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61節
側殿明間,建元帝坐在上首,趙端寧和趙啟臨皆陪同在側,便是平日里甚少出現的肅王此刻也坐在這殿內。 陸彥一個臣子受傷,不僅皇帝在此處守著,連公主皇子皆在此處一同守著。 趙啟臨微垂雙眸,斂下眸中思量,他意識到如今這情形有些不對,剛才趙端寧指著陸彥后腰的一處胎記,露出十分驚駭的模樣,連父皇都少有的露出震驚神色。 如今父皇召鄭氏來此處又是為何? 趙啟臨暗暗思量,但他無論如何也尋不到突破口。 而另一邊,鄭氏奉命前來,她上前行禮后,趙端寧走到她身邊:“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br> 鄭氏不解地看向趙端寧,她跟著趙端寧進了內殿。 溫然看見她們走近,起身行禮,趙端寧示意她退讓到一旁,她拉著鄭氏走到床榻邊,讓她看向臥在床榻上的人。 鄭氏早聽聞是陸彥替陛下擋了一刀,現下她看著陸彥面色蒼白地俯臥在床上,心中不由微緊:“他這傷勢嚴重嗎?” “幸好背上刀傷不深,且刀刃上的毒已解,于性命無礙,不過我讓你看的不是這個?!壁w端寧說著,她彎腰將陸彥身上蓋著的被子揭開到腰際,又將陸彥上身的中衣往上移了移,露出他后腰的一處胎記,趙端寧指著那處胎記,問鄭氏:“你看看此處胎記,是否眼熟?” 鄭氏順著趙端寧的指向看向那處,在陸彥后腰左下的位置有一處紅色的胎記,那胎記形狀有些肖似狼形。 鄭氏看到那紅色胎記,她瞳孔一縮,猛地上前兩步靠得更近,趙端寧適時在她身旁提醒道:“我記得,宴兒身上也有這樣的胎記?!?/br> 鄭氏終于明白趙端寧的意思,她聲音顫抖不可置信地道:“這……這怎么可能?他身上為何會有同樣的胎記?對,就是這形狀,我記得宴兒身上的胎記與這形狀一模一樣,難道……難道他是我的宴兒?” 鄭氏驚疑地向趙端寧詢問,她仔細看向陸彥的臉龐,試圖在陸彥的眉眼尋到趙宴年幼時的模樣。 趙宴遇刺時才不到十歲,如今十二年過去,他的樣貌變了很多,鄭氏不確信陸彥是否是她的兒子,但她心中又莫名覺得,這胎記不可能是巧合。 鄭氏的聲音不低,不止同在內殿的溫然聽見。 此刻建元帝已走到內殿門口,肅王和趙啟臨緊隨其后,趙啟臨萬分清晰地聽見那聲“宴兒”,鄭氏口中的宴兒除了趙宴還能有何人? 趙啟臨再也無法遮掩神色,他愕然向前看去。 趙宴,他怎么可能還活著? 陸彥怎么可能是趙宴?! 在場的人無不驚駭。 建元帝走進殿內,趙端寧往后讓開位置,她低首對建元帝建議道:“父皇,我們不能僅憑一塊胎記就斷言他的身份,如今皇嫂既然在此,不如滴血驗親,看看此事是否是巧合?!?/br> 建元帝凝視著陸彥的臉龐,片刻后他沉聲道:“吳康順,你去準備?!?/br> 吳康順是皇帝近前最信任的內侍,他頷首應是,轉身出去親自準備清水與銀針。 這么一段不長的等待時間,殿內氣氛卻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溫然早已退到最遠的位置上,她看不到陸彥。 如今她心中方才確信,林中護駕一事應在陸彥的計劃之內,他只有受傷才能讓他后腰上的胎記理所應當的被發現。 她剛剛根本不必那么急切。 這是陸彥的計劃,他怎么可能會讓自己受重傷? 只是她被蒙在鼓里,被擔憂沖昏了頭腦。 溫然垂眸,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陸彥身上,反而沒有人去注意她,如此她也不用怕露出什么破綻來。 陸彥應該也不想她添麻煩吧。 溫然沉默著,她站在這最遠的位置上,不用演戲不用佯裝驚愕,只是心里似乎有些空蕩蕩的。 她明明身在此處,但好像根本融不進去。 吳康順很快取來清水與銀針,鄭氏最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她朝著碗中滴上一滴血,接著吳康順刺破了陸彥的右手中指指尖,又一滴血溶進清水之中。 