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90節
衣服剛找好手機響了,遲野輸入半天沒有下文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包子聞聲前來,身體一蜷圍住夏允風的腳踝,不停拿腦袋蹭他。 夏允風接通,沒開口,等對方先說。 遲野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眼神不定的飄著,輕聲問:“明天幾點走?” 夏允風答道:“五點?!?/br> 遲野應了聲,打電話前想了很多話,轉到嘴邊又吐不出來,他揉揉眉心,叮囑道:“鄉下冷,保暖的衣物要帶好。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別亂吃東西,照顧好自己?!?/br> “知道了?!?/br> 對方語氣淡淡,遲野感覺夏允風想掛電話了。他知道這話問的干巴,那么多年都沒關心過一句,現在說這些有毛用? 他舔舔干澀的唇,問:“什么時候回來?” 夏允風在電話那頭舒了口很長的氣,明顯不耐:“一周后?!?/br> 遲野停頓幾秒,窗外城市繁華,車燈迷眼,他彎下脖頸,額頭抵著微涼的玻璃,言語間帶著討好:“小風,別跟我生氣?!?/br> 包子很合時宜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夏允風裸露在外的腳腕,夏允風把腳一縮,不知道是被這不合八字的丑貓嚇到,還是被遲野的話燙到,不小心踩到了包子的爪子。 包子吃痛,可憐的喵嗚一聲,小東西不愧是夏允風養大的,下一秒一爪子撓上去,成功在夏允風腿上抓出三道帶血的傷口。 “嘶——” 遲野聽著動靜,警覺地問:“怎么了?” “沒事?!毕脑曙L拿腳尖把包子頂開,腿翹上來查看,傷口還有點深。 “包子又撓你了?” 這話說的仿佛司空見慣,夏允風卻深有體會,包子這丑貓天生性冷,除了對遲野,任何人都不親,夏允風養了它近一年才稍稍養熟一點,就這樣還隔三差五的被它用爪子伺候。 夏允風心情很差:“我掛了?!?/br> “小風......” “遲野,”夏允風冷冷地打斷他,“我說話你聽不懂是嗎?!?/br> 說完不等回應便掛斷了電話。 忙音傳來,遲野合上眼睛。 遲到那么多年,終究還是遭了報應。遲野在此時才相信自己的確遺傳了段筱歌的基因,同樣的自私自利,也自以為是。 . 天還黑著,很冷,夏允風在耳朵里塞了人工耳蝸。 他不喜歡戴這個,雖然可以恢復一些聽力,但堵著耳朵不舒服,而且并不能緩解冷空氣造成的耳朵刺痛。 不過外出時他一般都戴著,確保能聽見各種聲音。 小區門口叫了車,順道接上姜意,兩個人一起去機場,在那邊和美院的師生團隊匯合。 經歷幾小時飛行,到達雁城后,當地政府派車接他們去往下面的縣城。 夏允風耳朵不舒服,有點暈車,精神不佳的縮在座位上打瞌睡。 姜意晃晃手里的話梅,湊過來:“小風,要不要吃點?” “不吃?!毕脑曙L閉著眼說。 “難受你就靠著我?!苯庹f,“你這樣睡不舒服?!?/br> 夏允風心說得了吧,我歪脖子歪一路才是不舒服。 他沒吭氣兒,路途遙遠,顛簸中很快睡著。 快到時被喊醒,脖子酸,才察覺到自己枕著姜意的肩膀。 夏允風扶著脖子,尷尬道:“我自己靠過去的?” “啊?!苯恻c點頭。 絲毫不提自己趁人睡著把人撥過來的事兒。 夏允風把沖鋒衣拉鏈拉到頂:“謝了?!?/br> 車外溫度很低,一出去就被風糊了一臉。夏允風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了。 他們要去的地方正在雁城山區,附近群山環繞,很像夏允風長大的地方。 天氣不好,rou眼可見的一大片陰云籠在頭頂。山區落后貧瘠,志愿者中大多是美院學生,學美術的小孩兒家庭條件不會太差,第一次來,被眼前景象震撼。 掏手機的掏手機,拍照的拍照,自然風光無限,他們把公益活動當作是外出散心,或是一次寫生。 直到真正進入村莊,滿地亂跑的雞鴨,泥堆的房屋,不小心踩到一塊牛糞,學生們開始崩潰,拽著領隊老師問:“我們不會要住這里吧?” 領隊老師姓李,青年才俊,很愛開玩笑。不是第一次帶隊,每年都會被問這個問題,他笑道:“不然呢,你想住哪?” 幾個嬌氣的學生已經變了臉色,嚎著說要回家。 李放一掌一個拍在學生背后的畫板上,把倆小孩兒往前一推:“當是來這兒旅游的呢?公益沒有回頭路,再讓我看見哭給你錢自己走?!?/br> 平時不著調的老師嚴肅起來嚇人的很,學生們不敢抱怨了,乖乖跟著走。 其實都是嚇唬這群沒吃過苦的小孩兒的,學校早在鎮上訂了旅館,條件雖然說不上多好,但比村里要舒服一點。 離過年還有一周,算起來年三十那天他們應該在回去的車上。 