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62節
什么時候她的心思開始改變了? 溫然抬頭看向陸彥,陸彥看向她的目光始終是那么溫和柔軟,仿佛他的眼中只能容下她一人。 在云安村的故居里,她也曾為陸彥的這雙眼睛心動。 溫然如今終于清楚的意識到,她的心思在改變。 或許她根本不是在生氣,只是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一時無法做出抉擇。 她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進一步她會面對什么,她將來又會不會后悔? 溫然看向陸彥的雙眼,她緩緩搖頭:“我不知道,陸彥,你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考慮清楚,你現在不要逼我,好嗎?” 溫然的聲音很低,帶著些微的懇求之意。 陸彥見她如此,知是自己太過心急,他面對任何事都能鎮定周祥,唯獨面對溫然,他有時會失去分寸。 “對不起,”陸彥松開溫然的手,他想抱一抱他的小姑娘,又怕她不愿,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做,“我會給你時間,我不會逼你,也沒有人能逼你?!?/br> 溫然垂眸,她未再言說什么。 早有宮女出去通稟陸彥蘇醒的消息,溫然與陸彥說完這一番話后不久,建元帝和鄭氏再次進入內殿。 這一次,鄭氏看向陸彥的目光更為疼惜,她身為趙宴的母親,建元帝不可能永遠瞞著她當年的真相,與其等著鄭氏自己察覺不對,不如早點將真相告知于她。 鄭氏得知趙宴之前受過那么多的苦,自然痛心,她恨不能替她兒承受那些痛苦,更恨當初的那些刺客。 只恨她無能,這些多年也沒能查出當年的幕后主使。 她心中并非全無猜測,只是一直尋不到證據,畢竟當年趙宴遇刺后,得利者就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 趙宴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不得不除之的障礙。 只是可惜,他們爭了這么多年,徐賢妃好不容易看見的曙光,最終還是敗給了天意。 鄭氏心中諸多想法,出口只化為一句:“宴兒,你受苦了?!?/br> 陸彥意欲下床行禮,建元帝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不要亂動,小心牽扯到身后的刀傷?!?/br> 建元帝說完,他揮了揮手,殿內侍奉的宮女內侍盡數退下,鄭氏亦沒有久留,溫然與她一道出去。 這是做戲,亦是將一切事情變得越發順理成章。 建元帝親口將陸彥的身世告知于他,今日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行宮,所有人都會知道,陸彥的真實身份乃是皇太孫趙宴。 對外的那一套說辭也早已準備好。 趙宴當年被刺客追殺墜入急流,后被陸母所救,陸母剛失去自己的兒子,她神志不清到將趙宴認作她的兒子陸彥,而彼時趙宴失去記憶,不知自己是誰,就相信了陸母的話,這么多年一直以陸彥的身份示人。 后陸青銘回鄉,彼時陸彥已年至十六,陸青銘沒有認出他是趙宴,因覺得陸彥敏而好學,便收他為學生…… 這些經歷中有真有假,若是有心人想要去查證,也不會露出分毫破綻。 但就算是有破綻又如何? 陸彥身上的胎記是真,滴血認親的結果也是真。 這番說辭,是對朝臣和百姓的一個交代,誰也不會去質疑這說辭的真假,因為追究真假根本沒有意義。 “什么失憶,我看趙端寧那個樣子,怕是早就知曉實情。他們真是好算計,這些年看著我和趙啟寒斗得你死我活,現在趙啟寒倒了,他趙宴回來了,怎么,想讓我直接將天下拱手相讓嗎?做夢!”趙啟臨神色激動,一時難以冷靜。 徐賢妃冷冷瞥了他一眼:“臨兒,你若一直這樣下去,怕是很快你的父皇就要對你失望了?!?/br> “父皇……”趙啟臨閉了閉眼,他想到林中被抓的那些刺客,看向徐賢妃,“母妃,我聽聞有幾個刺客被活捉了,他們會不會……” “不會,”徐賢妃打斷趙啟臨的話,她一字一句地道:“陛下遇刺一事與我們沒有半分關系,是北狄人意欲行刺陛下,記住了嗎?” 趙啟臨深吸一口氣,他平復焦躁的心情,垂首道:“兒臣記住了,不過……母妃覺得,父皇是否早就知曉陸彥的身份?他們會不會也是在利用遇刺一事,讓陸彥順理成章地恢復身份?” “這已經不重要了,”徐賢妃看向外面陰沉沉的天色,她淡聲道:“你不是早就清楚嗎?比起你和趙啟寒,你父皇更加重視趙宴,如今他既已回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br> “母妃!” “但是,”徐賢妃話鋒一轉,她眸中掠過一絲譏諷,“這些年趙宴并不在京都,他在朝中毫無根基,十二年的時間,又有多少老臣還愿意支持他這個皇太孫?他能不能順利坐上那個位置,還未可知。臨兒,你莫要自亂了陣腳?!?/br> 儲君身份又如何?太子都可以立了再廢。 趙啟臨聽明白徐賢妃話中的意思,他意識到自己太過重視趙宴的儲君身份,不到最后一刻,誰知道登基的會是誰? 趙宴想要回來爭,也要看他能不能爭回去。 “兒臣明白了?!壁w啟臨頷首道,他轉身離開殿內。 徐賢妃直到他離開之后,才緩緩握緊了椅子的扶手,她捏到指尖接近發白,眼中恨意叢生,空曠的殿內響起她略顯陰森的低笑聲,那笑聲中帶著太多不甘與恨意。 “趙嬴……這么多年,原來你一直在做戲,原來你從未想過將帝位交到我兒手上?!?