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事情鬧得這么大,八娘怕五娘傷心,趕過來陪她,“雪庭師父一定會來的,你別哭了?!?/br> 五娘拿帕子在發紅的眼角輕輕按了按,哽咽著道:“阿婆她們全給九娘跪下了,九娘還不肯幫忙,沒人看過她寫的帖子,雪庭師父真的會來嗎?” 八娘皺了皺眉,小聲勸她:“別多想了,九娘就是使小性子,不至于真的見死不救?!?/br> 五娘淚落紛紛:“我們和九娘來往不多,誰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八娘咳嗽了幾聲,心虛地扭過頭。 她才不會承認,每次在府里遇到九寧,她都會忍不住盯著堂妹看,心想這個meimei真漂亮啊,要是她每天和自己一起玩就好了。 只要堂妹聽她的話,乖乖叫她jiejie,她一定會好好護著meimei的! 因為存了這么個想頭,她總是忍不住留意九寧,這一留意,她發現九寧心地特別好,經常仗義執言幫別人解圍,還送布匹銀錢給那些可憐人。 九寧那么天真善良,怎么會不顧十郎和十一郎的死活呢? 八娘篤定九寧會幫忙,不過這話她絕不會說出口的。 她和九寧不熟,一點都不熟! 日暮低垂,蜻蜓低飛,天邊云霞翻涌,燒得半邊天空一片璀璨。 永安寺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 天色愈發昏暗,府中各處次第點起燈籠,周家人望著空蕩蕩的巷口,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周刺史房里的侍從走出來,對眾人道:“天色已晚,夜晚不便下山,使君說雪庭小師父明早會來的,先安排人守著十郎和十一郎,明天再做計較?!?/br> 兩家男人相顧無言,長嘆一口氣,轉身回去。 婦人們不肯回房,仍然在門前苦等。 下人們不敢苦勸,只能回房取來厚衣裳給幾位主子添衣,陪著一起等。 九寧寫完帖子就撒手不管了,吃過飯,洗臉,擦潤膚的脂膏,全身上下都涂得滑溜溜香噴噴的,躺下,一覺好睡。 夢里暈暈乎乎的,好像回到那天看比賽的打球場,場上沒有參賽的兒郎,也沒有駿馬蹴鞠。 只有三個人。 躺在地上的是一名眉眼俊秀的年輕男子,頭上的金冠、玉簪散落在地上,長發披散,神情凄愴,眼中似有淚光。 另一個男人手中執劍,窄袖戎裝,一頭濃密的卷發,五官英挺,眸色清淺。 她跌坐在不遠處,望著眼前兩個男人,視線模糊,似乎哭了很久。 男人舉起手中長劍,對著地上的年輕男子劈了下去。 年輕男子不閃不避,在看到長劍落下來的那一刻,嘴角竟然揚起一絲微笑。 她看到他雙唇翕張,輕輕喚她的名字:“觀音奴,乖,別看?!?/br> 長劍斬下。 執劍的男人轉身,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 “阿兄!” 九寧驚坐而起,一頭冷汗。 羅帳外守夜的侍婢們嚇了一跳,忙披衣起身,打水服侍她梳洗。 “九娘是不是魘著了?別怕,夢都是反的?!?/br> 銜蟬喂九寧喝了幾口溫茶,摟她入懷,輕輕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九寧緊緊抱著銜蟬,臉色蒼白。 她夢到二哥周嘉行當著她的面殺了三哥周嘉暄。 這和小九娘的記憶不一樣…… 記憶里周嘉行恨的是周百藥,和她沒什么瓜葛,甚至沒說過話,也沒和三哥發生過爭執,三哥是為了救她死的,她隨后跳下城墻香消玉殞,怎么可能又死而復生死在周嘉行手里? 難道因為她的出現,改變了事情的走向,她夢到的不是前世,而是將來? 周嘉行弒父弒兄,連沒害過他的三哥也不放過? 他執劍朝自己走過來,下一個要殺的,就是她這個meimei吧? 九寧閉上眼睛。 好可怕。 這時,門外遙遙傳來說話聲,接著外邊的門被叩響,仆婦低聲道:“九娘,雪庭小師父來了,三郎說讓九娘起來去迎一迎?!?/br> 九娘抬頭,望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有些詫異。 她以為雪庭明天才會來。 這么晚了,鮮少下山的他竟然因為她的一封帖子連夜趕路,她明明在帖子里說了不用急,他后天來都不要緊的…… 果然是出家人,真的慈悲為懷。 “再拿五罐茶葉!”九寧一揮手,“拿最好最貴的!” 侍女們燃了十幾支大紅燭,幫她裝扮上,送她出門。 出了長廊,等候在外邊的護衛們默默跟上來。 打頭的少年窄袖袍衫,錦緞束發,暗夜中五官顯得比平時更深刻英挺,貴氣天成。 九寧還記得夢里他執劍朝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時那種幾乎要窒息的壓迫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第31章 治愈 月已西沉,夜色朦朧。 八角燈籠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籠在周嘉行臉上。 大概是學武的原因,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目光明銳。 九寧又抖了一下。 銜蟬離得近, 見她輕顫,連忙問:“是不是冷?” 九寧收回視線,搖搖頭, 攏緊翠羽斗篷,低著頭步下石階。 周嘉行掃她一眼,注意到她臉色蒼白,腳步遲疑了一下, 看她沒有回房的意思,沒有作聲,拔步跟上。 刺史府大門前燈火通明, 十郎和十一郎的家人全都迎了出去,等著迎接雪庭的車駕。 門口熙熙攘攘, 臺階底下也站滿了人。 僮仆飲墨讓九寧在花廳里等著, “三郎說外面人多,九娘身子嬌弱, 就在里面等著罷?!?/br> 九寧一笑, 周嘉暄肯定怕她和五嬸他們起爭執,才會特意隔開他們。 半夜爬起來, 她有點犯困, 坐下喝了兩杯茶。 侍婢們圍坐在坐榻周圍陪她說話, 她端著茶杯想心事,視線一直往外飄。 周嘉行站在外面戍守。 天氣寒涼,又是下半夜,外面想必很冷,她剛才只在長廊里走了幾步路,手腳凍得冰涼。 同樣是周家血脈,一邊是錦衣玉食、奴仆簇擁的郎君小娘子,一邊是被趕出家門、孤苦無依,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冒著殺頭的風險販私鹽的庶子…… 換了誰都會覺得不公平。 沉思間,走廊里傳來一串腳步聲,九寧放下茶杯,下榻迎出花廳。 遠處幾點搖曳的燈光慢慢靠近,兩個身姿高挑的少年并肩走了過來。 周嘉暄錦衣繡袍,眉目溫潤,走在靠前一點的地方。 他身旁的少年肩披墨色斗篷,戴了兜帽,看不清面容,行走間風吹衣袍獵獵,露出斗篷底下的灰色僧衣。 九寧一看到周嘉暄,就不由得想起剛才那個夢,忍不住朝他跑了過去,拉住他的手,“阿兄!” 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才覺得心里踏實了一些。 對她好的人不多,不管最后她能不能完成任務,她希望阿翁和三哥能長命百歲。 周嘉暄正壓低聲音和雪庭說話,眼前青影一閃,九寧已經撲到他身前了。 小手緊緊抓住他的,雙眉微蹙,臉色有些白。 周嘉暄不明所以,摟住她輕輕拍了兩下。 銜蟬跟過來,笑著解釋說:“郎君,九娘剛才做了個噩夢?!?/br> 周嘉暄輕笑了幾聲,摟著九寧,對一旁的雪庭道:“讓你見笑了?!?/br> 雪庭抬起頭,黑色兜帽下露出一張如畫的秀凈臉龐,目光如冬日初雪,平靜澄澈。 他搖頭示意無事。 周嘉暄低頭,手指抬起九寧的臉,柔聲哄她:“好了,夢醒了就不怕了,噩夢都是假的,不是真的?!?/br> 九寧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錦袍上使勁蹭了好幾下。 夢不會是真的,她是那個變數,等她長大了可以保護三哥。 三人進了花廳,侍婢過來奉茶捧果。 九寧擦了把臉,朝雪庭見禮。 雪庭側身站著,沒有受她的禮:“舉手之勞罷了?!?/br> 九寧這會兒心情沒那么沉重了,聽他說話語氣溫和,人又長得漂亮,笑著問:“我可以叫您舅舅嗎?” 旁邊的周嘉暄對她使了個眼色。 九寧忙道:“我失禮了,請雪庭師父不要和我一般計較?!?/br> 出家人都要斬斷塵緣,雪庭是慧梵禪師寄予厚望的親傳弟子,日后要繼承慧梵禪師的衣缽,稱呼他為舅舅實在不妥。 雪庭抬眸,目光在九寧臉上轉了一轉。 她笑意盈盈,頰邊梨渦輕皺,看起來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