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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哲瀚已經好幾個晚上沒合眼了。半個月前,他最后一次見到龔俊,繆格列汀把他送出了實驗室的大樓?!拔覀円龅膶嶒?,和他的嗅覺有關,”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深色的長發,“你作為他熟悉的人,最好不要再和他見面了,你的氣味會干擾數據,有可能要做更多次實驗?!?/br> 張哲瀚咬著嘴唇,他本來以為雖然規定了一個月不能來看,他真來了難道還能趕他走不成?沒曾想繆格列汀居然和沒有人情味似的,竟然真的打算讓他們這半年見不著面。張哲瀚突然在想,把龔俊送進來到底是對是錯。 張哲瀚睜著眼,盯著天花板,屋頂漆黑一片,什么也沒有。他突然想就起龔俊去年春天把他按在草地上,那時候他睜眼,往上看到的是星空。明明只是去年的事,他想著,抱緊了被子,居然像是黃粱一夢那么縹緲久遠了。 張哲瀚爬起來,想著要不然去看看張逸。張逸總是被陶又晴帶著去他們那睡。張逸很乖,不怎么喜歡哭,張哲瀚卻看到陶又晴點了一盞小小的暖黃的燈坐在客廳的嬰兒床邊。 “媽?”張哲瀚喊了她一聲,“您怎么坐在這?” “哲瀚,你醒了?”陶又晴對他笑了一下,“最近感覺你每天早上精神不好,怕她吵著你,我早上沒活,就說我老頭子和親家前半輪班,幫你看著,別吵著你?!?/br> “媽……”哲瀚輕輕喊了一聲,突然鼻子一酸,“對不起……”他捂住了臉,明明該道謝,卻莫名說了對不起。 “孩子,”陶又晴起身去拉他手,目光里盛滿了擔憂,張哲瀚對上她的目光,回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的母親,甩開他的手坐上了離開的火車,他眼眶泛紅,聽到陶又晴問,“最近怎么回事?愿不愿意和媽說說?” 怎么說呢?張哲瀚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總是惴惴不安的。他好幾個晚上,閉上眼睛,就莫名浮現出龔俊被關起來的樣子。龔俊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嘴唇顫抖,他瞇著眼睛仔細看,那口型在說:“你騙我,張哲瀚……你為什么……你騙我……” 張哲瀚被嚇得一身冷汗,他心中有強烈的恐懼,可是他也不敢去找龔俊。那張簽過名的紙,明明白白地寫著禁忌,他不敢。 張哲瀚記得高中的時候,他爸爸狠了狠心,想讓他有出息,把他送到城里的寄宿制中學里念書。當時說的好好的可以給他安排單人宿舍,多收了父親四個人的錢。張哲瀚去了,學校卻沒有給他安排寢室,他和三個人合住在一個寢室。 他并不知道父親打點過學校,只覺得父親把他拋在這個學校,讓他無處可避??傆X得,自己的怪異總有一天要在這個學校被發現,被剖開,他每天都在焦慮,每個晚上都在輾轉反側地失眠,休息不足,早讀連筆都拿不住。 后來父親發現了學校的問題,把他帶回了家,但他那幾年看到父親就害怕,心底里有個聲音在說我恨你。 他和父親和解,是因為父親后來告訴他了自己也是無意的,還因為血緣的紐帶,和多年養育的情感基礎,那龔俊呢? 如果龔俊真的被虐待,他會不會恨上自己?到時候他倆該怎么辦?他沒法和小狼崽解釋。他輾轉反側憂心忡忡,突然意識到當自己把龔俊一個人留在實驗室,慢慢不去看他的時候,龔俊可能就開始傷心了。 可是他怎么選?如果不想辦法讓龔俊適應這里,那龔俊也遲早會離他而去,錯綜復雜,張哲瀚感覺這件事纏住了他的腦筋。那該怎么辦? 意識到這一點,張哲瀚每天就都在后悔,他眼前逐漸出現清晰的畫面,一天比一天清晰,那是龔俊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跑進森林。張哲瀚想去追,可是藤蔓絆住了他,龔俊就那么消失在夜幕里。 “我該怎么辦?”