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蕭睦約會
誰會想到我在跟一隻樹熊玩撲克牌? 夜闌人靜的夏夜里,我們正坐在屋頂上玩鋤大地。 「葫蘆五?!?/br> 那隻樹熊看見我后,便拉著我跟牠玩牌。我也不明白為什么。 阿韻居然看不見我,光是這點我就夠煩惱了。 本來人鬼殊途,我并不希望阿韻越陷越深,所以從不在她面前現身??墒茄劭此硐菸kU,我又無法坐視不管,于是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守護她。 即便如此,她還是無可避免地和鬼幕扯上關係,現在還變得如此虛弱。 如果我出現在她面前,哪怕只是給她一點安慰,我也很滿足了。 然而,她剛才只是撞到我,便穿過了我的身體,暈了過去。 「喂,葫蘆五?!?/br> 方然找來收留阿韻的那個陰陽師,把她扶了進去。這隻樹熊就是跟著陰陽師一起出現的,看到我后便讓我過去。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局面。 我的手上有一次葫蘆六﹑一次葫蘆二的機會,我選了較小的牌。 「葫蘆六?!?/br> 這隻樹熊妖怪是隸屬陰陽師的式神,也許牠可以解答我的疑問。 樹熊「唔」了一聲,扔出了同花順。 「贏了!」 牠已經成功把手上的撲克牌都扔出來了。 我淺淺一笑,放下手中剩馀的卡牌。 我只是陪牠玩,自然不在乎輸贏。 「我之前就說,好像在哪里見過你,不過一時想不起來?!?/br> 牠那雙比墨汁還要烏黑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我決定主動說: 「我們之前在酒店碰過面?!?/br> 當時牠打算帶走阿韻,我看到方然和葉子豪都打不過牠,料想自己也沒有勝算,只得靜觀其變。 阿韻是個凡人,相信陰陽師也不會對她怎樣。 樹熊「嗯」了一聲。 「你知道那個女孩在到處找你吧?」 如果牠想要指責我為什么明明就在她身邊,卻不在她面前出現,我也無話可說了。 阿韻確實在我身上浪費了很多時間。 「我知道?!?/br> 「你們是男女朋友吧?死前吵架了?」 我一愣。 「沒有?!刮业拖骂^?!笡]有這回事……我們只是朋友?!?/br>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不必加上最后這一句。 阿韻肯定從來都沒往這方面想過吧? 樹熊那雙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 「千年以來,人鬼相戀的例子也不是沒有的?!?/br> 我抬起頭望向牠,想要確認牠是否只是在開玩笑。 樹熊移開了視線,凝望著下方的庭園。 「真好啊,年輕人……」 說出這句話的牠有一瞬間看起來像個滄桑大叔。 樹熊可能是一種很長壽的妖怪吧。 「哎呦喂,還三更半夜逃跑了呀?」 嗯? 我順著牠的視線望去,發現阿韻步出了房間。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 「生魂還帶上覺魂和靈魂逃跑,真是少見啊?!?/br> 生魂? 阿韻現在的生魂不是已經少了一半嗎?要是剩下的生魂也出走了,那豈不是…… 我隨即站了起來。 「生魂如果分成了兩半,即使分隔異地,也會互相吸引?,F在她的生魂自動脫離rou體,恐怕是去跟另一半會合吧?!?/br> 「那只要跟著這個生魂……」 「可是,如果她的另一半生魂是在鬼幕的話——」樹熊頓了頓?!溉チ司突夭粊砹??!?/br> 那怎么行? 「得找人阻止阿韻?!?/br> 「找人阻止?」樹熊歪了歪頭,問:「為什么你不去阻止?」 「因為……」 阿韻看不見我,這不是理由,現在的她只是個靈體,問題是—— 「因為?」 問題是我自己。我終于明白了。 化成鬼魂以來,我都是默默地注視著她,從沒想過要讓她看見我。人鬼殊途是一道厚實的墻壁,立在我們中間,屹立不倒。倘若她真的看到我,那些曾經盤踞在我腦海的念頭——對于將來的幻想﹑和阿韻一直在一起的奢望,又會再度復蘇。 到了那個時候,我肯定不愿意放開她的手。 我很害怕,這會害了阿韻。 因為我的自私﹑任性。 阿韻會放棄畫畫,多少也是我的話造成的。 她是個前途無可限量的好女孩,而我,現在只是一隻四處流連的鬼魂。 