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除夕這天, 家家戶戶都是不滅燈的, 所以, 哪怕沈家村是農村，沒有路燈, 可時間已經穩穩走過九點，沈家的團年飯都已經吃完了，從堂屋的窗子望出去，星星的燈火，照亮了這個寒冷的冬天, 讓人心里滿是暖意。

    凌晨, 放過鞭炮，正式迎來了1991年。

    余靜好站在沈家的院子里, 眼前是如星星般的燈火, 耳邊是斷斷續續的鞭炮聲，驚醒了這個夜。

    一陣冷風吹來, 眼前有東西飄過, 她定神一看, 還沒來得及看清, 耳邊響起了欣喜的聲音，“下雪了，下雪了?！?/br>
    是呀，真的下雪了。

    還不小, 像鵝毛似的, 在黑暗中, 透過光線，大團大團的雪花清晰可見。

    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接，很快，她的掌心便落下了幾粒雪花，只一瞬，還未欣賞到它的美，雪便化了。

    “真希望，明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地上都白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這樣，咱們就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了?！鄙蚯孱佉荒樒诖恼f。

    余靜好側頭看她一眼，只見她臉上滿是期待渴望。

    市一高還沒放假的時候，倒是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整個城市都像是穿上了銀裝。只是，為了安全出行，不論是學校的工作人員，還是大街上的環衛工，基本上就是，前腳地上積了雪，后腳就把雪給清理了，根本讓人措手不及，哪里還能讓你去堆雪人？

    沈清顏剛放假的時候，就跟她抱怨過了。

    說：“好好，你都不知道，上課的時候，我坐窗子邊上，只要一轉頭，就能見著不斷簌簌掉落的雪花，尤其是學校里的幾顆四季青，被雪一包裹，像極了童話書里的蘑菇屋似的，簡直不要太美。原先還想著，下課了出去堆雪人吶，誰知道，老師竟然說不允許出去玩雪？”

    “好好，你說，下雪的冬天不堆雪人，那這個冬天還整完嗎？”

    不等余靜好回答，沈清顏就堅定的說道：“那必須不完整啊，就跟吃火鍋不吃辣一樣，是沒有靈魂的?！?/br>
    好吧，可想而知，如果明天一早醒來，院子里裹上了白裝，沈清顏該有多高興了。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的看向沈清泉，誰知，她剛一看過去，沈清泉就好似感覺到她的視線一般，看了過去。

    沈清泉挑了挑眉。

    余靜好咧嘴笑了笑，什么話都沒說，拉著沈清顏便回了房間。

    沈清泉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的背影，只稍一想，便知道了余靜好為什么看自己了。隨即，失笑的搖了搖頭。

    自己的meimei，就是含著淚也要寵，難道還能送人咋地？

    沈家的除夕夜，是團圓的，是溫馨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而余家的除夕夜，卻是雞飛狗跳的。

    “李秀華，這就是你做的團年飯？”余老太太嫌棄的看著大圓飯桌。

    桌子挺大的，坐十來個人都不擠。只是，這么大的圓桌上，竟然都沒擺滿餐盤，數來數去都只八個盤子，數字倒是挺吉利的。

    只是......

    “誰家的團年飯只八個菜？最少六熱六冷兩個湯，你在娘家的時候，你爹媽沒教你？”余老太太往主位上一坐，臉色不太好，隨時就要發脾氣的樣子。

    李秀華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她看一眼坐在余老太太旁邊的余老頭，見對方沉著臉，不打算說話的樣子，她心里冷笑一聲，一把接下腰上的圍裙往飯桌上一扔，瞬間，菜盤子里的湯汁四濺。

    余老太太“啊”了一聲，忙起身，見此，越發生氣了，隨即，一拍桌子，上前一步，手指直指李秀華的眉心，“你個下|賤的東西，在我余家十多年了，好吃懶做，撿輕怕重，作為兒媳婦，讓你做團年飯你不滿不就算了，做好了，竟然還把圍裙往菜盤子里扔？你這是想造反？”

    “造反？”李秀華冷笑一聲，“你家這是有皇位要繼承？”

    “你說什么？”余老太太一時沒聽明白。

    李秀華的兒子余鴻偉倒是聽懂了，他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說：“奶奶，我媽是說咱家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有什么可值得造反的，您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br>
    余老太太一下子氣的不行，揚起手就朝著李秀華的臉打了過去。

    李秀華可不是沈慧，她在余愛民面前做低伏小，那是為了娘家，至于余老太太？呵......余愛民心里可只有他自己，別說她這個妻子了，就是余老太太都不占什么位置，所以，這么多年來，她還真沒把余老太太這個婆婆放在眼里。

    之前有沈慧在余家，她老實聽話，還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后來又生了個和她一樣的閨女，在余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就是她們母女來做嘛。她都不需要跟余老太太耍個什么心眼兒就能心安理得享受。