所有人都緊緊盯著那碗清水,直到他們看見那兩滴血在清水中相溶,室內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趙啟臨瞪大雙眸,他捏緊雙拳,第一次在建元帝面前失儀:“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趙宴?趙宴分明已經……” “五皇弟,慎言,”趙端寧打斷趙啟臨的話,她眸色微冷,“當初我們并未尋到宴兒,如今又有這兩滴血相溶,他的真實身份再明確不過,他就是趙宴?!?/br> 趙啟臨覺得這實在荒謬,他心中驚駭憤慨不已,趙端寧將他的話結結實實堵了回來,他自知不能再失態,退了一步低首道:“是兒臣失態了,兒臣只是太過驚訝,才一時失言?!?/br> 趙端寧淡然移開目光,她看向陸彥,語氣一柔:“只是不知,他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他先前與我見了那么多次,竟是全然未認出我,也不知他當年到底經歷了什么?!?/br> 鄭氏看向陸彥,眼淚奪眶而出,她想要觸碰陸彥又不敢,猶豫許久才握住陸彥的手,她看著尚在昏迷中的兒子,聲音泣道:“我竟不知,竟不知你就是宴兒,我怎么能沒認出你?怎么能……宴兒,我的宴兒,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娘一直不相信你不在了,如今你終于回來了,我的宴兒……” 鄭氏哭倒在陸彥床榻前,趙端寧也忍不住側過身子去抹淚。 肅王看向陸彥,他仔細端詳片刻后道:“我從前見過他,只是那時我不曾多想,如今仔細看看,他的相貌確實和皇兄有些相似?!?/br> 所有人都默然皇太孫已死,肅王也不例外。 他早無爭儲的能力,也從未有過爭儲之心,但他看得分明,無論是趙啟臨還是趙啟寒,都抵不過皇兄半分。 如今皇兄長子尚在,或許這就是天意。 建元帝沉默而立,無人敢去直視帝王,誰也不知帝王此刻在想什么。 但是他們都很清楚,當初建元帝對趙宴寄予了怎樣的厚望,皇太孫這樣的身份,本就是無可辯駁的儲君。 鄭氏情緒失控,趙端寧輕聲安撫她。 半晌后建元帝彎腰,他掌心撫上陸彥的額頭,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先讓他休息?!?/br> 陸彥現在昏迷著,本不宜這么吵鬧。 鄭氏情緒一時失控,建元帝提醒,她方才想到陸彥身上還有傷,很快止了淚:“兒臣想要留下照顧宴兒,還請父皇應允?!?/br> 鄭氏多年未見趙宴,建元帝自然應允。 內殿留的人不宜過多,建元帝先行離開,肅王和趙啟臨接著離去。 趙啟臨一出宮殿就直奔徐賢妃住處,徐賢妃本也是要來探望皇帝,卻是在被攔在宮殿之外,不得已才回去等消息。 趙端寧在殿內留了一會兒,她看到還站在角落里的溫然,朝著她走過去。 溫然像是被剛剛的事情驚嚇到了,在眾人離去后,她始終沒有上前一步。 “怎么,是被嚇到了?別怕。宴兒還沒醒,你也留下照顧他吧?!壁w端寧柔聲道。 溫然垂眸,她聲音略低地應道:“是?!?/br> 鄭氏一直在陸彥床前守著,溫然近前,她知道此時不宜打擾,所以并未出聲。 內殿復歸安靜,溫然想到剛才種種,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看向陸彥,他昏迷至今,對外界發生的事一概不知,但今日一切定是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如今這個消息還只有皇室中人知曉,但溫然想,應該過不了多久,天下人都會知曉皇太孫趙宴還活著的消息。 這么快,他就成為趙宴了。 