遲野在事務所畫圖,現勘之后他要開始建模,準備定施工圖。不知夏允風到了沒有,心里有牽掛,做事便沒法太專注。 一會兒看看雁城的天氣預報,一會兒搜搜實時路況,反正不閑著。 磋磨不少時間,遲野把鼠標一丟,靠椅背上瞪著天花板,沒兩分鐘呢,又拿起了手機。 通訊錄里上下翻找,找到余淼的聯系方式,編輯道:“你老板到雁城了嗎?” 余淼隔了一會兒才回過來:“應該到了吧,我問問哈?!?/br> 指關節輕扣桌面,遲野不太滿意這個助理,怎么都不關心領導的個人安全? 又等一會兒,余淼回復:“到了,正要去吃晚飯?!?/br> 遲野頓時松一口氣,謝過之后繼續工作。也就三四分鐘吧,他給余淼發了個大紅包。 余淼那搶紅包的手速不是蓋的,點開后傻了眼:“......太多了吧!” 遲野說:“幫我留意小風的狀況,謝謝?!?/br> 余淼懂了,有人暗中關心,她拿錢辦事,是個探子。這錢瞬間不燙手了,余淼高高興興的:“沒問題,包在我身上?!?/br> 夏允風渾然不知自己的助理已被金錢收買,成了別人的內應,事實上他每天都很忙,看手機的時間很少。山村天氣冷的要命,陰雨天到處臟兮兮的,手機拿出來很快就沒電了。 小郎村只有一個小學,村里所有孩子都在這里讀書,最小的五歲,最大的十五歲,很多小孩兒無法在學校待到完整的一天,他們還需要幫家里干活。 農村教育水平落后,師資不夠,更多家長只是把學校當作看小孩兒的地方,因為大人還要養家糊口,沒空照看孩子。 美院的救助團隊帶來了很多物資,文具、衣物、一些藥品,還有女生用的衛生用品??爝^年了,備好的年貨也一一分發下去。 學生們輪流在學校當志愿老師,一對一陪孩子畫畫,小孩兒都愛彩色的東西,還喜歡熱鬧,陰天下雨也擋不住的開心。 夏允風和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兒湊在一起,女孩兒是個小黑皮,但眼睛特別大,看著很有靈氣。 他教對方畫畫,油畫棒攥在掌心,拿刮刀取一點下來,用平頭往白紙上捻。 黑色和灰色描繪波浪,燕麥色做天空,蒲黃色的月,用指腹將紋理暈開,成為一片汪洋。 女孩兒看著他的手指,揪起自己的衣服要給他擦。夏允風微微一愣,忽然想起回瓊州的第二天,他和遲野在九號巷爭吵,踩到遲野的鞋子,當時他也是下意識蹲下來,要用衣服擦他的鞋子。 夏允風縮回手,還是不會帶孩子,但已經比當年溫和許多。 “沒關系,我可以去池子里洗一洗?!?/br> 他們帶來很多衛生紙,但夏允風不會說用紙擦,因為總有用完的那一天,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紙巾在生活中有多重要,他小時候從沒擁有過一張干凈的衛生紙。 小女孩兒仰著臉,從夏允風手里接過油畫棒和刮刀。 她想臨摹夏允風那副畫,可灰蒙蒙的顏色她并不喜歡。 “哥哥?!迸篶ao著蹩腳的普通話,輕輕地問,“你不開心嗎?” 夏允風收拾畫棒的動作一頓,聽見女孩兒說:“你的畫看起來很難過?!?/br> 他看向自己的畫,滿幕的深色,處處透著壓抑。 這是夏允風畫畫的風格,如同夏虞山偏好水墨山川,夏允風的畫沒有什么特定的形式,不局限于某一類事物,但他有個人的鮮明特點,那就是冷。 他畫過山間濃稠的霧,描過暗巷的雨,巨浪翻涌時的波濤,新林古道旁形單影只的瘦鳥。 他畫出來的東西總是單調的黑白灰,藏著深深地孤寂與寒涼。 “沒有?!毕脑曙L把那幅畫抽走,重新挑選幾支色彩濃郁的畫筆。 紅色、橘色、金色,他握著刮刀,耳朵疼得厲害。鬢角出了一些濕汗,勉強下了一筆,腦海卻聚不成像。 夏允風畫不出來。 女孩兒也在紙上涂,很快蓋過那筆,一朵小花成型,一輪火紅的太陽。 夏允風放下手里的東西,出去透透氣。 太冷了,雨潮嗒嗒的下,夏允風躲在屋檐下搓搓凍的發僵的手心,呵出一口白霧。 他取下耳朵里塞著的人工耳蝸,世界忽然失去了大半聲音。在那樣模糊的環境中,他才有一點安全感。 姜意在背后叫了夏允風好幾聲,撞上他的肩膀:“想啥呢,喊你都沒反應?!?/br> 夏允風轉過頭,看著姜意的嘴巴,說:“明天幾點出發?” “早點兒吧,這雨下的沒完沒了,山路不好走,我們趕在天黑前到城里,還能吃頓熱乎的年夜飯?!?/br> 夏允風伸出通紅的手指,接了幾滴雨在掌心。歲月無聲,又一年過去了。 第72章 這是遲野時隔十年第一次在中國過年,安德魯上周到的北城,遲野兌現承諾去接的他。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看啥都新鮮,每天工作心思都沒有,就想著遲野帶他出去玩。 遲野沒工夫閑逛,把安德魯留給設計院那幫同事,自己回酒店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