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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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壞? 不!壞到家了,壞! 某種程度,泀沁也算披星戴月了,她用繪紋保護一個又一個的商隊,換來這些老好人們帶她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用迂回到幾乎失控的路線慢慢往家鄉移動。 當然,最后她還是到家……?浬家了。那天已是深夜,泀沁藉著夜色,爬上了束住蛇河的堤防,在一棵棵新長出來的樹木間穿行。 摸著一根根的樹干,泀沁不禁開始好奇,是樹根系住了大堤的裂隙嗎?否則堤防為何沒像當初預期的那樣沖垮?如果是的話,那又是誰快?樹根的生長,還是蛇河的侵蝕? 她就這樣一路胡思亂想,直到看見堤下?浬家的燈光。 那是道從門中溢出的燈火,為地上拖出了道長長的影子,來自她再思念不過的?浬。 跟抱住他的女生。 ?洳。 布魯克家族首席繼承人、第二相限軍大統領大將軍的女兒、原點郡第一公校史上最年輕的學生會會長?洳。 泀沁最后一道記憶,是?洳踮起腳尖,在?浬耳畔一啄。 而她的下一個畫面,則是發現自己正抱著棵大樹痛哭。 這一下可嚇得不輕,嚇到她猛地自樹邊彈開。倒也不是剛才親吻那幕有多衝擊,而是,呿,搞什么嘛,再怎么傷心,也不能像三流劇班的女主啊,動不動就抱著樹痛哭?對吧,吭?對吧? 但她依舊想哭。 事實上,是一直在哭。 她想,也許這樣就能在寂靜的夜里,將無聲的啜泣輕輕地送到河面,并希望蛇河的河水能帶走傷悲、痛楚、怨恨忌妒苦澀悲慟難過……,就像當初帶走mama、莉芙伯母、?浬的弟妹、技師……那樣。 當然,這些東西是帶不走的。 因為,河水唯一能承載的,就只有軀殼。 那……就去吧,跟隨著已逝之人的腳步,踏上無盡的幽冥,尋找再也找不到的盼望,直到沉重的孤寂讓一切停淤,讓尸體化做爛泥,永世深埋在痛苦與淚水之下吧。 但最后,尸人阻止了她。 那紙派令。 好吧,既然沒了家,至少,她還有家人,不是嗎? **** 尸人們果然沒有辜負她。 泀沁從河邊離開后,便直接來到了-10 9的邊境之地。 其實,在路上,除了偶爾的淚水,困擾泀沁更多的還是忐忑,因為邊境之地雖然是她為尸人安排的,但礙于時間與距離,她也只能向被救下的尸人孩子們指出道路,并希望他們能排除萬般攔阻,平平安安地來到那塊連她自己都從未踏上過這片土地。 是的,她從未來過,只知道這里夾在鄰縣中間的三不管地帶,是座匱乏至極的高原,種不出什么物產,也開不出什么礦材,就真的是一大塊不折不扣的荒原,草比房子還高、高原鼠比人還多。 但這樣也就夠了——對尸人來說,至少餓不死。 于是,可以想見,當見到尸人們三三兩兩地從長草叢中鑽出、手中拎著高原鼠、懷中揣著小寶寶、生養眾多、體裁精壯時,泀沁是有多訝異的了。 尤其是寶寶?他們被救出時,都還是比她小的孩子??!「你生的?」她抱過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嬰兒,逗弄著他小小的手。 小mama只是笑得好開心。 孩子的爸也是,笑到兩排白齒都露了出來,還邊不斷地把兩隻剛烤好的高原鼠遞給泀沁。 泀沁婉拒了,倒不是不敢,而是老鼠還冒著油,顯然是尸人一家的晚餐。 然后更多的高原鼠被拿出來。 **** 那晚,尸人們為泀沁辦了場盛宴,席間,有烤高原鼠、烤高原鼠跟烤高原鼠。 尸人們拿出最好的一切款待她。 而泀沁則告訴尸人,她為大家找了個更好的家,那里,有山、有谷、有沼澤、有平原,還有,更多的尸人。 所以跟我走,一起去那里? 