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看見孫老師失望的眼神。

    老師和師母的子女早逝，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師在學校里對她很關照，放假展艾萍也去老師家吃過飯，師母也很疼她，說她又倔強又要強，明明是個大姑娘，卻表現的像個小伙子，說他們就像是多了個兒子一樣。

    “何止是多了個兒子，是又有個兒子，又有個女兒，她一個人占全了?！?/br>
    老師和師母給了她很多缺失的父母關愛，可她……她心里實際上很害怕又眷念這種溫情的對待，可能是因為母親自小的嚴格教導加上與父親的疏離，她跟父母的關系并不太親密，她也從來沒跟母親說過親密話，十幾二十歲的她并不知道該怎么去接受這種親情上的溫暖。

    她只能努力地讓老師不失望……可她還是沒能做到。

    顧晟親了親她的眼淚：“那你怎么哭成這樣？該不會是你老師讓你跟我離婚，要把你叫回去?！?/br>
    展艾萍哭笑不得：“……”

    “你別亂說了?！闭拱寂牧伺乃目∧?，她抿了抿唇：“我只是覺得愧對老師，老師對我太好了，他給我送了很多東西，你看，他給我送來了很多醫書，還有很多影像資料，還有他的各種心得筆記……師母還給我買了的確良，這種化纖布料是進口的，只有滬城和廣城才有?！?/br>
    國內還不能自己生產化纖布的確良，全是依賴進口，只在滬城和廣城售賣，在滬城想買的確良布料，那都要排很久，是人人爭搶的，因為這種布，不需要布票。

    去年國家領導人知道民眾對這種化纖布料的熱切追求，今年正要引進國外的生產技術線，在國內建廠，只可惜國內產的化纖布，還得再等個幾年。

    這種的確良布料實際上是比不上棉布的，的確良輕薄，摸上去涼爽，但是它不透氣，不吸汗，不保暖，穿起來沒有棉布舒適，可棉布容易磨損，容易爛，需要打補丁，丑陋，而的確良的優點是耐磨損，顏色鮮艷亮麗，它還不要布票。

    這時候滬城的人，也以穿一身“的確良”為榮。

    顧晟道：“這些布挺漂亮的，你做幾身裙子？”

    展艾萍笑道：“也給你做幾身衣服，讓你出去顯擺顯擺？”

    顧晟嘴角一抽：“你是說這個碎花布?！?/br>
    “嘖嘖?！闭拱枷訔壍乜戳怂谎郏骸懊髅饕灿邪椎暮途G的，你愣是先看見了碎花布，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喜歡碎花布，那沒辦法了，我給你做件碎花襯衫，讓你出去顯擺?！?/br>
    “不不不，你還是給我做一件正經的，給孩子也做點？”

    展艾萍道：“孩子穿棉布吧，吸汗透氣，這化纖布不透氣?！?/br>
    “聽你的，我們家展醫生最講究?！?/br>
    顧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原來只是被感動哭了，你也別太感動，別被你老師騙回去，你現在是我媳婦兒?！?/br>
    “你可不能拋家棄子！”

    展艾萍：“——老師讓我好好干?！?/br>
    顧晟松了一口氣，他點頭贊同：“那你好好干?！?/br>
    “既然已經退伍了，那就別回去，好馬不吃回頭草，咱們的展大萍萍絕不吃回頭草，你看看你，現在這么懶了，早上還賴床，從不疊被子，咱們好好當一個退伍女軍人啊?！?/br>
    展艾萍笑著踢他一下，“去你的?！?/br>
    “展副院長加油轉正?！?/br>
    展艾萍無語：“一個蘿卜一個坑，我轉正要熬走郝院長，你轉正要熬走姜團長?！?/br>
    要么他們調走空降，要么就要等上面有空缺。

    “也不一定?！?/br>
    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

    展艾萍鼓起勇氣打了個電話給孫教授，孫教授接到她的電話，語氣裝作平靜：“去那邊安家了一年，終于知道給老師打個電話了？”

