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22節
后面插進來一道聲音,“閣下便是林公的后人,林氏的公子林晏吧?” 林晏懶洋洋的倚靠在門框上,旁若無人的仰頭又喝了一口酒。 屋內的眾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著與他攀談。 他卻渾然不當回事,將人晾了數秒,才醉醺醺的抬眼看向來人,“我是林晏,你是什么人?” 年輕男人的臉色一僵,他很快恢復冷靜的神色,將腰背挺得筆直,稍稍點頭,“在下賀晨?!?/br> “哦。又是襄州賀家的人。真叫人分不清這地方是叫金平還是襄州了?!?/br> 林晏漫不經心的看向另一邊,拿下巴點了點對方,“你呢,又是何人?” 被他看到的男人神色已經隱隱有了韞色,還是讓賀晨按了按肩膀,他才擲地有聲的撂下一句,“不才襄州驃騎將軍姚卓!” 林晏并沒有給予姚卓他所期望看到的敬畏,他甚至連多一句的客套都沒有,只是隨便的點了一下頭,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受到他的重視。 多年來,這是第一次。 有人敢當面就將姚卓這么不放在眼中。 姚卓本就是武將,性情剛直,此時輕而易舉的被惹火了。 他一手按住腰間的刀柄,怒視眼前的人,“爾輕視我等邪?” 作者有話說: 注1: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出自《薤露行》 第二十章 林晏完全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他太知道如何討人喜歡。 他只要笑著說幾句風趣的幽默的無傷大雅的玩笑就能將一切帶過去,拿出貴公子的派頭來,最好能扮出一副才華橫溢風度翩翩的樣子,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可此刻他不想那么說,他心情太壞了,笑不出來,只想放縱自己趁著那點微末的酒意,拿出一副戲謔的口吻,“怎么,襄州的將軍架子已經大到要來金平城擺了嗎?這不是襄州吧。姚將軍?!?/br> 姚卓拔刀相向,“你不過是一個喪家之犬,我斬你如切瓜砍菜!” 林晏面對這等威脅,臉上神色愈發的玩世不恭,完全是一副沒有將對方看在眼里的姿態。 這種無聲的輕視比什么都更能激起姚卓本就大的火氣。 他二話不說,舉刀欲砍。 賀晨斥道:“不得無禮!” 左右大驚失色,連忙拉住姚卓,將二人分開。 賀晨面色不見得好看,他強忍著火氣,拱手向林晏道:“他是武人,魯莽了些,一時胡言亂語冒犯了林公子。我替他向林公子你道歉。林公子切莫放在心上?!?/br> 林晏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姚睢欲言又止,低聲道:“林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林晏懶散的擺了擺手,“醉什么?我清醒的很?!?/br> 賀晨壓下火氣,勾動唇角,牽出一抹笑,:“昔年林公清達顯貴,美名為九牧之民所共稱嘆。如今天下傾覆,我父欲匡扶社稷,匡扶天下實需得賢才。林公子高才,晨今遇林公子,實乃大幸?!?/br> 林晏聽著賀晨夸贊他的父祖,神色一瞬變得很奇怪,目光錯開,一瞬望向空中虛浮的點,雙眼并不聚焦。 “看來賀公子非常了解我的家族,” 賀晨,“當然,不僅林公高名,就是林公之子,您的父親林洪同樣也是海內重名,當年林氏風流,誰人不知?聽說您的兄長也是江左首屈一指的年輕俊彥,唉,可惜英年早逝。我以往只是聽聞,今日見到林公子風流倜儻,便才算知道傳言不虛!” 林晏低著頭聽完了賀晨的夸贊,沉默了良久,才說道:“看到我便想到我的父親,我的兄長,這可真是我的榮幸?!?/br> 他的聲音很低,似譏似嘲。 賀晨笑道:“今以林公子賢才,何不與我同歸襄州?” 無人看見的角度,林晏眼底生出濃重的不耐煩,“那到底是你的父親需要我這個賢才,還是賀公子你需要我這個賢才?” 賀晨看著林晏,想到自己若是能將這么一個出身堪稱關中舊貴標桿的林氏族人招入麾下,可以如何大做文章,揚達顯名,招徠更多自舊都陷落而南逃過江的士人。 所謂千金買馬骨,以林氏盛名,他再厚禮相待,皆是君臣相得,何愁不能一揚仁君之名? 若他能以此揚名九州,豈不是能讓他的父兄刮目相看,更讓天下人高看一眼。 想到那種場景,賀晨一時心馳神蕩,看著林晏的眼神愈發熱切,“若林公子不棄,可入我帳下,我愿盡優禮,傾心相待?!?/br> 林晏慢慢抬起頭,一口將壇中的酒全數灌了下去,“賢才?” 賀晨上前一步,“自然。林公子你的父祖皆是名士……” 林晏丟開空酒壇,酒壇落地摔出一聲巨響,酒液四濺。 眾人跟著心中重重一跳。 林晏一把抓住賀晨的衣領,眼神譏諷,放聲大笑,“我是何人,我有何才學,是庸是jian,你如何知道!賢才?哈哈哈哈。你如何知道我是賢才,你所知不過我是林公后人罷了!求賢士?