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31節
沈盈正要出府,兩人在府外撞了個正著,沈垣上前便想問上幾句,溫然在后面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 沈垣話鋒一轉,裝作無事道:“哥哥來接你回家,走,我看誰敢欺負我meimei?!?/br> 只這么一句話,沈盈便知他大概是知道了。 兄長面前,她也不想勉強自己笑,她轉身向溫然道別,臨去前像是感慨似的,語氣苦澀道:“如今我方才明白你說的話那些話是對的,不付出感情,才不會受傷,才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的一言一行而受波動。如今我倒寧愿自己不喜歡他,若如此,今日我定果斷放手,絕不回頭?!?/br> 正是因為有了感情,才難以決斷。 這話明明是溫然自己說的,如今從沈盈口中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感受。 溫然見過沈盈談及程岸時的嬌羞和欣喜,如今也見到她被程岸傷透心的模樣,如此情形下,像是更應證她的話是正確的。 窗臺上那枝芍藥花插在花瓶里,日光下花瓣上的水珠來回滾動,映照出春雪院中小小的一方天地。 溫然看著水珠中的倒影,昨夜一切歷歷在目,她的心境卻有些不同了。 她與沈盈不同,沈盈身后有父母兄長撐腰,她不過己身一人。 賭一個人的心,太過冒險。 她不敢。 且她與陸彥之間并非是因為兩情相悅在一起,而是因為她記不清的年少情誼。 若她與陸彥的婚事能成,她會如秦氏一般,做好這位陸夫人,僅此而已。 - 宮中重華殿。 側室之中,窗欞半開,暖風入室。 鎏金浮雕如意云龍紋香爐中飄出絲絲縷縷的月梨香,室內不時有落子的聲音響起。 建元帝和永嘉公主趙端寧對面而坐,棋盤上黑白子相互絞殺,白子已有落敗趨勢。 不過半刻的功夫,趙端寧將白子往棋盒一扔,卻是不肯再下。 “父皇總是如此,半點不肯讓著兒臣,您以前和母后下棋可不是這般的,哪次沒讓母后贏?怎么到兒臣這里,就不能讓一次了?” 旁人和皇帝下棋自是不敢贏,但趙端寧不同,她想贏的心思擺得明明白白,只是沒有一次贏過皇帝,每次輸了便如少時一般埋怨皇帝不肯讓著她。 這話旁人萬萬不敢說,趙端寧卻說得自然。 建元帝笑著搖搖頭,指了指她:“你啊,總是如此,棋藝半點不肯精進,在家中駙馬讓著你還不夠,這到了宮中還要父皇讓著你。既如此,又何必進宮來這一趟?” 建元帝年輕時樣貌儒雅俊秀,如今年近六十,帝王威儀深重,一個眼神便能讓臣子膽寒。 只是近些年來皇帝修身養性,看起來越發儒雅和善,面對長女更是如尋常人家的父親,或許還要更偏寵一些。 “父皇這是嫌棄兒臣嗎?兒臣想著您多日不見兒臣,許是思念心切。如今看來是兒臣多想了,既然如此,兒臣也不留在這里惹您厭了?!壁w端寧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吳康順趕緊上前,他虛攔著趙端寧,笑道:“公主這是哪里的話,陛下這幾日還在念叨公主呢,您今日若不來,陛下怕是就要下帖子召您進宮說說話了?!?/br> 趙端寧轉身看向皇帝:“當真如此?我怎么只看到陛下對我的嫌棄呢?” 適時,小太監端著一碟子糕點走進來,吳康順命人將棋桌收拾了,將那碟子糕點放過去。 皇帝指了指那盤月梨糕:“朕若不念著你,何必讓人預先做了這一盤月梨糕?” 趙端寧最愛月梨糕,她的飲食喜好與先皇后幾乎一模一樣,她看了眼月梨糕,又坐了回去:“那看在這幾塊月梨糕,兒臣就陪父皇再說會兒話?!?