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22節
遲野把家里放了好幾根蠟燭,勉強亮了點,然后靠著沙發坐在地上。 “熱不熱?”遲野問。 夏允風輕輕應了聲,說熱。 遲野又爬起來,夏允風聽不清他在干什么,只知道遲野回來的時候往他懷里塞了包東西。 冰涼涼的,是毛巾裹著冰塊。 “再晚點就化了?!?/br> 遲野愛喝冰水,冰箱里凍了不少冰塊。 “你拿的誰毛巾?”夏允風把那包冰往他倆中間放放。 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遲野說:“不知道,隨手扯了個?!彼D過身看了眼,就著昏黃的燭火看清了,“好像是老遲的?!?/br> 夏允風在黑暗中無聲的勾起了嘴角。 “困不困?”遲野問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電?!?/br> “還好,不困?!?/br> 說完倆人都安靜了,好像也沒別的可以說,他倆在一塊大部分時間都是不說話各干各的。 夏允風拿手搓著冰塊,嘩嘩的響,遲野難得沒嫌他吵,就是后來冰塊化了,水淌到他身上,把后肩那塊給弄濕了,回頭說了夏允風兩句。 這么一小包冰塊就圖個心理作用,該熱還是熱。 時間有點晚了,外面吵鬧的聲音慢慢少了,不管來不來電這夜都得過下去,不可能在大街上杵著。 冰塊也搓不出聲音來了,家里徹底安靜下來。 夜色深重的夜晚靜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又睡不著,這么干坐著又傻又無聊。 “小鄉巴佬,”遲野頭向后仰著靠在沙發上,沒話找話的問,“在山里沒空調都是怎么過的?” 夏允風把毛巾敞開了,手指在化掉的冰水上打圈,說:“山里不講究,家里待不住就睡外邊兒,土坡上草堆上都能睡?!?/br> 遲野咂咂嘴:“那得很多蚊子吧?!?/br> 夏允風濕著手蹭了蹭毛巾,“蛇蟲鼠蟻都有?!?/br> 遲野想到夏允風小腿上那些被蚊蟲叮咬的痕跡:“山里蟲子挺毒的?!?/br> “有點?!毕脑曙L說。 遲野輕輕轉過頭,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夏允風的眼睛。 “害怕嗎?” 夏允風沒什么情緒:“不記得了,這種事在山里太平常了,沒人會放在心上?!?/br> 沒人惦記,沒人會問,自己也沒當回事,過了幾天自己好了,連生活中的小插曲都算不上。 夏允風臉上亮晶晶的,是汗。他側躺著,一滴汗從額角滑下來,流到眼睛里特別酸,拿手揉掉了。 黑暗可以隱藏很多東西,也可以讓情感發酵。 眼下氣氛有點微妙,帶有各自保護色的少年們第一次試著去了解對方。 遲野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站起來拍拍夏允風的胳膊:“你睡不睡覺?不睡覺就起來?!?/br> 夏允風被拽著胳膊拖起來,低頭找拖鞋:“去哪???” 遲野把拖鞋踢到他腳邊,等夏允風穿好就拉著他往外面走。 九號巷黑漆漆一片,鄰居都回家了,周圍安靜的只能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一直走到后院,遲野松開手,墻角豎著個梯/子,遲野把它撐開立好,問夏允風:“敢上去么?” 第17章 小樓的房頂尖尖的,有瓦楞,遲野小時候調皮總愛爬上來玩,一個人在家沒人管的時候也愛上房頂,一坐能坐很久。 遲野先上來,站穩后拉了夏允風一把。 夏允風踩中一塊松動的瓦片,驚了一下,反手抓住遲野的手腕。 “沒事兒,”遲野低頭看了眼,“這塊兒就是有點松,老遲一直忙,沒時間換?!?/br> 往上走了點,斜坡比較平緩的地方停下來。 “坐?!边t野說。 夏允風跟他并肩坐在一起,悶熱的天氣不見幾縷清風,倆人離的很近,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熱度和潮濕的汗漬。 遲野往后撐了一下胳膊,曲起一條腿,晃著說:“天氣不好,天氣好的時候上來能看到星星?!?/br> 夏允風看了看天:“在這里看星星?” “是啊?!边t野撩起眼簾,黑沉沉的天空壓在眼底,“這兒視野好,九號巷沒有高樓,晚上看星星,白天看海?!?/br> 夏允風望向很遠的地方,漆黑的一片不知是不是海。 