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103節
“為何會如此?” 裴時行發現那根本不是頭發,卻是她的一雙狐耳,溫熱又柔軟。 男人想到了什么,拽著她的胳膊將人轉回身去,目光落在她的裙子處: “尾巴呢,尾巴也露出來了是不是?” 小狐貍蔫答答地點頭,連兩只被頭發裹住的狐耳也比方才耷拉了些。 她的修為仍是不太夠完全維持住人形。 凡間靈氣匱乏,不比青丘,她今日化作人形時便發現自己露出了狐耳和尾巴。 塵晚對著鏡子裹了半天方才把耳朵偽裝作一對發髻。 幸好她生的美,這般打扮也十分俏麗,一路上都不曾有人起疑。 不料裴時行竟動手捏她的發髻,這才被他識破。 她都來不及去想為什么裴時行要去揪她的發髻。 整個人便兜頭兜腦被一件斗篷罩住。 下一刻身體騰空,是裴時行將她抱起。 “把斗篷掩好,你的裙子也拽下去些,當心叫滿街人都看見了你的狐貍尾巴?!?/br> 塵晚聽話照做。 只是她尚有一事相求: “我想要一個狐貍糖人?!?/br> 裴時行頓步,垂眸望著塵晚自斗篷中悄悄露出的期待眼神,冷笑一聲: “那你好好想著吧?!?/br> 那日的狐尾風波就此過去,裴時行卻一日比一日地忙碌起來。 塵晚終于知曉,原來被她弄碎的那個環并非手鐲,而是人間皇帝供奉在裴時行師父那兒的寶物,可保鄴朝根基不朽。 裴時行此番下山亦是受他師父之命,要將琉璃環安然無恙地護送到鄴都。 可是這等鎮國之寶已經被她損壞了。 塵晚自覺大限將至,連屋子也不敢進了,每夜蜷縮在屋頂的瓦片上,悲從中來便對月哀嚎幾聲。 可她不知曉,鄴都百姓已然因為這月圓之夜的哀嚎毛骨悚然。 客棧老板也幾番查探,以為是家里進了狼。 還是擅于抓狐貍的裴時行發現了她,再次將塵晚帶回了廂房。 小狐貍沮喪垂頭,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沾了瓦上青苔灰泥,變得臟污不堪。 “傻不傻?” 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可憐又好笑,裴時行忍不住失笑。 男人隨手將洗漱的巾帨取來,親自為小狐貍擦拭污泥。 “塵晚,我說過的,你罪不至死,我已然同陛下談妥了。明日若事成,你便無事?!?/br> “嗚——” 塵晚不想說話也不相信,只是禮節性地回應他的安慰。 “睡吧,” 他看出狐貍的心事,重重拍了拍她的腦袋: “睡起來就一切都好了?!?/br> 她如今待遇更勝一籌,不必蜷縮在桌子上,卻是可以到榻尾了。 在屋頂上擔驚受怕數日,塵晚終究抵不過溫暖舒適的被窩,聽著裴時行均勻的呼吸聲,自己也沉沉睡去。 卻不料裴時行竟果真沒有騙她。 一大早裴時行便出了門,小狐貍還在睡,他帶著懷中碎裂的琉璃環與國君一同去到城外的皇陵。 鄴朝的皇陵因山為陵,宮祠輝煌。 裴時行看得出,這處的確是集天地靈氣的絕佳寶地。 山形如臥龍,他們一行人行到龍首處止步,此地修筑有一個寬闊的祭臺。 裴時行一步步跨上去,中間恰好有個凹痕,與琉璃環的形狀完全嵌合。 就是這處了。 他取出琉璃環,細致地拼湊起來,而后喚出斬霜,起陣施符,靈符一道道施加于封印之上。 一時天地為之變色,風沙驚起,群山悲鳴。 國君被層層重重的侍衛圍護其中,忐忑地望向祭臺上衣袂飛揚的白衣郎君。 風勢越來越大,濃云滾滾,在瞬息之間遮蔽了天日。 國君的心越來越沉。 卻在此時,東方傳來一聲清越悠揚的龍吟,所有的陰晦都在一瞬之間煙消云散,枝葉停止搖撼,百鳥重新棲枝。 龍吟未絕,天邊祥云悠游,霞光萬丈。 “恭喜陛下,根基已穩?!?/br> 裴時行緩緩行下祭臺,謝絕了周圍人的一切恭維和攙扶。 只對著國君說完這句話,拜下一禮便飄然離去。 塵晚見到了就是這么一個脆弱疲倦的裴時行。 他好像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遭受了極大的打擊,心力交瘁,俊面雪白。 男子無力地闔眸。 墨濃的眉,毫無血色的面,幾乎就是他臉上的唯二色彩。 沖擊十足。 “裴時行,你怎么了???” 她擔憂地朝他奔過去,小心地握上裴時行的掌心。 一片冰涼。 塵晚心下焦急更甚:“裴時行,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無事?!?/br> 他撐著手中劍站起來,卻支撐不住地嘔出一口血。 塵晚在這一片血色里驚駭地瞪大雙眸。 她死死攥住裴時行的臂,男人耐不住她纏,終于令她知曉了所有的來龍去脈。 “所以,你身懷靈骨,你是催動了自己的靈骨之力來修復琉璃環,并把它封印在皇陵,為鄴朝吸采靈氣?” 她濕漉漉的眸子望著裴時行,里面滿滿是心疼和愧疚。 裴時行仿佛要被她的眼光吸進去。 他也默默地注視了塵晚半晌。 而后淡淡啟口: “這是我的罪過。理應由我承擔?!?/br> 可塵晚知曉,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她,裴時行若將她交出去,他頂多被國君隨便罵兩句,罰一罰便好。 便是看在青霄道長的面上,國君也不敢將裴時行怎么樣。 “裴時行,你真是個好人?!?/br> 塵晚終于忍不住眼淚,嗚嗚地捂臉痛苦。 裴時行望著她毛絨絨的發頂,心頭那種奇異的暖流再一次淌過。 可他只是冷冷出聲: “塵晚,不要自作多情?!?/br> 不知道是在說誰。 塵晚果然慢慢止住了動靜,只是她忽然撩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裴時行倉促地別開眼去。 可下一刻,那臂被伸到了他面前,雪白的臂,鮮紅的血正慢慢滲出,逐漸染紅了她的肌膚。 仿佛雪中點點紅梅,又仿佛是白玉盤中的紅靺鞨。 “塵晚!你做什么?!?/br> 裴時行又驚又怒,她為何要將自己的臂嚙出血。 “裴時行,我是靈狐,你喝了我的血,可以盡快恢復?!?/br> 他蒼白的臉都因為她的舉動而氣出紅暈: “我不喝,不需要?!?/br> “可我已經咬出血了,你若不喝我就白咬了,只能讓這些血都白白流淌?!?/br> 她難得以這種平靜卻有力的語調同裴時行說話。 雙眼不閃不避地迎上裴時行的目光。 裴時行終究對著她妥協。 午后的客棧一片寂靜,晴窗日方好,光暈安靜地灑落在桌面上。 唯有房中另一側,白衣郎和粉裙女子一坐一立,挨的極近,男子的薄唇觸在女子的雪臂上,喉結輕滾。 不過片刻,裴時行被燙到一般松開唇齒,一張臉有了顏色,連唇都被染得瀲滟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