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殘缺的生魂
從「鬼幕」重返陽間時,距離七月十四還有十天。 當陽間的濕潤空氣進入鼻腔的一瞬間,我的身體有如被火燒般灼痛,我不得不閉上眼睛去忍受疼痛。 次日,我在方然和歐陽紅渡等人的陪同下,勉強回酒店辦理退房手續。返抵歐陽紅渡的臨時居所后,我便開始發高燒,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兩天。 我只是覺得很累,連半步都不想走,讓我躺下來睡一會兒,應該就會沒事。 只是疲勞過度而已。 恢復精神后,我拿著畫簿到外面寫生。我默默地為自己跟蕭睦見面的日子倒數,同時也反覆咀嚼方然那番話。 蕭睦的死可能另有內情?!柑靸浴股厦髅鞑皇沁@樣記載的,所以當蕭睦經歷了一段自由期,決定前往投胎時,「鬼幕」拒絕讓他繼續前進。 蕭睦不應該死得這么早。一想到這里,我的脖子就像被人緊緊扼住,難以呼吸。 到底是誰殺了蕭睦? 關于這點,方然拒絕談論,他也不太了解狀況,無緣無故就死了的蕭睦更是如此,所以才讓我去調查。 這么說來確實奇怪,連接教學大樓和宿舍的「司徒橋」下是行車道,離人們行走的大馬路也有一段距離,我不禁聯想到—— 難道蕭睦是被人從橋上推下去? 這樣太可怕了!這是謀殺。蕭睦平時也沒得罪什么人,怎么會有人想殺他? 喉嚨突然有點痕癢,我不以為意地咳了幾聲,沒想到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幾分鐘后,我仍然對著花草猛烈地咳嗽著,幾乎喘不過氣來。心臟又開始劇烈地撞擊著我的胸口,手上的脈搏在皮膚下和應著。 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送回房間了。 結果我再度發高燒,又睡了幾天。 當我睜開眼睛時,精神終于好了點。方然﹑歐陽紅渡﹑桐心和程歌都在房間里。這時我的燒已經退了,他們卻依然眉頭深鎖。 一股不好的預感隱約浮上我的心頭。 沉默片刻,坐在床沿的歐陽紅渡以溫柔的聲調對我說: 「你先別緊張。我看你從「鬼幕」回來后,身體這么虛弱,就為你占卜,結果發現……」 我咽了口口水,喉嚨仍然有點痛,證明我的感冒還沒全好。 「你只有一半的生魂?!?/br> 聽到這句話,我因為過于震驚,足足五分鐘說不出話來。歐陽紅渡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伏在她頭上的桐心朝我投以同情的目光,在房間里各佔一個角落的方然和程歌都沒有作聲。 可是……這﹑這不可能??! 廖樂映吸走了我少量的生魂,但應該沒有一半吧?那我另一半生魂到底跑哪里去了?難道我會接二連三地病倒,都是因為丟了一半生魂? 「我現在是不是變成了半鬼?」 我立即檢查自己的雙手,又掀開被子,看看雙腿還在不在。 「沒有?!箽W陽紅渡重新為我蓋好被子,說:「你還是人,只是因為生魂不完整,身體比較虛弱罷了?!?/br> 「但廖樂映說半鬼就是每個魂都丟了一半?!?/br> 「那是她在騙你。要成為半鬼,就必須先自殺,把自己的生魂消滅?!?/br> 「這不就跟一般鬼魂沒分別了?」 沒有生魂,就不叫半鬼,也無法讓陽間的人誤會自己跟他們一樣是凡人。 因此,半鬼必須持續吞噬他者的生魂。不管是植物﹑動物,還是活人。 由于掠奪得來的生魂不屬于自己,自然無法完全填補生魂本來的位置,最多只能發揮一半的功效,過一段時間就會消逝。要維持半鬼的身份,就得不斷吞下生魂。 「我明明已經佈下結界,程歌和方然也時刻守候在你身邊,就算那隻半鬼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難進來,更遑論要奪走你的生魂?!?/br> 歐陽紅渡垂下眼簾,若有所思。方然交叉雙臂別在胸前,默然不語。 「那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我曾經從家里的古籍讀到魂魄不完整的情況。生魂本來就是三魂中最脆弱的。