高高在上的皇太孫,極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儲君,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如今卻近在眼前,又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溫然心里微微一嘆,她面上始終是那副默然不語,似被驚嚇到的模樣。 鄭氏看了陸彥許久,她見陸彥雙唇有些干澀,準備倒些茶水給陸彥潤潤唇,她起身后方才發現這殿內還有一個姑娘家。 鄭氏在林韶樂的生辰宴上見過溫然,她記得她當時還給這個姑娘送了一只白玉鐲作為見面禮。 那時鄭氏是因為陸青銘,才對陸彥和他的夫人心生關注。 今日這事,怕是當真嚇到她了。 “我一直關注著宴兒,也沒注意到你在此處,”鄭氏走近,她見溫然面色有些差,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今日這事確實突然,你一時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連我現在都有些恍惚。不過你是宴兒最親近的人,這幾日還需你多多照顧他?!?/br> 溫然聽見那句“最親近的人”,她目光微動,接著垂眉斂目道:“我明白,多謝娘娘體諒?!?/br> “好孩子?!编嵤蠂@了一聲,這樣的變故之下,她還能穩住心神不生亂子,想來平日里為人處事亦是極為穩妥。 “我瞧宴兒雙唇有些干澀,你給他潤潤唇吧?!?/br> 鄭氏本要自己去做這件事,但見溫然在此,她在一旁守著,讓溫然近前去照顧。 陸彥俯臥著,茶水自是不好送進他口中,溫然也只能幫他稍微潤潤唇。 她再次近前看向陸彥,分明還是這張臉,好像又一瞬間讓她恍惚覺得,什么都沒改變。 陸彥是在兩個時辰后醒來的,他醒來時鄭氏不在殿內,只有溫然守在他身側。 溫然最先感覺到陸彥手指的顫動,她不知怎么想的,在鄭氏走后,還是探進被子握住了陸彥的手,好像只有這樣,她才能稍微心安一些。 陸彥手指一動,她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看向陸彥的眼睛,他纖長的睫毛微顫,而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溫然與他對視,她心中似有許多話要說,最終只化為一句:“身上的傷還疼嗎?” 陸彥捏了捏她的手心,點頭道:“疼?!?/br> 溫然一時無言。 之前他體內寒疾肆虐時,未免她擔心,他將一切疼痛忍下,如今他倒是實誠。 “那我去叫太醫?!?/br> 溫然起身想要出去,陸彥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勉強撐著身子想要起來,期間似乎扯動了傷口,疼得他忍不住皺眉。 溫然看了他一眼,她心一軟,上前扶著陸彥起身:“這么急著起來做什么,扯到傷口怎么辦?” “那么睡著實在不舒服?!标憦┟懔ζ鹕碜饋?,期間確實扯動了傷口,但是他若不想顯露出來,自然能讓人看不出來。 溫然將他扶起來之后,垂眸未再看他,她知道陸彥一清醒,很快就會有人來探望,再者如今他們身在陛下行宮的側殿,最好不要隨意說話。 不過在陸彥看來,這是溫然不愿理他的意思。 他苦笑了一聲,聲音低落起來:“阿然還是不肯理我嗎?” 溫然眉心一動,陸彥如今的語氣,和那夜告知她實情后,請求她不要離開的語氣一模一樣。 他似乎抓準了她一定會心軟,總是在試圖松緩她的態度。 他在怕什么,怕她會一直生氣下去嗎? 怎么可能? 她如何敢對儲君生氣? 對啊,明明她心中一直很清楚,儲君身份尊貴,她如今所作所為皆是任性。 若是從前,她會很快接受陸彥的新身份,然后體諒他的苦衷,做一個賢良淑德寬容大度的妻子。 這不是她最初對自己的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