尸人們同意了。 因為泀沁給他們的,就是最好的。 于是,最后一隻高原鼠吃下、最后一根骨頭拋在地上、最后一座營火踩熄,他們便起身,抓緊孩子,出發了?一雙雙澄澈的大眼如此問道。 呃……,「你們不準備行囊嗎?」 尸人不懂。 「吃的?」泀沁換個方式問。 搖頭,不是在路上抓嗎? 「衣服?」 搖頭,扯扯身上由樹皮與鼠皮綁成的破布。 「錢?」不懂?「最重要的東西?」 尸人吻了吻孩子的額頭。 喔……好吧,「所以你們什么都不用帶?」 搖頭,「故事?!剐『⒌膍ama說,「我們帶故事?!?/br> **** 《尸人的故事.01》 小甲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那年,她的山岳尸人部族消滅了統治平原的活尸大帝。只是幫助他們大勝的洪水,卻反過頭來阻止他們進入平原——水或許可以沖走統治階層,卻淹不死所有的活物,于是,殘暴的弱rou強食,便無縫地填補了殘暴政權消失后的真空。 而他們得以再次進入平原的契機,卻不是自己變得更強,而是平原上的尸人變弱了。 起初,小甲還不相信。直到她親眼撞見到那頂著日頭在外間晃的尸人,不畏強光、聲響、臭味、溫度,卻也無法在黑暗中視物、在寂靜里辨音、在淡薄間嗅探、在平凡下感知。 于是她潛了過去,摸掉那名尸人,聞著他濃郁到令人幾近窒息的血腥味,想試著搞清楚這人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差別。 「看到了嗎?」突然有個聲音冒出。 小甲僵住,憑藉著常年的經驗,她知道聲音還在很遠,而且是被風推送過來的。但無論如何,這依然代表了她被監視。 而且是兩個人! 「看到了,」第二個聲音說:「比想像中的還棘手,動作太靈活?!?/br> 小甲蹲下身子,假裝翻撿尸體,實則別讓人看出她已經察覺那兩人的存在,并試著聽下去他們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 但她越聽越不明白,卻又越聽越覺得心慌,因為—— 「還是照原來的計畫,派人類俘虜去和山岳尸人雜交,稀釋他們的血統?」 「這招對平地尸人有用,你看現在他們感官的靈敏度已然大幅下降,但是像他這樣靈動又充滿戒心的山岳亞種……唔……?!?/br> 「不好辦?」 「聽說他們和正統的尸人血眽出處并不相同?!?/br> 「等等,血脈?」 「血脈!所以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一樣的嗎?」 「我猜一樣!」 那兩人興奮地同聲叫道: 「封鎖山谷!讓他們近親交配,最后只能生出笨蛋的血脈!」 **** 《尸人的故事.02》 女孩,好餓,好渴,好累,好怕。 她夜伏晝出,看著比她更不謹慎的人,死在尸人的牙下。 于是,靠著那些人的血rou而活命,令她也背負著死者的靈魂,因為死去時的哀嚎,從未停歇過,在她的耳神經中,在她的腦細胞中,在她已然死去的心中,直到重重的靈魂負荷,壓垮著彼此,層層疊疊,再也分不清誰是誰——她的/他們的,死的/活的。 但有差嗎? 反正人類不都是尸人的? 所以她想死。 直到男人救了她。 她能再活下去,只要幫著分擔種菜、巡邏、維修、養雞守更施肥煮飯。男人教著她,一樣又一樣,如何將土剷上沙石車,如何開著沙石車將土方傾在高架橋上,如何種田,如何取水,如何灌溉;以及,在尸人入侵高架橋時,如何開著沙石車碾壓,入侵后又如何開著挖土機補強交流道入口的路障。 但車子還能開多久?這座高架橋還能撐多久?幾年?幾個月? 油總有用完的一天吧? 然后,這天,男人帶她來到一座加油站?!笍拇笫兊哪翘炱?,」他拍了拍沙石車,「她才加過兩次油?!褂峙牧伺囊慌缘谋闷?,「而且曾經知道油槽幾乎全滿的人,后來全都變成了尸人!」 