「想去見她就去吧。反正這種狀態下,她就看得見你,她醒來后不會記得任何事情?!?/br> 阿韻已經走到魏廬的大門口。 我決定追上去。 樹熊在我身后又說了一句。 「當鬼魂得到別人的生魂,即使只有一半,也擁有實體?!?/br> 阿韻一直往前走,我則緊隨其后。 我猶豫著應否上前叫她。要是等到她走到鬼幕的入口才叫停她,未免太遲了。 況且,我也不清楚鬼幕的入口在哪里。 魏廬在花港觀魚景區里,茂盛的植物和紅鯉聚集的水池都是一絕。阿韻沿著小徑前進,不久便步上小橋。 她在橋上停下步伐,雙手按在高度僅及她腰際的扶手上,橋下就是池塘。周遭的植物都紛紛將枝葉伸向水面,彷彿它們都是為了襯托這個池塘而生。 阿韻注視著深沉的水面,水不見底,只會映出水上的景物。 水的流向忽然有所改變,一個小小的漩渦在水面出現,形成一個黑洞。 難道真的是鬼幕? 阿韻的身體開始向前傾斜,我連忙跑到橋上,一把攔住她。 「阿韻!」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水面的黑洞仍然沒有消失。 「這里不安全,跟我來?!?/br> 我抓住她的手,帶著她跑向前方。她也沒反抗,只是乖乖地跟我走。 我們跑過魚池,遠離水邊,在一條石春路旁停下,石春路的中間鑲嵌著一個多條鯉魚在池面濺起水花的巨大雕刻裝飾。 阿韻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她看到我的反應和我想像中的有點不同。 「阿韻?」 「你是誰?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是因為在我面前的是阿韻的生魂,才會陷入這種奇怪的狀態。 她現在擁有自我意識嗎?還是純粹被另一半生魂牽引? 「你只需要記住,我是不會害你的?!?/br> 我想伸手觸碰她的瀏海,卻發現她一直未有松開我的手。 「嗯,我也是這么覺得?!?/br> 她淡淡一笑,說道。 我環顧四周,現時已是深夜,這里自然沒有人,在附近棲息的動物也在睡覺。 這里是杭州著名的景點之一。我心里有一部份希望可以和阿韻一起游覽這個地方,可是另一部份的我又擔心阿韻的生魂離開身體太久,會有什么危險。 「阿韻,你必須回去?!?/br> 我放棄掙扎,一切都應該以阿韻的安全為上。 「可是……我還沒找到……」 「找什么?」 阿韻用食指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我不曉得應該怎么形容,大概是聲音吧?!?/br> 「聲音?」 難道是另一半生魂在呼喚她? 「我想在這里逛逛?!拱㈨嵖粗业难劬?,問:「你能陪我嗎?」 我點頭,應了一句「當然」。 她隨即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我很久沒看見她這種笑容了。 我們在空無一人的公園里散步。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可以和她一起漫步西湖。 唉,老毛病又犯了。真是敗給了自己的欲望,有今天晚上這樣的機會還不滿足。還想著一起去更多的地方,怎么可能? 而且…… 我扭頭望向身邊的阿韻,她似乎很享受這種靜謐的氣氛。 她不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任何事情,也不會記得她見過我。 這是僅屬于我的回憶。 此刻,我只想時間無限延長,我們可以一直沿著這條小徑走下去。 只要能看到身旁的她在笑—— 真的這樣就足夠了嗎? 我的腦海里有另一把聲音如此問道。 「當鬼魂得到別人的生魂,即使只有一半,也擁有實體?!?/br> 離開魏廬前,樹熊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阿韻必須盡快找回生魂,否則她會丟了性命。 她千辛萬苦來到杭州,就是為了見我,我卻一直避開她,藉口是為她好。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回到魏廬的門口。 阿韻,這一次,由我去見你。 帶上你另一半的生魂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