倘若生魂殘缺不全,人的生命氣息便會逐漸衰弱,剩下的生魂也會自動消逝?!箽W陽紅渡頓了頓,才說:「只有找回丟失的部分,讓生魂回復完整的狀態,才可以解決問題?!?/br> 「而且得趕在鬼節效應結束前?!雇┬难a充道。 在加入奇畫社的第一天,新人都會參加一個迎新課程,課程由奇畫社的創辦人藍可悠或其他干事主持。他們會為新人進行講解,包括「奇畫」是什么﹑畫「奇畫」的格式﹑如何接受委託﹑鬼魂的基本資訊等,其中也有提到鬼節和「鬼節效應」。 雖然坊間盛傳鬼節是農歷七月十四這一天,但實際上應該是農歷七月初一至農歷十月十五零時零分。這段期間里,鬼魂的力量比平時強。農歷七月十四這天最特別,當天地府鬼門會完全打開,鬼魂的數量相對較多,而且力量也達到全年的頂峰,所以名為「鬼節效應」。 「要是鬼節結束了,過了鬼魂的活躍期,恐怕就更難找了?!?/br> 「其實也不用搞得這么麻煩,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狗饺坏恼Z氣很篤定。 「他說得沒錯?!钩谈枰哺胶??!钙娈嬌缒沁叢皇钦疾返巾崈x會在鬼節里危害陽間嗎?到時候奇畫社那邊肯定會出手,我們只要預先和他們商量好,一起出擊就行了?!?/br> 「這個推斷不錯,但我不贊成跟奇畫社合作?!?/br> 面對方然的極力反對,程歌有點愕然。 「為什么?」 「你也應該見識過奇畫社的人都用些什么手段來達到目的,難道心里還不清楚原因?」 方然說話時,瞄了歐陽紅渡一眼,她抿了抿嘴。面對方然拐彎抹角的指責,她也無話可說。 程歌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 就連桐心也罕有地沒有作聲。 「我有點累,先睡了?!刮疑焓峙呐臍W陽紅渡,說:「你也休息一下吧?!?/br> 她點了點頭,便帶著桐心默默離開房間。 方然和程歌還在。即使我閉上雙目,仍能感受到他們倆的視線。 「你不知道你加入了一個怎樣卑鄙齷齪的「同好會」?!?/br> 在我入睡的前一刻,方然這句話在我耳邊回響。 *** 「是,我正在聽?!?/br> 結果我是喃喃著這句話醒來的。 「聽什么?」方然來到我旁邊,問道。 程歌仍舊待在房間的角落里,雙目緊閉,口中不知在嘀咕著什么,大概是在繼續修煉。 方然在枕頭旁坐下,問:「你認為你什么時候可以動身回香港?」 我想了一會,我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再休息一晚,明天出發應該沒有問題。 「明天吧?!?/br> 方然「嗯」了一聲,片刻才道:「到了香港,我想去辦點私事。七月十四我會盡量過來找你?!?/br> 「私事?」 「別這樣看著我。雖然我從未離開過杭州,但找路我還是會的?!?/br> 我也不是質疑你的認路能力啦,不是這個問題。 「你是去找你mama?」 「不要這樣稱呼她。像她這種人,不配當任何孩子的母親?!?/br> 他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令我想起剛才一度縈繞在耳邊的那句話。 難道奇畫社跟方然如此討厭自己的母親有關? 我坐了起來,拍拍被子,說:「我準備好了?!?/br> 「準備好做什么?」方然一臉困惑。 「聽你說??!剛才你不是要告訴我奇畫社有多「卑鄙」來著?」 方然別開視線,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話?!?/br> 「誰叫你平時說的都是假話?」 我都不知被他騙過多少回了。 方然不語。 「既然你突然不愿意說了,那我就給你說說我的最新決定吧?!?/br> 方然愣了愣。 「什么決定?」 這個念頭在我加入奇畫社不久后便開始蘊釀,在魏廬給桐心寫生的時候我曾猶疑過要不要改變主意,但從「鬼幕」回來后,當初放棄畫畫的原因又重新盤踞心頭。 「替蕭睦畫的奇畫,是我馮韻儀此生畫的最后一幅畫?!?/br> 說后,我故作瀟灑地擠出一個微笑,但沒有很成功,因為我看到方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