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42節
畫中的“她”坐在陸彥的對面, 雙手捧著一個酒杯, 眼睛半闔,像是在盯著對面的人瞧, 又像是在兀自出神。 陸彥手指順著畫中“溫然”的視線向下, 他劃出一條直線, 終點落在畫中“陸彥”的右手上, 那里添了一筆, 男子手腕間多了一根手繩。 溫然眉目一動,她當時并未注意到這么細節的地方。 陸彥站在她身后,他身體微微往前一靠, 兩人距離拉近, 溫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他擁入了懷中, 連他呼吸的熱度都傳遞到她面頰上。 陸彥俯身, 他在小姑娘的耳邊低聲問道:“阿然說,你是在看我手上的紅繩,還是在看我的手?亦或只是在盯著我瞧?” 他問得這么直接,溫然反應過來,她不曾想自己的小心思早被人察覺,掩飾地解釋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我酒量那么差,肯定不會像畫中這個人一樣捧著酒杯不放,所以她不是我?!?/br> 小姑娘義正言辭地反駁,根本不想回答陸彥那個奇怪的問題。 “是嗎?”陸彥低笑一聲,他的右手掌心貼到溫然的手背上,溫然下意識想躲,他握住她的右手,輕緩而有力地嵌入她的指縫間,十指交纏,他的手明顯要比小姑娘的手大上一圈,對比下來,也沒有小姑娘的手白,但勝在手指修長,指骨分明,連指甲也修剪到最合適的長度。 他的這雙手無論是用來翻書握筆還是靜靜放在一旁,都會讓人目光忍不住停留。 溫然之前也喜歡趁著陸彥不注意偷偷瞥上幾眼,或是在他翻書時,或是在他騎馬握著韁繩時,亦或是昨日他手執喜秤挑開她的喜帕時…… 她以為自己的目光遮掩得很好,不想今日卻被陸彥點了出來。 溫然目光錯開陸彥的手,她望向一旁的簾幔,耳尖漸漸可疑地紅了起來。 她的喜歡,止于昨夜。 畢竟她先前從未想過,他的那雙手還能用來做那種事,以至于她現在看到他的手指,就會有不太好的聯想。 小姑娘閃躲得刻意,陸彥想不發現都難,他想到什么,眸中笑意漸深:“阿然大抵不記得,你上次醉酒后一直抱著我的手,說我的手生得好看,是你見過最好看的一雙手,便是最后睡著時也要緊緊抱著不放。不過……” 陸彥故意拉長了音調,他像是有些為難地道:“不過我也不能確定阿然到底在看我,還是看我的手,畢竟昨夜有個小姑娘一直偷偷摸摸在瞧我,連我去沐浴都要追著我的身影不放,若非我定力足,怕是會問題?!?/br> 他說話間熱氣時時撲灑在溫然的耳廓上,不知是被他的話影響,還是被他呼吸間的熱氣熏紅了臉,溫然雙頰浮起緋紅,她推開陸彥的手,急匆匆地往外走。 “我去看看別處,你不用跟過來了?!?/br> 小姑娘落荒而逃,陸彥悠閑著腳步追上去,他一雙大長腿,一步勝過溫然兩步,輕輕松松追在小姑娘的身上,不遠不近,惱人得很。 溫然根本不敢回頭看他,她還記得自己昨夜對陸彥醉酒的評價,她那時覺得他有些像是風流公子哥,如今方知這評價低了。 他怎么婚前婚后像是兩個人? 以前那個恪守規矩絕不逾越的陸公子呢? 他第一次還她玉佩時可都是隔著手帕的! 小姑娘又羞又惱,一時都不想理身后跟著的人。 兩人走了大半個長廊,踏進后院的花園,溫然打著不理他的注意,只顧著賞花,全然當身后沒人。 陸彥見她停駐在花前,上前試著勾了勾小姑娘的手指,果不其然被甩開了。 他壓著笑道:“是我的錯,下次不逗你了,不生我的氣了,可好?” 溫然才不信這道歉,別以為她聽不出來陸彥強壓著的笑意,上次他騙她喚他哥哥時,也是這樣道歉的。 一點都不誠心。 陸彥再去碰小姑娘的手,還是被躲開了。 