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著首輔生了崽 第2節
氤氳的茶香熱氣后,是阮瓏玲瑰姿艷逸的容顏,殷紅的唇瓣輕啟,吹了吹熱氣,仿佛不是來上門催債,而是頗有閑情逸致在賞花品曲。 劉佘氏隱約聽說些阮瓏玲的手段,可外頭將這“玲瓏娘子”傳得神乎其神,但她每次出入劉家,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讓人頗有如沐春風之感,甚至細致到每逢節慶,都會遣婢女給各房長輩奉上節禮…… 這些諸多細節,都讓劉佘氏覺得,阮瓏玲心中極其看重這門婚事,是個乖巧溫順的性子。 誰能料想得到,她竟真會為了區區八百兩銀子,帶家丁打上未婚夫婿家來? “好哇,早就聽聞玲瓏娘子嗜財如命,可親聞不如親見,未曾想你竟愛財到如此地步,作為大房即將入門的長媳,竟帶了這么多人打上門來? 你這么大的陣仗想要做什么?想圍剿?想抄家不成?!” 尖銳且刺耳的怒喝聲,響徹在凌亂不堪的庭院中,使人聞之皺眉。 平常若是碰上這樣胡攪蠻纏的婦人,阮瓏玲必定是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可劉佘氏畢竟是劉成濟的伯母,今后嫁入劉家,難免還要繼續同劉佘氏打交道,若是將人得罪了個徹底,反倒也不好。 既然已將劉佘氏這話事主逼出來了,阮瓏玲也不想旁人看她與未來夫家的笑話,芊芊玉指微微一抬,站了滿院子的下人,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玲瓏今日上門,并非以劉家大房未過門的長媳身份而來,而是以阮家商號東家的身份而來?!?/br> 空曠的庭院中,阮瓏玲依舊穩坐在交椅上,語調輕柔,眸中卻透露著鋒光。 她輕輕用茶碗蓋撥弄著漂浮著的茶葉,然后猛然將茶蓋扣上,瓷器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個道理,伯母不會不明白吧?” 劉佘氏只覺一陣威壓迎面而來,不禁心怯了幾分,可那八百兩本就已經落袋為安了,豈能甘心再還回去?這不亞于讓劉佘氏剜rou刮心。 劉佘氏梗著脖子,強詞奪理起來,“什么叫債?什么叫還?大爺早早就去世,大夫人產子后一直纏綿病榻,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將成濟拉扯大,他從小就喝我的奶水,嚼著我的血rou長大,這算不算債?他要不要還?既然他還不了,是不是該由你這未過門的妻子來還?夫債妻償,那才叫天經地義!” “你今日不就是想要銀子么?行??!從成濟迎娶你的聘金里扣就好了!權當成濟償還我這個伯母多年來對他的養育之恩了!” 債款,從聘金里扣? 此等天方夜譚若是傳揚出去,定會讓人貽笑大方。誰家的女兒不是頂頂金貴的?憑什么嫁人竟還要倒貼聘金?不知情的,還以為阮瓏玲嫁不出去,上趕著非要嫁入劉家呢。 阮瓏玲雖也覺得啼笑皆非,可她因為這筆債款已經整整兩天都未合過眼了,實在沒有更多的精力和劉佘氏在此扯皮。 溫熱清新的茶水順著喉頭劃過,讓阮瓏玲恢復了些精力,她扶著椅背,施施然站起身來。 “伯母可想好了,今日若是交不出這八百兩,生哥兒從今往后,恐出入不了天下樓,更莫說會同往年一般,近坐在周閣老身側,聽聞教誨了?!?/br> 這寥寥幾句,便戳到了劉佘氏的軟肋上。 這么多年來,多虧因著阮家的關系,???劉佘氏的獨子生哥兒,才能進天下樓聽周閣老講學,否則以劉家的家底,哪兒能掏得起入天下樓的巨額學酬? 劉佘氏面紅脖子粗,跳腳罵道,“你、你竟敢拿此事威脅我?!” “你這般視財如命,錙銖必較的女子,若是成濟真將你娶進了門,只怕今后要落得同你爹爹一樣的悲慘下場!” “果然!