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只是個稱呼而已?!?/br> 他雙手合十,淡淡道。 聽了這話,周嘉暄差點打翻手里的茶盞,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 周圍陪雪庭下山的武僧似乎也嚇了一跳,互相對視一眼,面露古怪之色。 九寧沒意識到雪庭說了什么,直到周嘉暄頻頻給她遞眼色,她才張大嘴巴,反應過來。 其實她只是沒當過好人,不知道和雪庭這種真正的大善人說什么,隨便說著玩的…… 半晌后,九寧決定打蛇隨棍上。 大好機會,不能錯過呀!在雪庭這個出家人看來,叫舅舅和稱呼他的法號沒什么兩樣,可在世人眼里,絕對是不一樣的。 有個慈悲為懷的舅舅高僧,還怕當不好一個圣母嗎? 而且還能拉近和雪庭的關系。 九寧腦子里念頭轉得飛快,笑著遞了杯茶給雪庭,道:“深夜勞舅舅下山,辛苦舅舅了?!?/br> 雪庭接了她的茶。 也等于應承了她這一聲“舅舅”。 互相廝見過,十郎和十一郎的祖父找了過來,請雪庭移步。 原來雪庭到了刺史府以后并沒有直接去看十郎和十一郎,而是先過來見九寧。兩家人都快急瘋了,好不容易把大救星盼過來,還沒來得及好好奉承幾句,大救星根本不理會他們,抬腳就走了。 婦人們哭得更厲害了。 兩位祖父無法,只能厚著臉皮過來,求雪庭趕緊去瞧一瞧兩個孩子能不能救。 雪庭端坐于榻前,神色平靜,慢慢放下茶盞,吩咐身后的一名武僧,“你過去看看?!?/br> 武僧應喏。 十一郎的祖父臉色一僵,這是什么意思,隨便找一個下人敷衍他們? 不是說雪庭小師父慈悲親和,眼中眾生平等,不論對世家還是對平民老百姓都一視同仁的嗎?怎么今天態度這么冷淡? 難道他們家的兩個小郎君連那些平頭老百姓都不如? 張口想要說什么,旁邊的族人眼疾手快,怕他得罪人,忙拉住他的衣袖。 “雪庭小師父是高門子弟,難免清高,聽說他身邊的人也通醫術,先讓那個下人看看再說,別冒犯了小師父?!?/br> 十一郎祖父心中暗恨,但有求于人,腰桿實在硬不起來,只得先領著武僧回院子。 等族人們離去,周嘉暄扭頭問雪庭:“那毒好不好解?” 雪庭點點頭,“剛才聽你說起他們的癥狀,不算嚴重,兩劑藥就夠了?!?/br> 周嘉暄放下心來。 果然不一會兒,飲墨小跑進花廳,喜滋滋道:“好了,兩枚藥丸送進去,十郎已經醒了!十一郎的臉色也好多了,能聽得見人說話?!?/br> 又對著雪庭作揖,道:“使君已經預備了素宴?!?/br> 雪庭站起身,戴上兜帽,“不必了,既然兩位郎君已經蘇醒,就不打攪府上了?!?/br> 不等周嘉暄說什么,九寧忍不住開口挽留他:“舅舅,你幫了我的忙,我還沒好好謝你,外邊天色已黑,先住一晚再走吧?!?/br> “對,你深夜下山,又深夜上山,別說人受不住,就是馬也疲累。我們家也不能這么怠慢客人?!?/br> 周嘉暄示意飲墨去準備廂房。 雪庭仍是搖頭,“我們是出家人,不講究這些。你是知道我的,我向來如此?!?/br> 周嘉暄知道他性子清冷,雖然行善事,但不愛和人打交道,便沒有再勸。 說話間,他已經出了花廳,武僧們簇擁著他出去。 九寧在后面相送,一直送到長廊外面。 “不必再送了?!?/br> 雪庭回頭,墨色斗篷幾乎和黑魆魆的夜色融為一體,轉身和兄妹二人拜別。 周嘉暄和九寧忙回禮。 九寧讓阿二和阿三代自己送雪庭回永安寺,“舅舅路上小心,夜里風大,寧可走慢些?!?/br> 雪庭看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手腕上。 九寧保持抬手的姿勢,讓手腕上的佛珠更顯眼。 因為知道雪庭要來,她特意讓銜蟬找出他送的佛珠戴上,剛才廝見的時候還故意拉高袖子,他總算注意到了。 雪庭沒說話,暗夜中神情模糊。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對周嘉暄道:“我聽師父說,周都督為九娘備了一份生辰禮,想來過兩天就能送抵江州?!?