遲野撞撞他的腿,問:“山里的星星是什么樣的?” 小腿被撞的一歪,夏允風傾著沒動,答說:“很亮,比城里的星星亮?!?/br> 遲野應著,尾音拉的有些長,顯得很慵懶:“亮是因為山里沒有這么多燈,所以顯得亮?!?/br> 夏允風收回目光,淡淡地:“可能吧?!?/br> 他不喜歡大山,連帶著不喜歡那里的一切。山里沒有什么好風景,也沒有什么好人,更沒什么好回憶。 屁股底下的瓦片有點硌,夏允風往旁邊挪開看了看,發現它翹起來了。 遲野也看見了:“又壞了一個?” 說著伸手撥了一下,想看看松動程度:“你坐這邊……” 話未說完,瓦片整個被掀開了,露出底下壓著的一張紙。 遲野愣住,表情有些空白,夏允風已經把紙拿了起來。 紙在瓦片下壓的嚴實,經過多年風雨破損嚴重,因為最近天氣太潮摸起來濕噠噠的。 “你放的?” 夏允風展開它,停電的城市不見光亮,紙展開后也只能看見模糊成團的字跡。 遲野回憶片刻,似乎是有點印象。他把紙拿過來,抬手舉高,變換角度想要看清,夏允風臉湊過去一起看,字體早已暈開,隱約辨認出幾個稚嫩字體—— “煩”、“氣”、“沒完”。 夏允風瞇著眼睛,氣息呵在遲野耳邊:“你那么小脾氣就這么差?!?/br> “滾蛋?!边t野說,把紙疊起來。 時間讓紙上折疊的痕跡更加深重,指尖輕輕一捻就是一層碎屑。 遲野抖了抖灰,坦言道:“小時候不樂意被老遲送來送去,躲屋頂不讓他找著,在這兒寫小日記來著?!?/br> 具體什么時候寫的,什么時候塞這兒的遲野真忘了,但就這么零碎幾個字差不多也能拼湊個大概。 夏允風看了看他:“為什么送來送去?” “忙,老遲忙起來陀螺似的,顧不上我?!边t野把紙放回去,瓦片也蓋上,“你看他現在不也是么?!?/br> 夏允風把瓦片往下壓嚴實,屁股又坐回去,他想起遲野做的那一手好菜,似乎明白一點:“難怪你會做飯?!?/br> 那都是凌美娟跟遲建國認識之前的事兒了,遲野大大方方:“沒人管自己瞎捉摸,能填肚子就行?!?/br> 遲野不喜歡麻煩別人,從上次方銳邀請他臺風天去自己家小住就能看出來了。 這個習慣是從小養成的,那些年遲建國總愛把他交給別人照顧,人家礙于情面不好說什么,但總歸是給別人添了麻煩。 當時遲野還什么都不懂,只是覺得在別人家里很拘束,直到偶然一次聽到老遲的朋友和妻子關著門吵架,才懵懵懂懂的意識到自己并不受歡迎。 從那時起遲野就不愛往別人家去了,去也絕對不會留宿。還是個奶團子的時候就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跟遲建國說自己能照顧自己,別再送他去別人家了,勉強有灶臺高就開始學著做飯,不給遲建國添麻煩。 夏允風想象著那畫面,不善共情的人罕見覺出丁點別樣滋味。他看著遲野垂在身側的手腕,思緒有些走偏。 這是個很適合聊天的夜晚,遲野聊了自己,也想再聊聊夏允風。 小孩兒安靜的坐在身邊,腿支著,手圈著膝蓋。 遲野等了一會兒,說:“小鄉巴佬,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br> “?” 遲野問道:“你在山里叫什么名字?” “夏允風”這個名字是凌美娟和夏允風親爸一起取得,當時上戶口用的就是這個名,回來自然要換回來。以前遲野是不想知道夏允風的事兒,遲建國跟凌美娟說的時候他總是把房門一關刻意回避這些。 夏允風頓了幾秒。 遲野隨口說:“是不是叫什么‘鐵?!?,‘狗蛋’啊,我看電視上都這么放?!?/br> 輪到夏允風嫌棄地皺起眉:“不叫這個,那也太土了?!?/br> 他說話時的口音還是很重,但因為說的慢,聽起來沒有那么滑稽。 遲野笑了聲:“你們那兒還能起什么洋氣的名兒?” “我爺取的,取的時候估計也沒上心,順口就喊了?!?/br> “那得有多順口?” “叫……”夏允風舔了下嘴唇,沒隱瞞,很輕地說了兩個字。 -小草。 遲野看向他,沒聽懂似的發出一個鼻音:“嗯?” “小草?!毕脑曙L的聲音大了一點,他說,“我是一棵隨處長,誰都可以踩,誰都不想要的野草?!?/br> 遲野覺察到自己的眼尾不受控制地跳了兩下。 說自己是“野草”的夏允風,和那個說自己背后沒有人的夏允風重合在了一起。 悶熱的空氣不知不覺中散去,遲到的涼風卷席著莫須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