果然是吳云碧的好女兒,你和你那個蛇蝎心腸的娘一個樣,良心全都被喂到狗肚子里頭去了!” 因言語冒犯到生母,阮瓏玲臉上的神情終于起了變化,那雙原本帶了幾分漠然的星眸,驟然掀起,射出兩道尖利的寒光來,仿佛想要在劉佘氏身上刺出兩個血洞。 她改了對劉佘氏的稱呼,冷冷哼笑了一聲,“既然劉夫人說我錙銖必較,我若不算得清楚些,豈不是對不起劉夫人這番唾罵?” “八百兩僅是本金而已,欠了這么多年,理應是要加上利息的。劉夫人若不能連本帶利一起還回來,今日休想善了!” “共九百六十八兩,一文錢,都不能少!” 第2章 九百六十八兩。 是劉家上下幾十口人,近八年的嚼用。 這個數額落入耳中的瞬間,劉佘氏不禁兩眼發黑,頭腦昏沉,若不是身旁的嬤嬤攙扶得及時,恐就要暈過去。 “什么利息不利息的?想來我不是你未來婆母,所以你才敢如此放肆!” “來人!快去將大夫人從病榻上請出來,讓她好好睜大眼睛瞧清楚,看看她未來的兒媳,是如何忤逆尊長、狂悖無禮的!我看她見了你這幅吃人的模樣以后,還敢不敢讓成濟迎娶你入門!” 站在交椅旁的阿杏,早就看不慣劉佘氏的嘴臉,嗤笑一聲,“大夫人的病需要靜養,豈能因為此等小事受到叨擾?” “我家小姐早就命人將院子團團圍住,今日若是見不著銀子,甭說是人了,哪怕是只蒼蠅,也休想飛出去!” 眼瞧著阮家人多勢眾,尋常的那些婦德禮法,又壓不住阮瓏玲,劉佘氏心念一轉,開始服軟賣起慘來。 “你何至于要如此苦苦相逼?” “是!這些年來,我們二房那幾個不爭氣的子孫,是打了大房的幌子,去阮家商號支應過些銀子,但那也是事出緊急,不得已而為之??!阮家這么多年來都沒來要過帳,乍然一下要償還這么多,這不是為難人么?” “劉家的家底旁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么?那幾畝薄田,養劉家上下這幾十張嘴就已是捉襟見肘了,哪兒拿得出來這么多銀子……” “并非是不想還,實在…實在……是還不起??!” 劉佘氏一改方才頤指氣使的模樣,面色蒼白,捂著胸口,哀戚訴說著持家不易、家道艱難的種種艱辛… 越說越傷心,從開始擠出了幾滴貓兒淚后,便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哭天喊地跌在了地上,拍著門嚎啕出聲…… 這幅被逼至絕境的模樣,任誰人瞧了都要動容。 可阮瓏玲只靜立在旁冷眼瞧著,眼角眉梢沒有絲毫變化。 喧囂狼籍的庭院中,陣風吹過,將她鬢角垂落的碎發,與衣擺裙角吹得紛亂,猶如出自淤泥,徑自盛開隨風而動的荷花。 “劉夫人何必同我在此虛與委蛇。 劉家的家底,不早就落入你這個當家主母的私賬中了么? 據我所知,十日前,你才賣了幾十畝良田,得了七百八十兩紋銀……” “湊個九百六十八兩,于劉夫人來說,想來不是什么難事吧?” 若是尋常的閨閣女子,或許會被劉佘氏唬住。 阮瓏玲卻不一樣。她自小就走街串巷做生意,見過不少魚龍混雜之人,還不至于被劉佘氏這點小伎倆糊弄過去。 耐心被徹底耗盡后,阮瓏玲寒眸一沉,語調肅冷著下了最后通牒。 “阿杏,點香?!?/br> “若劉夫人在三炷香之內,還交不出銀票來,立即命人捧了欠條與狀紙去官府敲做堂鼓,屆時是要壓人入獄,還是要刺配千里,一切事由,皆由知府大人做主!” 此言猶如電閃雷鳴在劉佘氏腦中炸裂,她甚至來不及細想,她私吞家財,私賣田產之事,是如何被阮瓏玲得知的。 “你、你瘋了! 竟然為了碎銀幾兩,就要將未來夫家告上官府?! 族親身涉官司者,不得趕赴科考,入朝為官。不僅我生哥兒的青云路要受影響,就算成濟此次赴京高中了,也會受此官司的影響! 莫非你為了銀子,連與成濟的舊情都不顧了么?!” 案???桌已被下人搬至院中,置上銅爐,線香已燃。細煙攀著空氣筆直冉冉升起,復又四處彌漫開來。 