他伏在陶又晴的大腿上,聲音在抖,“我該怎么辦???” 龔俊被綁在床上,一根長長的針管從鼻孔刺進去,繆格列汀往里打了一些激素,在觀察龔俊的反應。果然沒多久,龔俊的腰一顫,他哼哼了幾聲,腿間的物件慢慢立了起來,繆格列汀盯著那東西,等龔俊自己消下去,又往鼻子里打了一針,龔俊痛苦地嗚咽一聲,被這種實驗反復地挑起欲望又無法疏解,他惡狠狠地瞪著繆格列汀,一下下地發出野獸地怒聲。 “別生氣,”繆格列汀冷笑了一聲,“啊小狗狗,生氣有什么用呢?畢竟……現在就算把你放開,你連人的皮膚都咬不穿,不如平靜一點?!?/br> 繆格列汀今天心情不錯,試驗結果終于達到了比較滿意的反應,她慢條斯理地把鼻子上的針管拔掉,又往龔俊肘窩上的靜脈里推了針安定:“睡吧,沒牙的狗狗?!?/br> 龔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被困在地下室了。還好不是還在手術臺上,龔俊松了口氣。他環顧四周,看到手邊放了一盤餐食,今天吃蝦。 龔俊本來不太會剝蝦殼,也就看張哲瀚和他剛回去那陣吃過一次。那次張哲瀚很漂亮,眼睛亮晶晶的,家里也貼的紅彤彤的,龔俊很喜歡。那天的餐食里,就有蝦這種食物,龔俊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吃,就看見龔東強一個個剝給陶又晴,他猶豫了一下,用勺子舀了一勺蝦,有樣學樣起來。張哲瀚在應酬沒注意到龔俊剝了四個亂七八糟的,癟著嘴生悶氣。張哲瀚應酬了很久,等他停下來坐回龔俊身邊,龔俊終于剝好了三只蝦,他剛坐下,就被龔俊塞了一口剝好的蝦rou,臉卻被龔俊手指上的醬汁摸花了。 我做錯了什么呢?龔俊蹲在地上慢慢地剝蝦,感覺眼睛疼,于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為什么要把我放在這? 張哲瀚說這里能教他說話,他才同意來的,想要學說話,是為了和張哲瀚說話??墒窃谶@里沒有學說話,張哲瀚也不在這里了,那我在這里做什么?龔俊垂著頭,感覺盒飯味同嚼蠟,明天來的慢一點吧,最近的實驗方法,太疼了。 這是龔俊咬傷的第三批女志愿者了。試驗到了這一階段,繆格列汀招了很多志愿者,她們的例假時間大差不差,排卵期也重合。她們在排卵期,被繆格列汀要求和龔俊關在一間屋子里。 龔俊并沒有和繆格列汀希望看到的那樣,表現出現欲望。他只是沉默地遠離那些女人,脖子上的鎖鏈讓他只能蜷縮在原地,他抱著自己的腿,趴在地上。 “why?”繆格列汀覺得難以理解,前段時間的實驗,龔俊對人類女性的氣味是可以有反應的,但是為什么——她嘗試給龔俊解開鎖鏈,換來的是那些志愿者被龔俊跳起來攻擊。 是了,龔俊是野外生長的狼,就算沒有鋒利的虎牙和尖利的爪趾,他的力量也是別人難以企及的。有的女孩想摸他背,被他踹開幾米遠,摔在實驗室的墻上。這樣繆格列汀也不敢再做實驗,她需要調整實驗方案。但是約定的半年之期也差不多到了,這讓她非常煩躁和無措。 “繆繆,吃飯了嗎?”毛阿屁提了飯盒到觀察室,“休息一下吧,不要那么拼命,先吃飯?!?/br> “吃什么吃?”繆格列汀顯得很暴躁,“你可以出去嗎?我現在在思考怎么才能做好,不要影響我?!?/br> 毛阿屁沒有說什么,提著飯盒擱在了觀察室外的桌子上。這近半年的時間,繆格列汀對他的態度總是忽冷忽熱,這讓他感覺很煩躁。晚上他來接繆格列汀,看見繆格列汀接了別人的玫瑰,他的飯盒擺在桌子上,里面的東西倒是被吃干凈了。 毛阿屁轉而去看龔俊,龔俊正低著頭吃飯,他翻閱手里的資料,繆格列汀的試驗在一次又一次地碰壁。 最近繆格列汀也不敢逼迫他,因為在偶爾一次松開鎖鏈,龔俊就頭也不回地撞上墻壁。還好是在醫院,才撿回來一條命。 繆格列汀從外面進來,看到毛阿屁,慢慢走到他身邊:“看來他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實驗對象,可惜了?!?/br> “你想怎么著呢?”毛阿屁問。 “以前的實驗對象,要是做壞了,也就是尸體,可是他是活體,這可麻煩了?!