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死了的那年 第56節
她記得徐庭旭并不是個細心的人,但在江言清面前總是屢屢打破,大概這個世上,最了解江言清的,目前只能是徐庭旭。 笑鬧一陣后,茉莉坐在江言清的病床上,晃著腿:“我聽說老鄧總喜歡把概率壓得特別低,安啦,他履歷很豐富的!相信我的眼光!” 江言清笑了笑聽出了茉莉寬慰的話,為了讓對方放心,笑容與平常類似,“我知道,我很放心?!?/br> 他把心底的不安藏起來,“孕婦別那么cao勞,你得多休息。對了,陸誼你安排好了嗎?” “放心吧,陸誼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寄宿在葉雨恩家里,她父母很喜歡陸誼,小朋友嘴可甜了正在輔導他功課,等陸誼放假了帶他回來看你?!?/br> 陸誼一直都是個很乖的小孩,父母都不在身邊,怕給江言清造成麻煩,剛開始帶在身邊總是很謹慎,后來逐漸養得大膽了,費了江言清不少功夫。 思索一會兒,江言清把放在病床枕頭下的東西交給茉莉,“這些是我全部的存款,萬一……你把錢給陸誼,另外我又買了一套小公寓,將來他娶妻生子用的?!?/br> 對待陸誼這件事江言清像是個cao心的老父親,管這管那兒的,他要做這么危險的手術,生怕自己真的沒了,陸誼未來的生活沒有保障。 “他所有的學費包括上大學出國留學的錢,我都存進去了,彩禮我只放了一部分,我還是希望他日后能靠自己獨當一面。未來他想做什么,盡管讓他反手去做,失敗了不怕,我還存著一部分錢可——” 茉莉硬生生打斷了他,“江爸爸,你是去做個不大不小的手術,不是去送命。我先說好了,陸誼是你的責任別想丟給別人,你務必安全回來?!?/br> 說道這里,茉莉聲音變得有點低,“我還等著你做孩子干爹?!?/br> 江言清張開手臂,小心地把茉莉擁在懷里,“我會和你一起,看到孩子出生?!?/br> 兩人這副模樣被茉莉老公看見了,又醋意大發。 茉莉罵罵咧咧說不信她,就把孩子生下來離婚,徹底堵住了她老公的嘴。 夫婦倆出了病房門,茉莉情緒控制不住,把頭靠在她老公的胸膛處,揪著她老公的衣服,“老公,言清他一定會平安的對嗎?” 那些成片的藥,以及江言清越來越虛弱的身體,仿佛暗示著未來的走向,茉莉不住的擔憂。 她害怕江言清出現意外,她長這么大,第一次結交到這么好的朋友,不希望江言清就這么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我查過了,鄧普斯是名很出色很負責的醫生,我們應該信任他?!?/br> 手術前一天鄧普斯找江言清談話。 鄧普斯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外表上看很健朗,最近深愛中國美食,下了班就去吃各種火鍋燒烤,以至于上了火,嘴角起了個大水泡,但一點都不影響他的工作。 江言清能聽懂鄧普斯說得話,他英語很好,不過有些專業用詞比較難懂,叫了翻譯過來才徹底明白。 “即便你成功從手術臺上安全下來,術后恢復也是個折磨的過程?!狈g對江言清道:“醫生說,你這種病例他遇見過五次,三次手術成功兩次失敗,但在手術恢復期間,順利度過的只有一位,他是名軍人意志力比起其他患者更加頑強?!?/br> “鄧普斯醫生現在告訴你,是想提醒你做好心理準備,手術可以隨時停止?!?/br> 翻譯后幾句委婉表示,鄧普斯的意思是,即使用藥物控制病情,他仍舊不敢保證病癥在某個階段會惡化。 療養院開在郊區,占地面積廣,環境很好。 由于要住很久的醫院,江言清選了個大病房擁有一個小陽臺。 陽臺外陽光明媚,照著半片病房,風景很漂亮,很適合對他這樣的人徒增對未開的向往:“知道了,我做這個手術?!?/br> 幾天后山間寺廟里,前來參拜各觀音佛祖的游客很多,其中一位男人器宇不凡頭發剃得很平,跪在菩薩面前,跪了很久。 大部分來寺廟參拜的人分兩種,一種上了年紀的婦人或者老人,很講究菩薩佛祖的屬性,直奔目的地去參拜。 另一種是學生或者年輕人,買了香后到處拜一圈,由于沒察覺每位神像雕塑前的小牌子,不清楚是哪路神仙,亂拜一通,對著觀世音菩薩保佑找個漂亮的女朋友,對著送子觀音保佑?學科不掛。 唯獨正廳里的一位男人,虔誠跪拜了很久,久到許多人注視著。 住持對面前的男人很無奈,“施主,您已經跪在這里三天了?!?/br> 山林的寺廟冷,徐庭旭知道江言清被剃了頭發后,也把自己的全推平了。 他舔著干涸的嘴唇,對著住持雙手合十,低頭敬禮表示尊敬,“我愛的人他今天手術,就讓我跪一天或許佛祖會憐惜他,明天我就不來叨擾?!?/br> 住持深深嘆息,這樣的人他偶爾會遇到,“是你的妻子?” “不是?!?