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110節
薄且一楞,她不該這樣說的,她只要沿著他給出的那個三十六陂暗衛主上的身份,就可以挾制住這些海盜了,何必把他所有底細都亮出來。 薄且忽然覺得有點冷,心冷。 雷石斯也被沈寶用的話驚到了,他道:“我怎么知道你沒有瞎說?!?/br> “最近一年,你在外??煞窨吹揭恢Т?,大弘的?!边@是薄且告訴她的,他說這是皇上怕他們在桂越出危險特意放在那里的救兵。 確實有,雷石斯眼睛一瞇:“見過如何?” “那就是大弘皇帝給他預備的,就是防著這一天。他可是很在意他這個侄子呢,畢竟他自己生不出兒子,以后歸了西,這皇位還得他這侄子來坐?!?/br> 若此人真是那位大弘廢帝,雷石斯還真不敢動他,他還沒瘋,跟一個大國為敵,甚至如此女所說,這位還有可能是未來的帝王。 “你是誰,一個小小的家主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我在大弘被他控制囚禁,好不容易逃到桂越來,他還是陰魂不散追了過來,我巴不得他死。你不是要換那九個人嗎,拿他去換放我走,否則我殺了他,你不僅要不回來你的人,咱們誰也別想活?!?/br> 薄且聽沈寶用所言,越聽越心涼,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死活的,但她說到九個人還算給他留了條活路,當然這也是她的活路,若讓雷石斯知道哪還有什么九個人,沈寶用就算劫持了他也逃不掉。 見雷石斯不說話,沈寶用道:“讓你的人讓開,我要上甲板?!?/br> 雷石斯一揮手,他的手下讓出了路,沈寶用的體格是帶不動薄且的,但她手握著那根已被血染紅的崩布,等于握住了薄且的命脈,薄且只得跟她走。 來到甲板上,沈寶用發現這里離港口不遠,與她設想的一樣,他們要交換人質就不可能把船開到遠海去。 今日風平浪靜,從這里她有把握游回港口,她本就泳技不錯,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從九王府的大湖游出來。而這些年因為要經常出海,沈寶用把游海泳作為技能來訓練,如今她在海中可以游得像魚一樣,這樣的好天氣更是不在話下。 不過她還需要一樣東西,有可能用不到,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索取。 沈寶用拽著薄且來到船舷邊,她看了眼船下,然后道:“把浮環給我?!?/br> 雷石斯親自解下浮環扔到她腳下,然后對薄且道:“殿下,您不能怪我,我也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這女子看著就知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您若真死在我手上,我可承受不住大弘皇帝的雷霆之怒?!?/br> “但若您不想她走也是一句話的事,我必盡最大可能,在確保您安全的前提下幫您?!?/br> 雷石斯這番話說出,薄且能感覺到沈寶用手上一顫,唉,她還是不相信他,以為就算她這樣對他,他就會生氣憤怒怨怪她,進而反水不讓她逃掉。 他不會這樣做的,雖與他解救二人的方法相差甚多,但薄且永遠都會站在沈寶用一邊,永遠都會按她的心意來,任何事,哪怕像現在這樣有可能傷害他性命的時候,他也依著她。 所以,薄且道:“放她走。她說得都是真的,你拿我換那九個人綽綽有余?!?/br> 雷石斯也痛快:“放人!” 說著他的手下放下了手中的刀劍與弓箭,沈寶用見狀,松了一直拽著的薄且身上的那條崩布,薄且回頭看她,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決絕。 薄且的心像沈寶用跳入海水中一樣,一下子失重沉了下去,明明知道他被綁著,也不肯在跳下去前把刀片給他,她是真的想他死吧,或者說,她并不會親手殺他,但對于救他,卻是一點援手都不會施,哪怕他們此刻是利益一致的同盟。 薄且其實早就縮骨把繩子弄松,他的雙手想什么時候出來就能什么時候出來,他不過是想看一看,沈寶用在跑掉前會怎么做,如今看來她不僅不會帶他走,她連能割開繩子的刀片都不肯留給他,完全讓他自己想辦法自救。 隨著自己下沉的心,薄且也跳了下去,他看到沈寶用在看到他跳下來時睜大的眼睛,她在震驚什么,震驚他自戕式的行為,還是看到他已松開的雙手。 隨著他的跳入,雷石斯急了,他大聲道:“不要讓他們跑了,放箭!” 一支支的箭矢射入水中,沈寶用能聽到箭流從耳旁掠過的聲音,薄且忽然浮到她上面抱住了她,沈寶用一驚想掙開,但慢慢地她不動了,她看到浮在她上面的薄且,從他背上彌漫開來的血水,他中箭了。 