/br> 皇帝聞言不惱,反笑著將月梨糕推得更近:“你這性子,真是被駙馬寵壞了,如今一言不合就要惱,韶樂那小丫頭學著你,也不知日后能尋到什么模樣的夫婿?!?/br> “父皇說樂兒的婚事只說她就是了,偏又要說兒臣的不是,還怪兒臣惱您?”趙端寧在下棋上贏不過皇帝,說話上可從沒吃過虧。 “不過提及婚事,兒臣倒是想起一事,父皇可還記得三年前那位狀元郎,陸老先生的學生,陸家旁支子嗣陸彥?” 趙端寧說得詳細,皇帝不需思考,便知她說的是誰。 “朕記得他,當年殿試對答如流,在朝政上頗有見解,外放這三年也做了不少實事,如今是在吏部任職?” 趙端寧點頭:“是他,近日他向溫侍郎家的長女提親,兒臣見陸先生要去,便也湊了個熱鬧,與陸先生一道去了溫府。兒臣見過那位溫大姑娘,才貌品性都是上佳,她性子穩重處事周全,不似尋常閨中女子一見兒臣便慌亂失了分寸,甚是難得……” “兒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與陸彥相配的女子,他們倆并肩站在一起,當真是養眼。兒臣之前舉辦的擊鞠賽,他們還曾一起上場,那溫大姑娘看起來嬌弱,上場打馬球卻是一點也不勢弱,連趙錦兒那丫頭都沒在她在那里討到好。兒臣喜歡她這樣的性子,進退有度,并非一味委曲求全。也難怪那些郎君動了心,若非陸彥動作快,怕是要看佳人許給旁人了?!?/br> 趙端寧不急不躁地說完這一長段話,言語中盡是對溫然的贊許之意,最后又點出陸彥的用心。 皇帝端起茶盞,不語。 皇帝對這溫家大姑娘也有些許印象,因為之前趙錦兒絕食要嫁齊北陌鬧的那一通,加之肅王世子曾經求娶她,皇帝知道些許。 還有之前徐賢妃召見溫然的事,皇帝也知情。 只是建元帝怎么也想不到,這溫家大姑娘的第四門親,竟落到了陸彥頭上。 趙端寧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見皇帝不應她的話,又道:“當年父皇求娶母后,不也是一刻也等不住嗎?年輕郎君都是如此,見到自己喜歡的姑娘,任他表面裝得多冷靜,心里不知怎么急呢?!?/br> 趙端寧提到皇帝和先皇后的往事,皇帝神情這才有了波動。 不遠處的香爐里飄出的月梨香,是先皇后生前調制出的寧神香,剛才奉上的月梨糕也是依照先皇后生前留下的食譜制作。 先皇后故去這么多年,宮中再未立后。 趙端寧的幾句話,讓建元帝想起那段過去的時光,彼時他不是皇帝,雖無如今帝王權勢,但妻兒皆在身側,與如今相比,不知是失去得多,還是得到更多。 “難得見你如此贊譽一人,既如此,朕就將宮中新得那兩匹鮫紗賞賜給這位溫大姑娘?!被实劢K是松了口。 趙端寧彎眉一笑:“那兒臣便在這里先替溫大姑娘謝恩了?!?/br> 永嘉公主出宮不久,重華殿便有內侍帶著近日上貢所得的兩匹鮫紗和其他綢緞金銀首飾,前往溫府。 溫秉丞見宮中內侍前來宣旨,心中一墜,一時想到五皇子,一時又怕是什么禍事,直到看見內侍身后跟著的那些綾羅綢緞,心中才放了一半,見內侍要溫然出來接旨,更是以為或許與五皇子有關。 不止溫秉丞這么想,溫然也生出些許慌。 提及宮中,她最先想到也是五皇子。 但誰沒想到,這會是一道賞賜的旨意,圣旨上滿是對溫然的贊譽之詞,最后又道天假良緣,她與陸彥甚為般配,姻緣天定,這些賞賜算是皇帝為這門婚事添的喜。 溫然從起初的慌亂中鎮靜下來,她雖驚愕,但并未失去分寸,禮儀周全地接過圣旨謝恩。 溫秉丞將內侍送走,他回到廳中,溫然與秦氏皆未離去。 溫秉丞情緒復雜,這門婚事能得圣上看重,他心底還是有些高興的。 但這正是因為皇帝今日這賞賜,這門婚事更是板上釘釘,半點做不得更改了,即便是五皇子,也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與圣上作對。 