好吧,她又學會如何再一次閉嘴,然后跟以前一樣,學習如何啟動抽油泵浦。這樣,將來的某天,男人意外被圍困時,女孩才能開著滿載汽油的車來救他。 這就是信任嗎?女孩心想。 信任啊……。 于是,她趁著男人背過身時,舉起油槍,對準,點火,按壓。 沒多久,地上的火團便沒了動靜。 女孩丟下還在噴火的油槍,聽著泵浦運作的聲音,看著火焰的擴大,望著濃煙的高竄,以及,等著尸人的圍上。 反正她也沒什么好損失的了。 幾個月前,她的男友爬上交流道,請求男人好心的收留,結果卻被當作尸人,輾斃在沙石車的車輪之下。 從那天起,她就已經沒什么好損失的了。 最終,火焰與濃煙喚來了尸人,女孩則走入萬頭攢動的身影中,臉上毫無懼色。 **** 《尸人的故事.03》 末日來臨,最可怕的,不是吃人的活尸,不是尸人在路上吃人,而是恐懼。 恐懼,恐懼,恐懼。 恐懼讓人類憤怒,像是,人類怕瘋子,所以他們憤怒,他們要打死瘋子。 恐懼讓人類否認,像是,人類怕腦炎,所以他們否認,他們說那是生病。 恐懼讓人類沉默,像是,人類怕被別的人類指責,于是,他們先憤怒地否認一切。 所以,人類會睡不著,會在床上想著白天的事。白天,對面的樓房里,才拖出一個剛剛尸變完的尸人,她的眼、口、手腳,全都綁著正規的刑具,壓著下面更多的繩子、綑布與膠帶。 看見的人都明白,她已經成為尸人一段時間了。所以,就算會被吃掉,愛她的家人卻也要把她藏好,不是嗎? 所以,她是誰?女兒?mama? 又是誰出賣了親人?是那雙從窗簾后頭探出來的眼睛?她的爸爸?先生?還是兒子? 而換做我,要是也變成尸人,我會不會出賣家人? 或是,被出賣? 我相信不會! 但是,為何我會睡不著?會在床上想著白天的事?又將耳朵貼在墻上?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以及,猜測那些聲音到底是什么涵義? 是磨牙?還是利齒在啃咬著血??? 是嚥口水?還是吞嚥著溫熱的血水? 是伸個懶腰?還是拼命掙扎? 是打呼?還是垂死呻吟? 不,我相信都不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我們沒有誰會出賣誰! 但我就是睡不著?就是一直聽著,一直猜著。 直到天亮? 我讓煮飯的聲音吵醒,清晨的陽光趕走黑暗,車輛的喇叭代表世界還在,食物的香氣則叫醒我的飢餓。 是爸媽。 他們同樣也沒睡好? 大家都笑了。 mama把早餐包給我,「快出門,」她說,「別遲到了?!?/br> 爸爸則再三提醒,「有事找老師,」他說,「他們都有槍?!?/br> 我在門口停下,「槍?」我問:「什么時候的事?」 「很久了?!筸ama說。 「沒跟你們學生講罷了?!拱职终f。 「尸變比你們想像的嚴重?!筸ama交代。 「總之,小心?!拱职侄?。 「好?!刮掖饝?,心中卻想著無數的念頭,槍?這樣學校還能去嗎?還有,白發,爸媽是什么時候老的?以及,唉,我好像還有點餓。 于是,「爸,媽?!?/br> 「嗯?」 「沒什么,只是在想,」我穿好鞋,「如果……,我是說如果,」關上大門,「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握住門把,「我只是想跟你們說,爸,媽,身為你們的兒子,」轉動門鎖,「我……我?!?/br> 鎖上,因為: 「我好餓……?!?/br> 滿頭白發的爸媽rou太老,不好吃。 但總比去學校被一槍干掉的好吧。 況且,他們也沒來得及叫。 畢竟,爸媽愛我。 愛到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尸變成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