準確地說,他替她擋住了箭矢。 薄且不是隨意跳下來的,一來他的雙手早就可以掙脫,二來他在甲板上看到了阿感發的信號。他與沈寶用正好都在船舷處,是難得地跳海逃生的機會。 在海下,他本可以帶著沈寶用順利地躲開那些射向他們的利箭,但他還是賭了一口氣,他怎么就換不回她一個刀片,若他真為她死了,她會不會后悔,會不會愿意試著原諒他一二。 這種心態下,薄且任利箭射向自己,這一次與上一次不同,上次他受箭傷是為了那個孩子,他心里有數,身后不是懸崖。而這一次,他賭上了性命。 他倒要看看,她一身好泳技又是在有浮環的情況下,她會不會施以援手,薄且不求她不棄,不求她救他,只想看看她會不會扔給他一個浮環。 結果,他帶著她躲過那陣箭雨,她看到海盜們跳下來后,他受著傷已沒有力氣再抓著她,而她輕松掙開他后頭也不回地游走了。 薄且的視線模糊了,她的背影如他在夢中無數次夢到的那樣,模糊起來,直到那個虛影兒都消失不見。薄且萬念俱灰,忽然沒了求生的意志,好在阿感帶人及時趕到,殺傷了幾名海中的海盜后,看到家主受傷,沒有窮追不舍,讓雷石斯開著船跑了。 不過他也跑不遠,海域處一直駐守的那只艦隊,已在外海等著他,待看到他的船經過,就會開炮轟它個稀巴爛,這樣敢二次上岸的海盜是一定要斬草除根的。 璽兒是在場唯一沒管家主的,因為她領到的命令是全力護住沈寶用,保證她絕對的安全。 沈寶用剛一上岸,璽兒隨后趕到,她抱起累到無力的沈寶用把她安全地送了回去。 沈寶用足足睡了一整天,待醒來后,她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一聲“阿娘”喚醒了她。沈寶用尋聲看向立兒,最先出口的是一句:“對不起?!?/br> 立兒以為阿娘是害他擔心了,所以才道歉,但其實是,沈寶用確實在面對可以拉一把薄且的情況下,沒有施與援手,從沒想過要救薄且,害立兒差點沒了爹爹。 沈寶用也不知當時是怎么想的,她沒有計劃,也并不十分想看薄且死,但她就是伸不出這個援手。 哪怕薄且三番兩次地救她,面對她的反水不怪她,如他所說的那樣,把她當親人愛人,包容她的一切,為了她可以舍棄一切,沈寶用還是無動于衷。 好像她骨子里的寡情涼薄,全都展示、賦予了薄且一人。 沈寶用抱著立兒想,這一次他該放手了吧,若再在她身邊呆下去,他難道不怕她有一天會害了他,要了他的命。 她可是在那一刻,連立兒會不會失去爹爹都沒有考慮到的自私的人。 晚些時候,她喚出璽兒,她問:“他還活著嗎?” 璽兒:“家主還在昏迷中,阿感說,” 璽兒欲言又止,沈寶用覺出異樣,又問:“阿感說什么?” “阿感說,家主一直在叫著您的名字,陷在惡夢中高熱不退?!?/br> 沈寶用聽后沒有說話,連璽兒什么時候隱去身影的都不知道。 過了兩日,阿感親自上門,他求見沈寶用。 一見沈寶用,阿感馬上跪下:“求沈家主救一救我們家主,若在這么燒下去,家主性命堪憂?!?/br> 沈寶用:“找我有什么用,去請大夫才是正道?!?/br> 阿感:“就算是再好的大夫,開最好的藥,一滳喂不進去也沒用,求沈家主屈尊前往看一眼我們家主,只要您給個回應,我們家主就有生的意志了,興許就肯吃藥了。求您了?!?/br> 阿感把頭磕得“咚咚”響,咚得沈寶用頭都疼了起來,她一抬頭就看到立兒站在門口,小手摳著門柱,不敢進來。 沈寶用最終道:“好,我隨你走一趟,結果如何我可不負責?!?/br> 阿感哪敢怠慢,就差親自抬著沈寶用一路來到似福山莊。 沈寶用還是第一次進入這里,似福山莊兩年前被人買了下來,買家一直成謎,有說是皇室買的,有說是大商團買的,但原來是薄且在來到桂越前一年就買了下來。 沈寶用有點后悔,她不該來此,像薄且這樣心機的人,她真的是怕。她從沒贏過他,與他斗智斗勇都很累,這也是無論薄且表現得多真誠,就怕把心挖出來給她看了,她還是在內心深處,希望他永遠從她的人生中消失的根本原因。 從在九王府第一次見這個人,小小年紀的她就意識到了,這是個與她底色一樣的人,也是從那時她開始怵他,恨不得離他遠遠的。但可能就是相爭相斗的命吧,讓他看到她算計他meimei的一幕,從那時開始,就注定了之后二人的不可相容。 似福山莊并不算多大,但里面景致很好,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很多奇珍異寶,以前似福山莊還沒有賣出去時,就有很多人想來里面觀賞,但就算是觀賞也不是人人都進得來的,沈寶用就不在名單里,她曾把能進到似福山莊作為過奮斗的目標。 如今她早沒這個幼稚且無用的念頭,反倒被請到了這里來??善裏o心觀賞,略有些緊張地隨阿感進到正堂中屋。 