溫秉丞對溫然入皇子府之事再不報希望。 他走上前,溫聲道:“為父剛剛問過內官,陛下應是看在陸老先生的面子上才賞賜一番,你不必緊張,安心待嫁就是,你母親會幫你準備周全的?!?/br> 溫然聽出溫秉丞語氣中的不同,父親如此寬和,應是因為這道圣旨。 “女兒明白了,多謝父親關懷?!睖厝淮鬼?,她語氣溫和,目色卻是一片冰涼。 與此同時,圣上賞賜的消息被人傳給趙啟臨。 趙啟臨筆尖一頓,濃墨在紙上暈開,將一副畫毀了大半。 他神色沒有絲毫波動,揮了揮手讓人退了下去。 書房重歸于靜,趙啟臨看著手上毀了的畫作,低低笑了一聲,帶著些輕蔑。 不必急,等他坐上那個位置,到時候他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區區一個陸彥還攔不了他。 - 窗外青竹蔥翠,昨夜那盞紗燈放在窗下,陸彥不時抬頭便能看到。 宋棋進來稟報皇帝賞賜之事:“永嘉公主出宮后,重華殿內侍便帶了賞賜去了溫府,如今守在溫府外的那些暗衛已經撤去了?!?/br> 昨夜陸彥便知有人跟著他們,不出意外是趙啟臨的人,后來又有暗衛守在溫府外,也不知趙啟臨究竟想做什么。 但不論他想做什么,這一道賞賜的圣旨足夠讓他收手。 這道賞賜,也表明皇祖父認同了這樁婚事。 陸彥起身走到窗前,他看著那盞紗燈,昨夜少女執燈的身影似還在眼前。 她說她與從前不同,但她不知,她還是從前的她,努力想用自己的光去溫暖別人。 只是他不知,若將來她得知他的真實身份,會不會像懼怕趙啟臨那般,害怕與他相處? 旁人只知他是陸家旁支子,孰不知這身份是假的,真正的陸彥早已在九歲那年病死。 他借用陸彥的身份回京,掩蓋了真實的名字。 他本是皇太孫趙宴。 建元十八年一場刺殺,他身受重傷墜落急流,僥幸被一獵戶所救。 皇祖父派出去的人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尋到他,彼時他雙目已盲,身體虛弱至極,若非那獵戶心善,一直照顧著他,他或許撐不到皇祖父的人尋來。 身擔重任的皇太孫,一朝成了雙目失明的廢人,如何還能回京? 那時的他根本坐不穩這皇太孫之位,甚至連性命都懸在一線之間。 ? 第30章 五月夏日, 暑氣漸盛。 溫秉丞和秦氏與陸老先生商定,將溫然與陸彥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二。 距離婚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時日說來有些短, 京中人家娶妻,按照三書六禮的禮節來走, 時日跨個半年多也是常有的。 秦氏一開始覺得這婚期太緊, 本有些猶豫,后來轉念一想,又覺得婚期短些也好。 時日一長容易生變故,與陸彥這門婚事甚好,秦氏還是希望溫然能順順利利出嫁。 婚期一定, 府中便開始籌備起來。 秦氏讓溫然跟在她身旁學著處理府中諸事。 往日里溫然跟在秦氏身邊學了不少, 處理這些事情倒也不忙亂,只是不免有些忙碌, 加上最近快到林韶樂的生辰, 她需要準備一份生辰禮。 往年溫然與林韶樂不識,自不會煩惱要給她送什么禮。 今年卻不同, 永嘉公主先前幫過她, 如今她與林韶樂熟識, 自是要去赴這次生辰宴。 秦氏已經備了一份生辰禮, 溫然想單獨準備一份禮物送給林韶樂, 這是她的心意。 屋外驕陽高懸,溫然正在東側間刺繡,蘇合走進來道:“姑娘, 三姑娘來了, 說是要事要問您?!?/br> 溫明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