逐漸消散的線香后,是阮瓏玲沉靜如水,無半分波瀾的眸子,她自然不可能阻了竹馬未婚夫的官路,說這些話不過是要詐一詐劉佘氏罷了。 “既然劉夫人曉得其中的厲害關系,不妨抓緊時間將銀子交出來,免得上公堂對峙,留了案底,耽誤了劉氏子孫的前程?!?/br> 說話間,線香就已經燃了小半根。 劉佘氏被氣到語窒,卻再也想不出旁的辦法。她是舍不得巨額錢財,可更不希望因一己之私,斷送了親生兒子今后出人頭地的機會。 劉佘氏也不裝了,抹了眼淚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充血通紅的雙眼,惡狠狠地剜了阮瓏玲一眼,然后扭身就入了內間,從暗藏在床底下的小箱子中,將拿沓厚厚細碎銀票全都掏了出來。 望著空空如也的箱子,劉佘氏只覺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越想越生氣,只覺怒火從胸口一直竄到了天靈蓋,在怒意的驅使之下,她莽直闊步回了庭院,直至停在了阮瓏玲身前。 劉佘氏氣得臉紅脖子粗,抬手指著阮瓏玲的鼻子,劈頭蓋臉罵道。 “你們阮家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十年前,你娘為了銀子將你爹趕出了揚州! 五年前,你為了繼承家產,設計讓你兄長葬身海嘯! 今日,你又打著追債的幌子,將我劉家攪得天翻地覆! 你這般見利忘義,心思歹毒的女子,怎能安守本份,在內宅后院中相夫教子?” “既然你這么喜歡銀子,那便不要入我劉家的家門,后半生和銀子一起過吧!” 劉佘氏一通罵完,揚手將指尖攥緊的那沓銀票,往空中隨意一拋,然后氣憤扭身回了內院。 銀票隨風飄在空中,隨著圓弧的風眼飛舞盤旋,縈繞在青衣女子身周,然后緩慢、悠然地四散落在了地上,掉在亂作一團的庭院中,沾上了污糟不堪的花泥… 那一瞬間,阮瓏玲吊懸著的心,仿佛也隨銀票一同落下。 她今日來劉府追債前,就知必會受一番搓磨。 劉佘氏言語冒犯的這筆賬,可以留著以后再慢慢算,眼下最要緊的,是債款追回來了! 只要能追回這八百兩,被唾罵幾句又如何?得罪了劉佘氏又如何?或許嫁入劉家后,劉氏族親再無好臉色又如何? 都不重要,都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有了這些銀子,阮家商號算是保住了。 阮瓏玲下意識伸出手臂,接住了一張從身前飄下、即將掉落的銀票,緊接著屈膝附身,彎下了挺得筆直的脊背,伸手朝污泥中的銀票探去…… “小姐,這些銀票…臟,奴婢來撿就好了?!?/br> 阿杏忙上前來勸阻,她抬起袖角抹了眼淚,語音中還帶了些許哽咽。 沒見過欠債的這么猖狂,追債的這般憋屈。 阮家生意做得大,玲瓏娘子出門在外,也都是人人捧著的。 若是在旁處遭了這樣的冒犯,怎么可能輕易饒過魁首?偏偏那劉佘氏是劉成濟的伯母,小姐到底不愿撕破臉,所以才打落牙齒往肚里吞,在此受這樣的屈辱。 白嫩如蔥的芊芊玉指,從污泥中撿起一張銀票,阮瓏玲垂下了烏羽般纖長的眼睫,輕聲道, “傻丫頭,銀子哪兒有什么臟不臟的,咱們以前干的那些臟活累活,哪樣不比這落在污泥里的銀票腌臜百倍?” 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那是文人雅士才配有的氣節,而她不過就是一介普通的商女,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沒有那般高貴的根骨,也不過是碰上了好運道,才能積攢下如今的家底。 “快些撿吧,只沾了些泥倒還好,若是銀票上的拓印浸了水,便不能用了?!?/br> 可真真是越怕什么越來什么。 阮瓏玲話音剛落,門廊處便刮來一陣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