    “你這個絕情的臭小子，生了兒女也不跟老師說?！?/br>
    展艾萍揉了揉鼻尖：“老師，我以為您不認我這個學生了?！?/br>
    去年她要去軍醫院，還是孫老師強加阻攔，讓許院長不收她。

    “哪知道你這么倔?！睂O教授恨鐵不成鋼：“那個臭小子就有那么好，你跟他大老遠的跑了，孩子都給他生了兩個，真是女大不由爹?！?/br>
    展艾萍笑著跟他開玩笑：“爹，我這不是也給您拐了個好女婿，他很有前途的，下次我把您的好女婿拽過來，讓他好好在您面前伺候您?！?/br>
    “這還差不多?！睂O教授哼哼了兩聲：“不不不，我不想見這臭小子，我想見我的外孫和外孫女?！?/br>
    “好，我都帶上來見您?！?/br>
    孫教授道：“你啊，現在一口一個爹叫得親熱，有本事真的認我當個干爹?！?/br>
    展艾萍道：“好啊，那我就是您的干女兒?！?/br>
    以前他們師生之間還真沒這樣開過玩笑，現在她不在學校，也退伍了，用不著避嫌，她就算真認個干爹也沒什么。

    孫教授愣了下：“真的呀?！?/br>
    他這話驚訝出口后，也不等展艾萍說話，他直接拍板：“你啊，展艾萍，你以后就是我干女兒，不要你做我學生了，這種壞學生，開除師門，老師不要你了?！?/br>
    “我教出來的親傳學生，居然成個小小鄉鎮醫院的副院長，丟人，你不是我學生，你以后對外千萬別說是我學生，我丟不起這個人?！?/br>
    展艾萍道：“干爸，我以后不給您丟人?！?/br>
    孫教授道：“要是我女兒的話，丟人就丟人了，誰讓我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br>
    展艾萍眼睛一紅：“您別對我太好?！?/br>
    “是爸爸以前對你太嚴厲了，你師母，你干媽她說過我，說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你還年輕，我太逼著你了?！?/br>
    展艾萍喃喃道：“……不是那樣的?！?/br>
    孫教授問她：“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復雜的因素吧?！被蛟S是因為第一次經歷生死，想起自己曾經差點失手害死顧晟，還有跟弟弟的吵架，還有老師壓在自己身上的期許……很多的東西交織在一起。

    展艾萍在電話里簡單說了些，“詳細的，等我以后見了您的面，再仔細說給您聽?！?/br>
    “原來你跟那臭小子還有這么多淵源和過去?！睂O教授舒了一口氣，“是青梅竹馬也不錯，別傻乎乎跟個野男人跑了?！?/br>
    “當初你怎么就不毒死他！讓他白撿我這么個大女兒?！?/br>
    展艾萍：“……干爸，您別亂說?！?/br>
    “你干媽給你挑的的確良收到了沒有？自己做幾條好看的裙子，你現在不是軍人了，想穿漂亮裙子就使勁兒穿，跟那些愛美的小姑娘一樣，別給那臭小子做?！?/br>
    展艾萍笑道：“放心，我給自己做幾條好看的裙子，干媽眼光正好，挑的的確良布都特別好看?！?/br>
    “那是，那可是你爸我親自挑的?！?/br>
    展艾萍：“……”

    “就那藍色的碎花布，好看不？我說給你買紅的，你干媽硬要是藍色的?！?/br>
    “越是花花綠綠才好看，你啊，就適合穿顏色鮮艷的?！?/br>
    展艾萍：“……”感謝干媽。

    “以前你跟個小子一樣，爸爸真想象不出你穿花裙子的樣子，你找裁縫做好了，穿上，拍照片，寄過來給干爸干媽看看?！?/br>
    “記得把兩小外孫也帶上?！?/br>
    “至于那什么男人，就別拍他了?！?/br>
    展艾萍無奈笑：“好，我自己做裙子，拍照，寄過去給您和干媽看看?！?/br>
    孫教授目瞪口呆：“你還會做衣服了？你會踩縫紉機了？你怎么會的？”