溫然側身要往別處走,他長腿一跨,擋在小姑娘的面前,見她轉身還要躲,陸彥輕輕握住她的手指,語氣低微道:“這才成婚第一日,阿然便打算不理我了嗎?” 這說的,仿佛是她的錯似的。 溫然動了動眉梢,陸彥話鋒一轉:“確實是我不該惹惱你,你說說,要如何才能不生氣?” 他如今擺低了姿態,溫然想了想,看向遠處的那棵月桂樹:“我想要個花環?!?/br> 一個花環簡單得很,這園中也有應時節的花,陸彥折了湖邊的柳枝,他手指穿梭在柳條中,不時編入月桂木槿等花,一個小巧的花環漸漸成型。 溫然一開始打著不看他的念頭,卻又不由自主將目光移了過去。 陸彥動作不熟練但也不生澀,他應該不是第一次編花環,溫然這么想著,她的眼前忽然閃過些畫面—— 頭上扎著兩個團子的粉衣小姑娘指著路邊的花,不時差使身邊的少年摘下她想要的花朵,少年不厭其煩地應著她的要求,小姑娘不滿意了,他就重新編,直到編出來一個完全符合她要求的花環。 少年將花環戴到“她”的頭上,“她”笑著問道:“陸彥,你怎么總是喜歡惹完我生氣,再來哄我?” 記憶中的少年身影與眼前人的身影重疊,溫然看著陸彥走到她身前,他拿著剛剛編好的花環,垂眸笑問她:“阿然有不滿意的地方嗎?我可以改,或者重新編一個也行?!?/br> 這話和記憶中少年的問話相似,溫然脫口而出:“陸彥,你怎么總是喜歡惹我生氣后,再來哄我?” 不僅當年他是如此,如今他也是這樣,喜歡逗她生氣,然后再來哄她。 這很有趣嗎? 陸彥聽到相似的問話,他眸光微閃,接著將花環戴到溫然的頭上,答出與當年同樣的話:“你生氣的時候很像一只炸毛的小貓咪,很可愛?!?/br> 記憶中的片段徹底完整起來,久遠的記憶翻出一角,溫然出神地看著陸彥。 她原來以為可能永遠記不起來的過去,似乎正在慢慢蘇醒。 “是想起來什么了嗎?”陸彥問道。 溫然回神,她點了點頭:“嗯,想起一些片段,正好是你惹我生氣后的場景?!?/br> 小姑娘刻意咬重“生氣”兩個字。 “那夫人現在愿意消氣嗎?”陸彥問道,他伸手往前,掌心向上,在等溫然的反應。 溫然碰了碰頭上的花環,她像是勉為其難道:“這次就算了?!?/br> 她說著將手搭在陸彥的掌心,借著他的力道起身,仿佛像是昨日他去喜房接她時的場景,她與他并肩而立,只是如今沒有喜帕遮擋,她更能看清身側人的模樣。 今日他與她一樣穿著紅色的衣裳,任誰一看便知他們是新婚的小夫妻。 先前那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好像因為剛才的事,消失了大半。 溫然自然地看向陸彥,她故意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然后一字一句道:“如今我們是夫妻,我看你沒有錯,難不成你希望我去看別人?” 這話說得頗有挑釁的意味。 小姑娘這是找回自己舒適的姿態了。 陸彥聞言握緊她的手:“那可不行,阿然還是盯著我瞧吧,想看多久都可以,我沒有異議?!?/br> “哼,誰要盯著你看了,不過是第一次見你穿紅衣有些新鮮罷了,昨日都看過了,今日也不覺得有什么了?!?/br> 小姑娘傲嬌地扭過頭,陸彥看著她的側臉低笑出聲,他喜歡溫然現在的狀態,他看得出她先前有些不適應,如今這樣甚好。 慢慢來,她總會越來越習慣有他的生活。 - 一整日的時間下來,溫然除了將陸府整個看了一遍,又去看了看庫房和賬本。 待到晚間休息時,她疲憊地睜不開眼睛,勉強洗漱完,鉆進被窩就只想睡覺。 陸彥躺上床時,她才發現自己習慣性地睡到了里側,昨夜特殊她也沒力氣移動,但今夜她還能勉強換個位置。 “我睡外側吧?!睖厝黄鹕淼?,她準備往外挪,陸彥制止了她的動作,他攬著小姑娘的腰,再次把她帶回被窩里:“睡吧,我不習慣睡在里側?!?/br> “這樣嗎?”