/br> 徐賢妃再遲鈍,她也能猜到如今這局面必有建元帝的手筆在其中,她不與趙啟臨說,是不想讓趙啟臨亂了分寸。 可是她心中怎么能不恨? 她在這宮中蹉跎半生,苦心籌謀多年,就是為了將趙家的天下奪過來。 她不容許這其中出半分差錯。 趙宴可以死一次,就可以死第二次。 最終坐上帝位的人必須是她的兒子,否則她這一生還有什么意義? - 今夜許多人難以成眠。 陸彥的真實身份一經傳出,在整個行宮內掀起巨大的風浪,看似一湖平靜的水面,底下早已波濤洶涌。 溫然身處正元殿中,她不知外面情況如何,卻也能猜到大概。 這還是在行宮內,等回到京都,勢必會讓更多人驚駭難眠。 外面天色陰沉,今夜一副風雪欲來的趨勢。 因為陛下遇刺一事,冬狩不宜再進行下去,明日他們就要回京。 以今夜的情況來看,明日說不得要落雪,確實還是盡早回去為好,若是到時大雪封路,反倒難行。 溫然正在看著外面的沉沉夜色,她心里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盡量不讓自己去胡思亂想。 但是她眼前的那扇支摘窗關得不嚴實,外面的寒風猛地一吹,寒風順著推開的支摘窗迅疾地灌了進來,溫然下意識地閉眼,等了一會兒卻沒感受到寒風的凌冽。 她睜眼,看到眼前一個身影替她擋住了所有的寒風。 宮女匆匆上前將支摘窗關得更加嚴實,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 溫然沒有抬頭,陸彥牽著她的手走到火爐邊,握著她的手放在火爐上取暖,源源不斷的熱意從指尖涌進身體里。 誰也沒有最先開口說話,寂靜在此間不斷流淌。 許是火爐太暖,又許是陸彥手腕間露出的紅繩太顯眼,溫然身體一動,她將手從陸彥的掌心中抽出,陸彥眼中閃過些許低落,然而下一刻,他的小姑娘轉身抱住他的腰,她將頭埋在他的胸膛上,低低地喚道:“陸彥?!?/br> 陸彥一怔,他伸手將少女擁進懷中:“阿然,你……” “陸彥?!睖厝挥謫玖艘宦曀拿?。 “嗯?!标憦┑吐暬貞?。 溫然抬頭,她看著陸彥的眼睛,再次重復地喚道:“陸彥?!?/br> 她好不容易熟悉的名字,好不容易熟悉的人,難道要因為身份的改變,就變得陌生嗎? 陸彥指腹貼上溫然的眼角,他繼續回應:“嗯,是我?!?/br> 溫然抿唇,她沒有再喚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陸彥,像是要把他的模樣記在心里,許久之后她啟唇喚道:“趙……宴?!?/br> 她喚出他原本的名字,看著陸彥的這張臉喚出他最初的名字,并沒有不同,他還是他,換了名字,換了身份,他還是他。 改變并不是他,而是她在害怕,害怕他可能發生改變,害怕他會像父親一樣,從對她的關心疼愛迅速轉變成冷漠無情的態度。 她怕身份懸殊,她怕她只能做陸彥的夫人,但不能做趙宴的妻子…… 明明心中那么多害怕,那么多猶豫躊躇,她現在還是抱住了陸彥,還是想要觸碰他,還是想要擁抱他。 “趙、宴……”溫然再次喚出這個顯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是不是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以后是不是應該喚你殿下?” 陸彥皺眉,他不喜歡這個稱呼:“不必,你想喚什么都可以,陸彥可以,趙宴也可以,沒有人會拘束你?!?/br> 溫然才不信他的話,無論她心中糾結猶豫什么,如今明面上她就是趙宴的妻子,皇太孫的正妃,怎么可能隨心所欲地稱呼? 不過私底下,誰又管得了她呢? “趙宴?!睖厝幌袷琴€氣似的,又喚了一遍這個名字。 陸彥仔細端詳她的神色,猶豫幾息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阿然,你是不生我的氣了嗎?” 他問得小心,實是怕再給溫然壓力。 溫然聽得出他的試探與謹慎,她輕嘆了一口氣,重新把頭埋進陸彥的胸膛上,聲音悶悶地道:“那夜是我一時情緒激動,我不是在生你的氣,只是我有我的擔憂,也有不確信的事情,所以我需要時間考慮。但是……我不喜歡冷戰,你也不用再對我使苦rou計?!?/br> 他那么輕易地表現疼痛,她明知是苦rou計,還是會心軟。 陸彥低笑一聲:“好?!?/br> 他能感覺到懷中的小姑娘在努力靠近他,他不知道她在糾結害怕什么,不過她不想說,他也不想逼她。 他的小姑娘已經比以前勇敢很多了,只要她愿意跨出來,他就能抓住她牢牢不放。 - 夜間落了場雪,不過好在積雪不深,只是在回京城的半道上,天空再次飄雪。 溫然掀開簾子,視線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次回去,他們的馬車走在建元帝的車輦之后,離建元帝的車輦最近,四周侍衛極多,顯然是怕半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馬車一路順利回到京都,接著進了皇城。 陸彥恢復身份后,不能再住在陸府,他身上還有傷,建元帝的意思是先讓他去東宮養傷。 東宮原先是昭明太子的住處,昭明太子走后不久,趙宴被冊為皇太孫,理所應當住在此處。 趙啟寒和趙啟臨爭斗多年想要進入的宮殿,最終他們誰也沒能進去,趙啟臨還要眼睜睜地看著陸彥入主東宮。 明明幾日前,他還在想著,陸彥幫他扳倒趙啟寒,他登基后可以不將陸彥逼入絕境。 如今再回看京都的那場風波,竟是在為陸彥恢復身份做的鋪墊,趙啟寒已倒,那下一個是不是就該是他趙啟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