    展艾萍：“結婚了就會了?！?/br>
    “我要踩死那個姓顧的臭小子?！?/br>
    展艾萍安撫他道：“干爸，以后我也給您和干媽做幾身衣服?！?/br>
    “那必須得做?！?/br>
    “你什么時候親自帶兩小外孫來見見我和你干媽才好?！?/br>
    展艾萍保證道：“我一定努力找機會?！?/br>
    孫教授道：“每個月寄封家書回來，別偷懶，別像那些外嫁的女兒一樣，不思娘家，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都是舊社會的陳舊思想?！?/br>
    “我馬上給您和干媽寫回信?！?/br>
    孫教授別別扭扭道：“你還是把我那女婿的照片一起捎上，這破女婿，也沒個辦法，誰讓我女兒喜歡，認了?！?/br>
    展艾萍忍俊不禁：“好，這丑女婿也是要見岳父岳母的?！?/br>
    展艾萍又跟孫教授聊了幾句，孫教授在電話里繼續道：“正好你在那邊，你要是有機會，可以去春城醫學院去拜訪一個我曾經的老戰友?！?/br>
    “嗯?！?/br>
    展艾萍掛了電話，心里一陣輕松，她很高興，她多了一個干爸和干媽了，她的母親走了很久，父親娶了后母另外組建家庭，她也當自己無父無母，現在她又有了爸爸mama了。

    她跑回家里，就見到顧晟哄著孩子，見她回來了，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怎么？又想回你老師身邊了？”

    展艾萍道：“我現在沒老師了，老師不要我了，他把我開除師門了?！?/br>
    顧晟挑眉：“怎么？”

    展艾萍道：“他嫌我丟人現眼唄，跟一個野男人跑了，更是跑去一個鄉鎮醫院當副院長，我老師丟不起這個人?！?/br>
    “嗯？”他就是那個野男人？

    “正好了，這老師咱也不要了?！?/br>
    “嗯?！闭拱夹χc點頭：“也正好了，我給你新找了個岳父?！?/br>
    顧晟挑眉疑惑道：“新岳父？”

    “沒錯，你不僅多了個新岳父，你還多了個新丈母娘，怕了嗎？”展艾萍微微一笑道：“現在孫老師是我干爸，師母是我干媽?！?/br>
    “是嗎？”顧晟笑了：“那我就多個岳父岳母?！?/br>
    展艾萍挺起胸膛，更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顧同志，你以后記得小心點，我現在有娘家人撐腰了，你少欺負我?！?/br>
    顧晟無奈：“我哪敢欺負你啊，你不騎在我頭上我就謝天謝地了?！?/br>
    展艾萍哼了一聲：“我老師可跟展博不一樣，你可不是他的好女婿，你是拐了他女兒的野男人，以后等著被你老丈人磋磨吧?！?/br>
    顧晟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媳婦兒你要疼我?！?/br>
    展艾萍實在忍不住笑了，她把兩個孩子抱開，自己擠進顧晟的懷里，開心地抱著他：“顧晟，我今天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恭喜你了?！鳖欔尚χ皖^吻她。

    孫教授掛了電話之后，他十分高興，簡直高興地合不攏嘴，妻子齊淑婉回來，把菜放下，問他：“你給萍萍打電話了？你們師生和好了？”

    “早就讓你聯系她，你偏偏還倔強，聽說她生了雙胞胎，我說給萍萍寄點‘的確良’去，你還要硬塞那么多書，你那些破書有什么用，她在那邊，買不到的確良，我給她寄點東西，關你屁事……”齊淑婉絮絮叨叨說了一堆。

    孫教授擺擺手：“是萍萍給我打電話了，我跟她師生關系沒了，我不要這個學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