溫然沒有多想他的話,她困得厲害,入睡后翻了個身,面向陸彥躺在他懷中。 睡著的小姑娘不會覺得尷尬,陸彥撥開落在她面頰上的發絲,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便擁著小姑娘心無旁騖地睡去。 新婚兩日過得很快,轉眼到了第三日回門之時。 溫然一早備下了回門的禮物,她與陸彥給陸青銘請安后,便直接坐上馬車前往溫府。 陸彥先去見溫秉丞,溫然便去玉槿院見秦氏,因是姑娘回門這樣重要的日子,溫明妍和溫明怡都在玉槿院中等候,連溫府三位公子也不例外。 大少爺溫旭年跟在溫秉丞身側,如今在前廳,待在玉槿院中的是二少爺溫旭亭與三少爺溫旭澤。 溫旭亭是秦氏所出,如今只有十歲,面團似的小臉,生得可愛,此刻他正坐在秦氏身邊與jiejie溫明妍說話;三少爺溫旭澤是柳姨娘所出,比溫旭亭小上兩歲,看起來有些靦腆,坐在柳姨娘身邊,他聽到外面的聲響,探頭去看今日回門的大jiejie。 身著絳色牡丹云緞裙的少女踏進明間,她容色冷艷,眉眼間卻透著些許媚色,能叫人一眼看出她與從前的不同,姿容仿佛更勝從前。 秦氏自然知道這變化的緣故,坐在下面的溫旭亭不懂,忍不住小聲感嘆道:“大jiejie變得更好看了?!?/br> 溫然給秦氏行完禮,聽見小家伙的話,她笑著從荷包里取出糖果,遞給溫旭澤:“小澤說話還是這么甜,這是jiejie新發現的糖果,小澤要不要吃?” 溫旭澤先是抬頭看了一眼柳姨娘,見姨娘點頭,才紅著臉點頭。 溫然放了幾顆糖果在他手心,溫旭亭那邊瞧見了,也爭著要。 溫然早知今日這兩個小家伙會在,特意備了這糖果,這會兒一人分了一半,兩個小家伙樂得喜眉笑眼,一時明間的氣氛都輕松起來。 秦氏招手讓溫然坐到她身側,她循例問了一下溫然這兩日在陸府的生活,又見溫然面色紅潤,便知溫然這兩日在陸府應當過得不錯。 秦氏心知,陸彥能在那般情境下前來求娶溫然,想必也不會待溫然不好。 他們夫妻和睦,這才不會給別人見縫插針的機會。 “今日正好是中秋,你在家中與我們吃個團圓飯,若不著急,晚間再回去也使得?!鼻厥系?。 溫然頷首應下,她們在屋中說了一會兒話,陸彥便與溫秉丞一道來了玉槿院,溫旭年跟在他們身后,冷著一張臉,像是誰得罪他似的。 溫旭年容貌上與溫秉丞很相似,只是他似乎近來休息得不好,眼下帶著青黑,他看見溫然,從鼻腔里擠出一聲哼,但很小聲,似乎怕被溫秉丞聽見。 溫然起身向溫秉丞行禮,她走到陸彥身邊,完全漠視了跟在其后的溫旭年。 溫旭年先前被溫秉丞訓斥,心中本有不滿,這會兒見溫然如此,便忍不住開口:“大jiejie這是不認得我了嗎?” 他一出口就是挑釁之言,孟姨娘皺眉,她看向溫旭年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近來溫秉丞對他這個長子已經多有不滿,他還有兩個兒子,自不會像從前一樣費盡心思要教養長子成才。 溫然淡淡看了一眼溫旭年:“旭年不向我行禮,是否近來讀書用功傷了眼睛?” 溫旭年何談用功讀書,他近來將心思都用在別處,以至于溫秉丞都出言警醒他莫要耽于女色。 他也沒想到溫然竟會譏諷于他。 畢竟從前,溫然都是多做忍讓。 廳內一時氣氛有些尷尬,溫旭年憋了半晌,最后在孟姨娘的示意下,還是向溫然行了禮:“剛才是旭年冒犯了,還望長姐莫要介懷?!?/br> 溫然收回目光,語氣平淡:“都是一家人,我怎么會介懷呢?” 是反問,而非肯定。 溫然可以平等對待溫府每一個人,唯獨溫旭年不行。 他侮辱她生母在前,意欲害她性命在后,這些年屢次招惹她,若非溫秉丞越發對他不滿意,他還學不會收斂。 今日她可以繼續忍,但她也可以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