    可是，也不知道沈慧哪根筋突然不對了，竟然帶著女兒回了娘家，還鬧著離婚，不僅如此，還把她男人給整進去了。

    要不是為了讓余老太太掏錢把余愛民撈出來，這都小半年了，她至于在余老太太跟前這樣嗎？

    結果吶？

    余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兒子，錢倒是都舍得掏，只是還沒掏出來多少，也不知道余老頭咋在余老太太跟前說了什么，她竟然不掏錢了？

    這還算什么，就在剛剛進入臘月的時候，余愛民的判決終于下來了。竟然被判了五年。

    五年？

    在余家的這十多年了，別說田里的農活了，就是家里的洗衣做飯她都幾乎沒做過了。沈慧帶著余靜好走了，余老太太這么多年來也是不做事的人，至于她兒子？說實話，感情還真沒多少，畢竟，他是余家的獨苗苗，余老太太從小緊在自己身邊養，好像怕她給教壞了似的。

    從她收到余愛民的判決書的那一刻，李秀華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離開余家。只是，到底這么年了，多少還是有些感情了。她和兒子余鴻偉再怎么沒什么感情，到底是自己身上的一塊兒rou??！

    李秀華一把鉗住余老太太的手腕，目光兇狠，“我可不是沈慧，不是你想打就打的人?！?/br>
    余老太太掙了半天，都掙不脫，“你，你，你......賤|人，你給我松手，”

    “賤|人？呵......”李秀華冷笑一聲，正準備說話，一直沉默的余老頭開口了，“兒媳婦，這就是你做晚輩的樣子？”

    李秀華先是一愣，隨即一笑，面對余老頭沉沉的目光絲毫不懼，“晚輩的樣子？什么樣子？”

    余老頭看著她，沒說話。

    李秀華繼續自說自話，“是沈慧那個樣子嗎？像個不知疲倦的老黃牛，讓做什么做什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這樣嗎？”

    “你......”余老頭一拍桌子。

    “爸，您可別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不是沈慧?！崩钚闳A打算余老頭的話，隨即，臉上的笑意一散，“余愛民現在判刑了，我到底跟他夫妻十多年了，就算沒有多深的感情，那也是有親情在的，畢竟，她不僅對我好，對我爸媽那也是真的當親爹親媽在孝順吶?！?/br>
    李秀華見余老頭和余老太太臉色同時大變，心里一陣暢快，“您們二老還不知道吧，余愛民他在城里跟人賭博，雖然說輸了不少錢，可也有贏錢的時候吶，您們知道那些錢都去哪兒了嗎？全給我爸媽了，因為他覺得我弟弟還那么小，我爸媽年紀也不小了，可心疼我爸媽了。讓我爸媽經常買rou菜回來吃，多補補身體。媽，您一心疼愛的兒子，可沒有這么對你吧？”

    余愛國坐在余鴻偉的另一邊，李秀華是弟妹，他也不好動手，只是，這會兒聽著聽著，哪怕他腦子再不好，也聽出來李秀華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了。

    “不可能，愛民他最孝順爸媽了，怎么可能把錢都給你爹媽吶？”余愛國反駁道。

    李秀華斜睨他一眼，一臉鄙視，“呵......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蠢？”

    “你......”

    “你什么？”李秀華把他的話堵回去，“你知道沈慧現在的日子過的有多好嗎？肯定不知道吧，我告訴你??？你那個悶不吭聲的媳婦，現在在城里可是開了好大一家餐廳吶，想不到吧？你知道那個店有多好嗎？里面裝修的真是在城里都是數一數二的，做出來的菜不僅味道好，那擺在盤子里，看著就跟藝術品似的，讓人舍不得下筷子?！?/br>
    她每說一句，余愛國的臉色就越難看一分。

    余愛國不是不知道，他們村里人去城里的時候，有那舍得的還去“甄味”的店里吃過飯，回來以后講的唾沫橫飛的，讓人心生羨慕。

    當時余老太太為著這個事兒還在家里發了好大一場脾氣，非說沈慧肯定是偷人了，不然她那么老實的人，怎么突然的就要離婚了？前頭離了婚，后腳就帶著那個和她一樣沒腦子的閨女去了城里，還做生意開店的？

    余老太太一個勁兒的讓他去城里找沈慧去，找她要賠償。

    余愛國去了城里，只是不是去要賠償的，而是想去看看那個被村里人說的跟天堂似的飯店是什么樣的。

    他是蠢，可也不全蠢。自己的女人有沒有偷人，這個他還是知道的。所以，對于要什么賠償費，他做不出來。

    他去城里的時候，時間還早，不到九點，他就躲在“甄味”旁邊的巷子里，偷偷的看著餐廳的大門。

    一直到他的腿已經麻的不敢動彈的時候，沈慧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眼前的人，是沈慧，卻又不是沈慧。

    她走路昂頭挺胸，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自信，嘴角微微上揚著，穿著一身嫩黃色的套裝，按理說，她這個年紀穿這么嫩的顏色的衣服，是不合適的。

    可偏偏穿在沈慧的身上，卻絲毫的不違和，一頭長發編著他從未見過的樣式，后腦勺的頭發盤起來的，旁邊還卡了個珍珠夾子，這么看上去，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的樣子。

