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96節
夏允風走過來:“是你在想心思,所以才沒聽見?!?/br> 經過昨晚那一遭,倆人心里有點什么就再也藏不住了,二十大幾的成年人,也沒什么必要藏著掖著。 遲野看夏允風的眼神很露骨,壓抑著的情感抽離開,他面對夏允風時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最原始的侵略性。 夏允風禁不住他這么看,把遲野攥在手里的洋甘菊拿過來:“給叔叔的?” “嗯?!边t野接著剪,遲建國還在時最喜歡洋甘菊,這人不愛那些花里胡哨的,越簡單的東西越喜歡。遲野問,“家里還有牛皮紙嗎?” “有的吧,不過這么多年應該不能用了?!?/br> 于是遲野使喚道:“去張阿姨家借點兒?!?/br> 夏允風去跑腿,捧著花敲開鄰居家的門:“張阿姨,家里有牛皮紙嗎,借我兩張?!?/br> “有的有的,阿姨去給你拿?!?/br> 張阿姨很快拿給他,順便送了點自家腌制的醬牛rou,高興地說:“我早上出門買菜碰見小野了,那么帥的小伙我都沒敢認。你們兄弟倆一起回來看老遲???” 夏允風點點頭:“他使喚我來您家借東西呢?!?/br> “好啊好啊,你們缺什么少什么都跟阿姨說啊,不想自己做飯也別往外面跑,不干凈,而且大過年的,沒幾家飯店開門,來阿姨家里吃。好多年沒見著小野了,要是你mama也在就好了?!?/br> 夏允風扯動嘴角,凌美娟要是在恐怕他們誰都不太好。 帶著東西回到家,腳尖踢開院門,遲野看他一眼:“收獲不少哦?!?/br> 夏允風把花和牛皮紙放在架子上,提著醬牛rou晃了晃:“中午就吃這個吧?!?/br> 遲野剪了一捧盛放的洋甘菊,用牛皮紙包好,放在太陽底下吹風。 夏允風已經在做飯了,抽油煙機開著,冷清了十年的家里終于有了煙火。 遲野過來洗手,洗完也不走,杵在旁邊玩手機。偶爾探頭看一眼,斷斷續續的挑刺:“油倒多了吧?!?/br> “你這切的到底是rou絲還是rou塊?” “土豆泡過水了嗎你就下鍋,趕緊撈出來?!?/br> 夏允風忍了他半天,受不了,把鍋鏟一扔:“要不你來?” 遲野悻悻地閉上嘴:“我出去溜一圈?!?/br> 周遭終于安靜,夏允風動作都快起來。 有電話鈴在響,是遲野丟在臺子上的手機。 夏允風拿起看一眼,來電人顯示是個英文名,他猜測是遲野德國的同事。 “遲野電話!”夏允風高喊一聲沒人應,去客廳看一眼,“遲野?” 那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手機響個不停,掛斷后又來一個,夏允風關了火,替遲野接起來:“hello?” 對面也沒聽出不對,嘰里呱啦說了一堆德語,聽的夏允風頭昏。 他用英文說:“你好,遲野現在不在,等他回來給你回電話?!?/br> 電話那頭是安德魯,聽完哀嚎一聲,向夏允風哭訴:“yee到底去哪里了!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酒店好多天了,我在這邊沒有認識的朋友,項目組的同事都回家過年了,我快無聊死了!” “額?!毕脑曙L說,“我稍后讓他打給你?!?/br> 安德魯不讓他掛,想來是一個人在酒店憋太久了,隨便逮著個人都能閑聊。 遲野拎著兩瓶梅子水回來的時候,夏允風架著腿靠在沙發上,手機開著外音,面目冷淡的一邊聽電話一邊翻閱手中的雜志。 那雜志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了,看著很陳舊。 夏允風抬起眼,雜志扔在茶幾上:“你等的人回來了,你們聊吧?!?/br> 當頭一個手機砸過來,遲野堪堪接?。骸罢l???” 夏允風沒理他,接著做飯去了。 那模樣有些似曾相識,當年吃別人醋時就不愛理人。 遲野看了一眼來電人,安德魯。 說來有點心虛,人家一個老外大老遠來到中國,遲野沒帶他玩就算了,大過年的,自己跑東跑西,從雁城到瓊州,把安德魯忘的干干凈凈,消息也不怎么回,的確有點過分。 遲野cao著那一點愧疚心陪安德魯講了近半小時,承諾這邊事情辦完就回去,不讓安德魯在異國他鄉獨受冷風吹。 夏允風把飯菜擺上桌,自顧自的吃起來。 遲野朝桌上一看,他那愛記仇的弟弟連飯都沒幫他盛。 掛斷電話,遲野端著飯上桌,把梅子水推到夏允風跟前:“那家冷飲店竟然還在?!?/br> 夏允風低頭夾菜,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不吭氣兒。 遲野在桌上踢他的腳,解釋道:“安德魯是我的同事,他一個人在中國,有點可憐?!?/br> 夏允風剛才已經聽安德魯說過一遍,此時肩一聳,涼薄道:“可憐你回去陪他?!?/br> “不是這個意思?!边t野夾一片醬牛rou,蘸了醋送到夏允風碗里,“我在德國的時候他也時常照顧我?!?