笨姼窳型o所謂地笑笑,“反正不能讓他家里人看到這樣,你說,因為種種原因腎衰竭,不幸離世這個理由怎么樣?” 毛阿屁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繆格列汀:“你說什么?”。 毛阿屁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給動物看病,那是馬路邊的一只小貓,那貓畏畏縮縮地,脖子上掛著鈴鐺。毛阿屁覺得它應該有主人,于是把它抱了回去。 后來好像是因為什么,他忘了,總之聯系到了貓的女主人,那人冷漠地說我不要了。毛阿屁不懂,那主人說我不需要它了。毛阿屁自己養了那只貓幾個月,好不容易貓和他親近了一些,那貓的男主人來了。據說他妻子前段時間懷孕了,覺得不能再養貓,就把貓丟了,現在妻子意外小產,就想見見這貓。毛阿屁突然對人類產生了厭惡,憑什么這么自私,需要的時候來,不需要的時候棄之如敝履? 他忘了,繆格列汀也是人類。毛阿屁咬了要嘴唇,冷漠地走出實驗室。他突然有些難過,于是他又一次嘗試回頭,深深地注視繆格列汀——那個曾經讓他心動不已的女孩。她依舊美麗只是曾經在她身上的光消失了。毛阿屁發動汽車,頭也不回地去了村里。 張哲瀚感覺自己全身都在抖。 毛阿屁給他看的試驗計劃,看起來特別可怕,他惶然地抬頭,看到毛阿屁的臉,感覺天旋地轉。 “你……怎么能……”他感覺自己聲音在顫抖,他抓住毛阿屁的肩膀,只不想相信龔俊這幾個月的經歷。 “我……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把他送走呢?他……”他坐在椅子上,仍然不愿意相信,噩夢變成現實,他第一次那么無措,他更想這一切都是假的,他聲音顫抖,“你,你是不是在騙我?” 毛阿屁垂下眼睛,他被張哲瀚盯得心里發毛:“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張哲瀚說不出話,于是xiele氣,調整了呼吸。等他緩過來,才把垂下的頭抬起來,和貓阿屁對視,輕聲問:“我怎么去看看?” 毛阿屁無奈地笑了,是他把人往火坑推,現在回頭似乎有點晚。毛阿屁也不確定怎么才能讓張哲瀚見到龔俊,只能告訴張哲瀚說他會想辦法。其他的試驗記錄的時候,他有幫忙拍攝過一些照片作為記錄。試驗本身沒有通過倫理審查會,有辦法提交給審查會知道,就會好辦很多了。 張哲瀚逐漸恢復了鎮定,他請毛阿屁出了門。他腦子飛速旋轉,可是大腦里仿佛是一團裹著漿糊的棉花,他憋住自己的眼淚,權衡著思考著。 張哲瀚敲響了自己父親的房門,看見張中正,嘴里叼著煙斗,錄音機里放著京劇。他進來,帶上門,把事情和張中正說,張中正聽罷,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孩子,你想怎么辦?” 當時送走龔俊,他是支持的。最后拍板,也是兩個孩子不知道怎么交流的,張哲瀚說俊俊也想去試試,于是就去了??墒驱徔〔粫f話,自己孩子的性格估計會怪罪自己會錯了意。 “爸,你有辦法,讓這事見報嗎?”張哲瀚問。 張中正讀書的時候,認識的不少人在各個出版社報社做事,張哲瀚想知道,他有沒有辦法把繆格列汀的實驗室做這種不人道的實驗傳出去。 “你想鬧大,然后逼著她把龔俊放出來嗎?”張中正問,“你光寫沒用啊,孩子,你得有證據?!?/br> “貓阿屁說他會幫我……”張哲瀚猶豫了,本就是貓阿屁騙他們把龔俊拐走的,誰能保證他不會再次倒戈? 張哲瀚沉默了,他沒有考慮那么多,他慢慢彎下腰,額伏在張中正的膝蓋上:“爸……他好疼啊……我該怎么辦” 張中正沉默地拍張哲瀚的背,囑咐他明天把龔東強喊來,但是萬不能告訴陶又晴。張哲瀚誒了一聲,慢慢地走出房間。到張中正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敢顫抖著肩膀,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