    簡直讓余愛國難以置信。

    李秀華的一番話說的堂屋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余老太太不停的在喘著粗氣，怒氣沖沖的看著李秀華，似乎還想說話，可李秀華根本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松開對余老太太的鉗制，將人往后推了一下，幸虧余老頭在她身后，一把扶住了她，不然余老太太非摔在地上不可。

    李秀華退后一步，對著堂屋的里一個一個的看過去，“沈慧勤勤懇懇的在家做牛做馬，你們竟然還不滿意，想打就想打，想罵就罵，呵......要不是你們這么對她，她如今的那家店子可不就是你們的了？結果吶？所以啊，你們就是一群空有小姐身子卻只有丫頭命的死窮人，活該窮一輩子?！?/br>
    說著，轉身打算離開余家。

    還是余老太太最先反應過來，她大叫道：“小偉，趕緊抓住你媽，別讓她走了?！?/br>
    余鴻偉聽話的上前一把攔腰抱住了李秀華的腰，任她怎么咆哮叫罵都不放聲。

    此時，余老太太站了起來，一下子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李秀華的頭發，一巴掌一巴掌毫不留情的就往她的臉上扇了過去。

    “啪啪啪”的響聲連綿不斷。

    只一會兒，李秀華的臉頰就腫成了包子，里面充血，看著嚇人極了。

    李秀華掙脫不了余鴻偉的鉗制，兩條沒有被束縛的雙腿倒是踢了余老太太好幾下，力道不小，余老太太一個不注意，這一次，倒是真的被李秀華一下子給踢倒在地。

    她“哎喲”了一聲，好一會兒沒爬起來。

    余鴻偉忙松開對李秀華的鉗制，上去扶著余老太太。

    李秀華跌坐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眼神惡毒的緊緊的盯著余老太太看了好一會兒。

    “你這什么眼神？看什么？”余老太太對上李秀華的眼神，只覺得滲人，下意識的閃躲了一下。

    余鴻偉順著余老太太的視線看過去，絲毫不懼，“你想干嘛？還沒被打夠嗎？”

    “呵......”李秀華沉默了一瞬，突然仰頭大笑了一聲，眼淚慢慢的順著眼角滑落，只覺得她的心比這冬天還要冷。

    這就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呀！

    再沒感情，也是自己生的，如今卻對自己說出如此的話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報應。

    她突然想起來，沈慧之所以會帶著余靜好離開余家，是因為她攛掇著余愛民去城里賭錢，余愛民本就是個好吃懶做只想不勞而獲的人，贏了幾回錢之后，越發粘在上面了。

    可賭錢這種事兒，本就是有輸有贏的。贏過錢的人怎么會忍受輸？所以，沒有錢了他就借錢，只是，他以為他能夠一下子就贏到錢還回去，可事實卻是背道而馳了。

    他不僅一直輸，借來的錢的利息還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多，他一下子給嚇的不行。這時，王胖子來說，只要他能讓余靜好嫁給他，可以讓他少還一大部分的錢。

    這個誘惑太大了，更何況，他對余靜好根本沒有什么感情。余靜好和沈慧一樣，平時在家里，只會埋頭干活，話都沒幾句，跟隱形人也沒差多少。

    再加上李秀華在余愛民耳邊一遍一遍的誘惑，他終于同意了。

    至于余家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余愛民到底欠了多少錢，讓他們答應把余靜好嫁給王胖子，只需要讓他們知道有錢賺，就夠了。就連余愛國，余靜好的親爹，那就是余老頭和余老太太一句話的事兒，就點頭同意了。

    李秀華顧不得臉疼，隨意擦了擦臉，她沉聲道：“我當初和余愛民可也是沒有結婚證的，從今天開始，我和余愛民，你們余家，絲毫關系都沒有了?！鄙砸活D，厲目看了眼前的這些人，突然一笑，說：“哦，突然想起來，你們不是缺錢嗎？當初沈慧為了讓你們同意離婚，可是說過今年年底的時候，給你們兩千塊錢的，今天都除夕了，過了今夜，都翻過一年了，你們可別忘了去‘要債’喲！”

    說完，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轉身離開了。

    好一會兒，一直到李秀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余家的幾個人才好像是反應過來一般，匆匆回了堂屋。

    圓桌上的飯菜已經冷了，根本不能吃了?？删退銢]有冷，李秀華把圍裙扔在了上面，也是不能再吃的。

    余愛國見余老太太扶著腰坐在凳子上不停的“哎喲哎喲”的罵著李秀華，余鴻偉倒是一副乖孫子樣，不停的順著余老太太的話一起罵李秀華，絲毫沒有難過。

    余老頭一如既往的沉默，不停的抽著旱煙。

    余愛國嘆了口氣，把桌子上的菜一盤一盤的端回了廚房，他沒什么廚藝，應該說，根本不會做飯。他在廚房發了會呆，燒燃灶膛，把幾盤沒有“遭難”的菜同時倒進鍋里，燉了一會兒，見開始冒煙了，拿起一個很大的盆，一股腦兒的盛在了里面。

    一鍋亂燉，完全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