/br> 夏允風冷冷一笑:“關系這么親近,做同事有點浪費吧?!?/br> “胡說什么呢?!边t野說,“我把他當弟弟的?!?/br> 夏允風被刺激透,放下碗筷,寒聲道:“你弟弟可真多?!?/br> 這小孩尖酸起來真是讓人招架不住,過去藏著掖著,吃醋也不吭聲,如今倒是磊落,字字句句酸的快要冒汁兒。 遲野笑了兩聲,看樂了。 他抓住夏允風環胸的手,用力握一握:“你多大的人了,怎么還亂吃醋?” 夏允風覺得遲野沒有道理,甩開他,飯也不吃了,起身要走。 遲野截著他的肘彎,拽過來,像少時一樣把人抱到腿上。 “遲野!” “怎么不喊哥哥了?” 夏允風擰緊秀氣的眉:“你放開我!” 遲野掂一掂腿,過去哄人時慣用的伎倆,抱著小孩兒晃一晃很快就能消氣,不知現在還管不管用。他道:“我說錯話,我只有一個弟弟,只做你一個人的哥哥?!?/br> 夏允風撇開臉:“你少來這套?!?/br> “那怎么辦呢?!边t野圈住他,腦門在他身上拱,“小風好難哄啊,哥哥不會了?!?/br> “你……” 不會什么不會,夏允風看他會的很。 遲野摟緊了夏允風,梅子水拿過來,打開,吸管湊到夏允風嘴邊。 他看著夏允風,眼里滿滿的都是他:“喝一口?!?/br> 夏允風不想喝,但遲野眼神殷切,他扛不住,掙扎半晌,心里天人交戰,還是低頭抿了一小口。 遲野的手掌輕輕捋著夏允風的后背,像是獎勵他的乖,溫和道:“我現在有很多事都不會了,可能也變不回以前的遲野。我不確定你還會不會喜歡,畢竟我們……分開太久了?!?/br> “我只會用老辦法,像現在這樣抱抱你,運氣好的話,誤打誤撞也許能把你哄好?!?/br> 遲野深吸一口氣,夏允風將頭埋進他的肩窩里。 “哥哥讓你傷心了,對不起?!?/br> 他在為當年的放棄道歉,可十年過去,誰還稀罕這一句對不起?夏允風要的從來不是這個。 夏允風在遲野身上泄憤般咬了一口,睫毛顫抖不休:“可是我不想原諒你?!?/br> 遲野的呼吸盤桓在夏允風耳邊,那只不靈光的耳朵總是對他的氣息敏感,他偏頭親了親耳廓,低聲說:“你不用原諒我,你要恨我,記我一輩子?!?/br> 夏允風沉默良久,抬手環上遲野的脖子。 手腕上綁著的鈴鐺隨動作輕響,夏允風被遲野握著手腕,遲野咬了咬他的腕骨。 夏允風嫌棄道:“這個紅線好丑?!?/br> “那我們去換一個?” 夏允風點點頭,從遲野身上下來。 兩個人心情都還挺不錯的樣子,吃過午飯,遲野帶上花,一起打車去了墓園。 這里遲野就來過兩次,路還沒有夏允風熟。 遲建國這輩子做了不少好事,戰友多,受惠群眾多,每年來看他的人自然也多。 遲野他們到那兒的時候,遲建國的墓碑前堆著不少鮮花,地上還有酒,不知是哪位兄弟送的,跟左右鄰居比起來,老遲這兒太熱鬧了點。 墓碑上的遲建國永遠停在了46歲,豐神俊朗,瞧著特精神。 遲野彎下腰,把洋甘菊擺在中間位置,口袋里掏出張紙巾,蹲著擦一擦照片。 “好久不見了,老遲?!边t野笑著說,“還認得你兒子么?!?/br> 夏允風靜悄悄的走遠一點,這些年他每年都替遲野來探望遲建國,如今遲野回來了,他應該把時間留給父子倆。 “一直沒來看你,不是不惦記你。咱們父子倆不整那虛的,你知道我心里有你?!倍字皇娣?,遲野索性坐了下來,盤著腿,慢慢收拾墓前擺放的花束。 “我挺好的,沒給你丟臉,生活工作都沒的說,你盡管放心?!?/br> 父子倆十年沒“見”了,遲野有不少話要說,一說就停不下來,說多了嘴巴就容易損。遲野怪遲建國走的突然,承諾的事情都沒做到,后來說不下去了,再往后家就散了,這些不值當說給老遲聽。 遲野笑了笑,望了一眼不遠處涼亭里的夏允風:“對了,我又碰見小風了。爸,我還是放不下他,十年前就喜歡,這么多年也忘不掉,你都知道的,對吧?” “你當年沒反對,現在我就當你同意了,我要把小風追回來,你保佑保佑我,別總是嚇我,你兒子現在心臟脆弱,禁不起摧殘,你這事兒再來一回,我人直接就沒了?!?/br> 遲野拍拍屁股站起來,手在遲建國照片上彈了一下:“爸,你以前常說人不要給自己留遺憾,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這輩子就兩個遺憾,一個是那天我們父子倆沒能好好聊一場,還有一個是跟小風錯過的這十年?!?/br> “第一個注定是圓不了了,現在就想彌補第二個。爸,謝謝你十年前就愿意聽我說,能做你兒子,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兒?!?/br> 遲野最后摸了摸墓碑上刻的“英烈”兩字:“走了,明年再來看你?!?/br> 夏允風從涼亭出來,手上的礦泉水遞給他:“聊完了?” 遲野應了聲,擰開蓋兒喝水。 十年前的年初六陰云蔽日,十年后陽光明媚。遲野抬頭看一看天,強壓在心頭十年之久的陰霾有消散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