一走進主屋,沈寶用就聞到了濃郁的藥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磥硭膫谶€沒有愈合,也不知是腰上的還是后背上的。 腰上的恐是被她拉拽的,背上的……唉,也是因她挨的。 沈寶用嘆口氣,走向床榻。只見薄且臉色是白的,額上沒有汗,眉頭緊皺,嘴里念念有詞,走近一聽,果然是在喚她。 他喚她大名沈寶用,一聲又一聲的,然后還會說求她,求她原諒他,求她別不要他…… 沈寶用聽得面上現了薄紅,有種羞恥感。 薄且的手在亂抓著,沈寶用一為了他不再亂說話,二是受不了阿感的目光,她遞出了自己的手。 薄且明明閉著眼,陷在高熱的幻覺中,但還是精準地握住了她,他的手好涼,與他guntang的身體、額頭形成對比,這是高熱的典型癥狀。 她道:“薄且,吃藥?!?/br> 別看她一副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但其實她是不知該說什么,所以才只說了干巴巴的四個字。 然后,當阿感把藥遞給她,她喂給薄且時,他干涸到已開裂流血的嘴唇動了,他真的一口一口地在喝藥。 沈寶用不覺得有什么,那是因為她沒見過薄且喂不進藥時的樣子。 阿感太激動了,鐵血男兒眼圈都紅了,口中連連謝著沈寶用。 這一碗藥下去,薄且真的開始退熱了。但有一個后遺癥,他不松手,一直握著她的,沈寶用掙不開。就這樣握到晚上,又順利地喝了一味藥后,沈寶用讓阿感把二人分開。 她知道阿感一定有辦法,阿感確實有辦法,只不過他想家主好得快一些,想順著家主的意,讓他再多握會兒。 可他不敢得罪沈寶用,只得在薄且手腕的位置上點了一下,薄且的手指松了下來,沈寶用借機掙脫開來,然后撫著自己的手腕輕輕揉著。 “他開始喝藥了,熱也開始退了,我可以走了吧?!?/br> 阿感確實沒有理由再留沈家主,他只道:“屬下是怕您這一走,我們家主又不吃藥了,好不容易退下來的熱別回頭再又燒上去,到時還得再麻煩沈家主一趟?!?/br> 沈寶用:“三天,三天后不管他醒沒醒過來,我都不再管他的事,命是他的,他要死要活是他的事?!?/br> 阿感馬上道:“是,謝沈家主?!?/br> 他二人都沒有看到,床上的薄且眼皮顫了一下。 薄且知道自己走在黃泉路上,他想回頭,他心里有惦念放不下的人,但心里的哀傷,令他回不了頭,他只是一路的在求原諒,一直求一直求,終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他的心有了著落,他終于又有了生的希望,他知道他可以回頭了。 然后他有意識地喝藥,只有喝了藥他才能回到他想見之人的身邊,最后他聽到沈寶用說,只給他三天時間,后面聽不清了,他急壞了,三天他若醒不過來怎么辦,她會怎么辦,再不原諒他,再不見他嗎,那他可承受不起。 薄且就是靠著她給的三天期限的這股勁,醒過來的。 只可惜,他只來得及看她一眼,聽她說了一句:“你醒了?!比缓?,他就又昏睡了過去。 他想,他聽她的話三日內醒了,哪怕只是醒了一下也是醒了,他做到了,她得認。 薄且再次醒來時,身邊不見沈寶用,只有大夫與阿感。 他這時已完佚?全退了熱,內心也平靜了下來。他知道在他放棄求生的時候,沈寶用來過,她不過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就不想死了。 哪怕以后在危難關頭她依然不會管他,依然會放棄他,他也依然會守在她身邊,為她做牛做馬,看她好好生活,這個理由就夠他活下去的了。 又過了好幾日,沈寶用看著手邊的東西一楞,那是好久未出現的藥膳飲,她順著這碗藥膳抬頭去望,看到了薄且的笑臉。 沈寶用楞住,她雖不覺得虧欠了薄且,但卻再也無法完全冷臉地對他。 “怎么,恨我不講義氣不肯救你,打算毒死我?”她故意說著這樣的話,好像這樣她就能更占理些,但她也知道,這碗藥膳里都是治她頭暈癥的好東西,唯獨沒有毒藥。 薄且面色不變,像是罵不急打不跑的小狗一樣,對沈寶用道:“不要說賭氣的話,我若是氣到你了,你直說,我愿打愿罰愿改?!?/br> 沈寶用:“薄且,你沒自尊的嗎,你以前高高在上的勁兒呢,你的尊嚴哪去了?” “該還給你的不是嗎,以前我也沒顧過你的尊嚴不是,如今這樣是我活該。再說,在愛的人、在親人面前,自尊算什么?!?/br> “我那樣對你,你不害怕,你不忌憚,不怕我哪日給你下毒,或給你來一刀,真的要了你的命?!?/br> “你想我死就直說,不用那么費勁,但讓我看不到你可不行,那還不如殺了我呢。所以,除非我死,我是不可能離開錢莊的,做什么都行,倒夜香都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