽仇楓說,如今的解縈離群索居,總是副謹小慎微的模樣,看起來和誰也不甚親近。 這顯然和他印象里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片子相差甚遠。 若從這個角度出發,那個還在此處亂跳的“君不封”,怕就是個假人了。君不封即便性情大變,也不可能會放下自己的妹子不管,讓她就這么孤零零的長大。 他看出仇楓似是對解縈有意,便沉聲囑咐道:“解縈身世悲苦,唯一的大哥又生死難辨,你們年少相識,她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之女,她一個孤女,沒什么人可依靠,以后行走江湖,你要多幫襯她,也要多想著她?!?/br> 仇楓連連稱是,當夜便瞞著師傅,用解縈交給自己的信鴿,給她偷偷寄了一封信。 解縈送走仇楓回到家,君不封已將炒好的熱菜端上桌,還為她研磨了杏仁露,特意招呼她來喝。解縈喝著暖呼呼的杏仁露,到底沒將有人假冒大哥一事告訴他。她實在不忍心,也不想讓她最喜歡的大哥知道這件事。 無為宮一行人來留芳谷,聲勢浩大,饒是君不封深居簡出,也基本獲悉了個大概,他甚至清楚解縈這幾日和仇楓走得很近,今次出門,是特意送這小道士出谷。 他揪著解縈和仇楓的事問個沒完,眼看解縈這邊越說臉越紅,君不封心里高興,竟直接抱起解縈轉了幾個圈,最后才在她的猛捶下放下她:“我們丫頭,心里也有意中人了?!?/br> “我沒有!”解縈疾呼,“是他纏著我!誰,誰會喜歡那種嫩芽菜!” “這話說的,小姑娘不喜歡嫩芽菜喜歡什么,老幫菜嗎?”他打趣。 解縈紅著臉踢他,君不封嘻嘻哈哈地躲著,復又沉靜地感慨道:“其實以前聲竹就提過,說想和我這邊給你和仇楓結個親家?!彼嗔巳嘟饪M的腦袋,神色黯淡,“丫頭,是大哥拖累了你?!?/br> 解縈伺機抱住了他的臂膀,宣誓道:“才沒有拖累呢,我不嫁人!我誰都不嫁!我就要和大哥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君不封掙脫了她的擁抱,單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傻丫頭,又說孩子話?!?/br> 這一次,解縈沒有說孩子話。 如果說以前的所思所想還帶著分明的幼稚,現在她通了點人事,就更明白自己的童年愿景里夾雜的那一份真心。 大哥自始至終都是她的天下第一。 至于自己是什么時候對大哥起了這份心思的,解縈也說不清,也許是在他不得已隱居留芳谷的那一天,也許在更早的時候,比如她見到他真容的那一刻。 解縈自知論成熟,她的身量和閱歷都比茹心差得遠,但她唯獨不缺的,就是對君不封的那一顆真心。 因為談及解縈的“終身大事”,兄妹倆之間有些冷場。這段時間,只要君不封稍微調侃解縈到了懷春的年紀,這小丫頭就立刻成了只炸毛刺猬,非要把他刺得鮮血淋漓才肯罷休。 但小刺猬就算刺得再激烈,也無從更改她已經長大的事實。 君不封有從暗處偷偷觀察這一對相貌登對的少男少女在谷中游玩,回到住處后,自己亦是輾轉反側。 不得已隱居三年,也不知屠魔會當時的追殺令是否還作數。無為宮一行的到訪讓他徹底清楚了一件事,解縈已經到了嶄露鋒芒的年紀,即便她再怎么不想與江湖產生糾葛,也難免會與其中的一部分人緊密相交,而他再待在她身邊,危險程度只會與日俱增。他不能害他視若珍寶的小meimei。武功沒了可以從頭再練,體內的毒素輕了,他便立刻離開。 君不封問解縈:“丫頭,我體內的毒,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清干凈呢?!?/br> 解縈隨手從衣袖中翻出幾枚丸藥塞到他嘴里:“三年前我說的是,少則三年,多則五年,現在大哥你也看到了……蠱毒沒有完全解掉,所以還要再耽擱一段時間?!?/br> 君不封失落地低下頭,解縈也失落地看著他:“大哥,和我在一起,就這么讓你不開心嗎?” 君不封苦笑著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丫頭,你不懂?!?/br> 解縈突然很想拿藏在袖口的銀針狠狠地在君不封手上戳幾下,質問他居然又拿她當小孩子? 她只是年幼,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君不封是那種一眼就可以看透的男人,他沒什么城府,對信任的人更是毫無防備。她知道,大哥是怕她有危險,想要早早離開她,讓她正常生活,嫁人生子??伤麨槭裁床幌嘈潘心芰ΡWo他?眼下的事態也根本沒像他們兄妹設想的那般好轉,君不封何止是屠魔會的叛徒,現在已經是整個武林的公敵!這種情況下貿然出谷,等著大哥的結局已經顯而易見。 解縈慪氣地去了小院,像往常那樣為君不封搗藥,因為心里有氣,搗藥也是罵罵咧咧,時斷時續?;剡^神來,解縈發現自己竟往里多添了幾味草藥。 這幾味藥湊到一起能煮出什么,解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怔怔看著自己的杰作,又下意識向屋里瞥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將其倒進藥鍋燉煮。 湯藥既成,她捧著湯碗,緩步走回密室。 君不封赤著上身,正在擦拭她為他做的武器。 見解縈進屋,男人像過往那般利落瀟灑地為她賣弄起棍法,收起武器時,人也是一臉惋惜:“可惜我們丫頭給我做的好武器了,大哥沒能讓它在江湖里好好漲漲名氣。不然江湖的兵器譜上,也該有它的名字的?!?/br> 解縈捧著藥,一點一點走到他面前,輕聲問道:“大哥,那等到以后痊愈了,你會離開留芳谷嗎?” “你既已長大成人,大哥總在你身邊賴著也不是辦法。到時候看情況吧,最好的發展當然是能留在谷里,如果不方便,那大哥就在山下的村子找一處住處,也能時時來探望你?!?/br> “所以,你還是要走?” 君不封百感交集地嘆了口氣,他久久看著她,所思所想都凝成了一聲:“嗯?!?/br> 解縈一直在等君不封給自己一個打翻湯碗的契機,可等到最后,她也沒能等到。 她把湯碗端到他面前,聲音是有別于平常的甜:“大哥,喝藥?!?/br> 也許是他的錯覺,藥湯里映襯的女孩,笑容憑空多了幾絲妖冶,湯碗微顫,那妖冶也轉瞬即逝,無影無蹤。 君不封接過湯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