你所求不過虛名!” 姚睢冷汗淌了下來,他給一旁的趙嚴使了個眼色。 趙嚴沖上去將人生拉硬拽拖了出去,但林晏高唱,“且麟隱于遐荒,不紆機阱之路;鳳凰翔于寥廓,故節高而可慕;李斯奮激,果失其度……”注2 這激昂的高歌如同穿云裂石,久久回蕩在所有人耳邊。 賀晨神色冷然。 姚卓牙呲欲裂,氣得渾身顫抖。 平時林晏行為舉止雖有些輕狂,但大體上是進退有度的。 姚睢萬萬沒有想到今天他會來這樣一出,何止輕狂,簡直狂到沒邊。 姚睢面色蒼白,鼻尖沁出汗來,他站了片刻,才干笑著說道:“這人一定是喝醉了。醉鬼之言萬萬不能放在心上,三公子不必管他,我們還是談一談如何取這金平城吧?!?/br> “且麟隱于遐荒,不紆機阱之路;鳳凰翔于寥廓,故節高而可慕,好一個節高可慕。李斯奮激,果失其度?!?/br> 賀晨重重鼓了幾下掌,一雙眼暗沉沉的,面無表情的一字一頓說道:“不愧是關中林氏的公子,果真是,名士狂傲?!?/br> 沒人敢接這話,屋內靜的落針可聞。 姚卓提刀,“豎子無禮何其可惡,我去殺了這混賬!” 姚睢大驚失色,“不可。萬萬不可?!?/br> 賀晨抬手擋住姚卓,他冷著臉,淡淡的問道:“難道你想讓世人都認為我賀晨是個沒有容人之量睚眥必報的小人不成?” 姚卓咬牙,“那您的臉也不能讓他就這么踩著吧?” 姚睢在一旁低聲道:“三公子,今天的事情一定不會傳出去的。您放心?!?/br> 賀晨面無表情的說道:“傳。怎么能不傳。最好今天這事情能傳的人盡皆知?!?/br> 姚卓一呆,眾人面面相覷。 一人試探著問道:“您是要幫這林晏揚名?” 賀晨沉聲道:“我取此城便如探囊取物,取一地尚且如此,又何況區區一個人。先幫他把這狂士之名揚出去,等他心服口服,跪在我腳下求我收他入帳下。世人才能知道我賀晨胸懷若谷,我襄州求賢若渴?!?/br> “三公子高招!” · 南樂開口認下沈庭玉這個meimei,自然是處處照顧,像是由此才能狠狠補償自己之前送他下船對他的虧欠。 如今城中一日比一日更冷,大雪寒冬,南樂一步都不讓沈庭玉出門,不讓他見風。 但爐火需要木柴需要炭塊才能維持屋子里的溫暖。 無論上山砍柴還是劈柴都是一項不輕的體力活。 這樣的活當然不能讓沈庭玉來干,南樂很早就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出門,在院子里把柴碼好,拎著斧子一個一個的砍。 當她抱著柴火進門時,卻愣住了。 沈庭玉正蹲在爐火邊,身上只穿了一件她的舊衣,濃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挽起袖子,拿著一根燒火棍搗騰爐子。 爐火上放著一個鍋被煮的咕嚕咕嚕響,屋子里飄散著淡淡的食物香氣。 無論是粗糙灰暗的舊衣服,還是那個笨重的鐵爐都跟這玉一樣的人格格不入。 聽到南樂掀開棉帳的聲音,沈庭玉丟下棍子,站了起來,將雙手藏在背后,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外面冷不冷?” 他的神色有些慌張和不自然,像是讓人抓住做了什么錯事。 “有點冷,”南樂放下柴火,脫下厚重的外袍,她嗅了嗅,笑著側過頭去看沈庭玉身后的火爐,“好香。你煮了什么?” 沈庭玉的神色放松下來,“我想早上你可能會想吃的清淡一些,就煮了一鍋粥?!?/br> 南樂將干柴放在爐子旁邊,掀開鍋蓋,用勺子攪了攪,鍋里水太少,而米放得太多。 煮的時間不算太久,但稍微一攪動,便能發現鍋底已經有了焦巴巴的米糊。 沈庭玉低眸盯著鍋中暈染開的焦黃色,面色微僵。 他本想做點什么來獻一獻殷勤,卻沒有想到自己的手不太爭氣。 一旁的人倒是非常捧場,“哇,看起來真的很好。你還放了干蝦,我喜歡這個?!?/br> 南樂似乎覺得這話也有些太假,放下勺子,起身摸了摸沈庭玉的臉頰用以作為安撫,卻忘記自己也是一手的灰。 沈庭玉臉上本就蹭著幾道黑灰印子,讓她這一摸又多出了一個黑黑的巴掌印。臟的跟個花貓似的。 但他自己一點也感覺不到。 南樂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又笑瞇瞇的往他臉上添了幾個巴掌印。 沈庭玉回過味了,笑著也伸出雙手去摸南樂的臉。 兩個人笑鬧著打成一團,回過神來時鍋里的粥已經徹底糊了。 南樂打了一盆水燒熱了,替沈庭玉將臉擦干凈,自己洗了手洗了鍋又重新煮了一鍋粥。 沈庭玉蹲在爐火邊,看著她嫻靜的側影,忽然冷不丁問道:“jiejie,你有沒有什么很想要的東西?” 這樣許愿的機會并不是常有,沈庭玉悄悄在心底里承諾,只要此刻她開口,無論什么他都會給她。 不過以她的性子會想要什么呢?他一點也想不出來。 “我很想要的東西?”南樂挨著他坐下,她認真想了一會兒,“我想要城中變回以前那樣,大家都能好好過日子,平平安安的。夏天的時候,城中有八關齋會,到時候我可以帶你一起進城去吃齋主舍下的齋糖。我們也可以出城去看佛塔,聽和尚唱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