/br> 九寧呆了一下,周都督不是遠在長安嗎,竟然又給她準備生辰禮了? 等等,雪庭是怎么知道的? 周嘉暄也有些意外,不過既然是周都督給九寧準備的驚喜,肯定是好東西,笑了笑,沒有多問。 提前知道,就不是驚喜了。 想到又能得到一份生辰禮物,而且周都督出手,一定是很不一般的生辰禮物,九寧心癢難耐,眨巴眨巴眼睛,希望雪庭能透露一點內幕。 是價值千金的古董?還是世所罕見的珠寶? 雪庭卻沒有接著往下說,朝二人頷首致意,轉身離去。 五六個武僧緊跟上去,一行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濃稠夜色中。 那邊周刺史準備好宴席,親自過來請雪庭。 十郎和十一郎的家人欣喜若狂,也紅著眼睛過來,要給雪庭磕頭。 到了這邊,卻被告知雪庭已經帶著他的隨從離開了。 眾人目瞪口呆。 九寧今晚也大開眼界。 來去如風,說的就是雪庭吧? 出家人都這么大公無私嗎? 做了好事,不要報酬,不要感謝,甚至連一頓齋飯都不要……拔腿就走了…… 來如流云,去如清風。 哪像她,每次被迫做了點小善事,一定要想辦法讓別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床,坐在鏡臺前梳洗,九寧才想起來準備好的茶葉還沒送出去。 她叫來馮姑,要她找個妥帖人把茶葉送去永安寺,另外再添些上好的銀器,尤其是名貴的茶具——都攀上親戚了,不能小氣。 馮姑應了。 十郎和十一郎順利脫險,籠罩在周家眾人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下人們也覺得輕松不少,至少可以放心大膽地想笑就笑。 九寧作息規律,依舊是一大早去箭道練騎射。 昨晚后來沒有做夢,所以看到周嘉行拿著小弓和箭囊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九寧心平氣和,沒有拔腿就跑。 照樣練習站位和拉弓。 “蘇家哥哥,你認識我伯祖父?” 練習是非??菰锏氖?,九寧閑著也是閑著,狀似無意地試探周嘉行。 周嘉行低頭檢查箭囊里的箭矢,好半天后,才回了一句:“見過幾次?!?/br> 聽他的口氣,周刺史應該還沒有拿嗣子之位來拉攏他。 九寧抬頭看他,指尖忽然像被針扎了一樣刺疼。 她低低叫了一聲,手指擦過弓弦,兩根指頭立刻擦掉一層油皮,傷口冒出殷紅血珠。 九寧還沒反應過來,旁邊伸過來一雙手,拿走她手里的小弓。 一聲細微的、清脆的輕響后,周嘉行單手握拳,另一只手握住九寧的手掌,飛快掃視一遍,確認傷口沒有大礙,立刻松開她的手。 他退后兩步,示意不遠處的侍婢過來。 侍婢們一片驚呼,提著裙子跑過來,小心翼翼給九寧包扎。 “九娘為什么一定要學這些拳腳功夫、騎射本領呢?”小婢女捧著九寧受傷的手,一臉心疼。 為什么?當然是為了將來被逼嫁人的時候好逃命呀! 九寧嘶嘶直吸氣。 不知道怎么回事,剛才手指突然像針扎一樣,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她笑著和哭喪著臉的侍婢們開玩笑,“等我練成本領,變得和阿翁一樣厲害,以后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 侍婢們勉強笑了一笑。 九寧手指受傷,今天自然不能再接著練,周嘉行派人送她回蓬萊閣。 回到臥房,銜蟬幫九寧搽藥。 卷起她的衣袖后,銜蟬臉色大變:“九娘,還有哪里受傷了?” “只有手指?!?/br> 九寧道,抬起手腕,順著銜蟬的視線看過去,呆了一下。 藕節般的皓腕上,有一道鮮紅的血印。 銜蟬大驚失色,拿起錦帕輕輕擦拭了一下。 血印很新鮮,一擦便變淡了。 銜蟬猶不放心,仔細檢查九寧全身,確定她身上沒有傷口,才拍拍胸脯長舒一口氣。 “也不知道在哪兒蹭到的,那么一塊,看著真嚇人?!?/br> 九寧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