/br> 住持很意外,大部分虔誠祈禱的是祝愿父母平安喜樂,小部分妻子祈求丈夫回心轉意身體康健,基本是親人。 住持嘆息對徐庭旭行了禮節,離去。 第二日清晨,門下弟子匯報,正廳的男人昨天晚上跪了一夜,接到一則電話,如負釋重地走了。 主持合眼打坐,半晌才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務必記住?!?/br> “是?!?/br> 下了山,徐庭旭臉色很白,他幾乎沒怎么吃過東西,坐在自己車上,呆呆地注視著手機里江言清的平安信息,眼眶通紅地笑了。 江言清手術順利的事情高興得茉莉?指揮著一眾人,在療養院門口放鞭炮,把院長氣得跳腳罵茉莉亂來。 茉莉是在第二天穿著隔離衣進入病房探望江言清。 病床上的人全身插滿著管子,清雅的臉被管子遮得七七八八,房間內很安靜,只聽見江言清微弱的呼吸聲。 茉莉守了江言清三天,第四天后江言清總算是醒了。 她看著江言清虛弱得像是要死了的模樣,瞬間掉淚。 “別哭?!苯郧鍙堉彀l不出聲,面前用口型告訴茉莉,他幾乎沒有力氣動彈,全身麻木,“我想喝水?!?/br> 鄧普斯說只能在江言清唇上沾點水,他現在不能吃任何東西。 茉莉陪了江言清好一會兒,被她老公架著走了,房間里只有照看江言清起居的陪護和一名護士。 江言清慢慢閉上眼,睡著了。 隔日一早,茉莉煮了米湯喂給江言清,鄧普斯說可以進流食,東西不能太稠。 江言清吞咽困難,吃了幾口不吃了。 茉莉的探病時間有限,江言清還在觀察期,她怕江言清無聊,特地說著最近圈里八卦,試圖逗江言清開心,但江言清提不起興趣。 五天觀察期后,江言清轉為普通病房,之后的一禮拜,茉莉白天陪著江言清,晚上回去休息。 有她在,病房總是熱熱鬧鬧的,江言清也很配合他,但她總覺得江言清哪里不對勁。 “老公,你不覺得言清話太少了,跟他說話總是分神?” 茉莉老公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平常也就對茉莉稍微心細一點,“有嗎?人家剛做完手術,神情渙散一點很正常。你不也做完那事后,六神無主的嗎?” 說著話開起豪車,茉莉罵了句“不要臉”,紅著臉不細再想。 術后九天,江言清能嘗試著下地,看起來精神狀況好了不少。 茉莉知道后很開心地去找江言清,她今天來得晚,剛走到病房門口,發現床上的江言清暴怒地扔掉陪護準備的午餐,神態是茉莉從未見過的猙獰。 她被嚇得怔在病房門口,捂著嘴巴縮著肩膀。 江言清察覺到門口的動靜狠厲地與茉莉視線相撞,在看清人后,江言清身子微僵,猛地低下頭,再抬起頭時眼神恢復得和以往一樣:“你來了,坐吧?!?/br> 茉莉僵硬的與江言清打著招呼,慣常嘻嘻哈哈的茉莉變得不敢說話,她不知道怎么了。 江言清一直坐著緘默不言。 最后茉莉忍受不了,尋了個借口出去找醫生。 茉莉走后,江言清的神情不再繃緊,眉目皺得很深,臉上呈現著痛苦。 他緊握著拳頭,心中壓抑的暴躁在這一刻噴涌,發狠地一拳拳砸著墻面,手骨上的皮膚蹭出了皮出了血。 “我幫你收拾?!迸阕o顯然見慣了,“還需要什么嗎?手別太用力砸,影響后期進一步恢復?!?/br> “不用了?!苯郧迳詈粑淮罂跉?,發xiele一通壓抑著的情緒終于得到疏通。 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無力垂落,最后輕聲道:“抱歉,我控制不住?!?/br> 陪護沒所謂,術后情緒暴躁的病人大有人在,他們認為給了錢的陪護可以隨便處置,不用照料對方的心情。 江言清算是他陪護生涯之中脾氣頂好的,主治醫生交待過江言清術后會遇到的情況,要他多體諒,這么多天下來只在今天脾氣差了點,也很誠懇地對他道歉,很難得。 “不用?!?/br> 江言清還是過意不去,支付了更多工資給對方。 晚上十二點,江言清全身發冷汗,渾身的骨頭都在疼。 鄧普斯跟他說,這是術后正?,F象,他用的藥非國內常規藥物,但符合國際和國內用藥標準,有一定的依賴性,江言清在術前很長一段時間服用后,在術后停止用藥,身體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非常痛苦,時間持續一個月左右。 “必須克服對藥物的成癮/性,才能做下一步階段性治療?!狈g解釋著鄧普斯的話,“并且沒有其他藥物輔助幫助你順利度過?!?/br> 不光是每天晚上受到藥物成癮的折磨,江言清發現他一旦拿起稍微重的東西手會持續不斷地發抖。 鄧普斯斯習以為常地告訴他,是后遺癥的正?,F象,后續得通過不斷的訓練,進行一系列有效恢復,才能真正康復。 鄧普斯的話歷歷在目,難怪鄧普斯一直強調術后的風險會比術前的大,生怕江言清撐不下去,他的確快撐不下去了。 江言清躲在被子里難受地哼吟,他很難受,那感覺很像剛得病時病痛發作的疼,整個骨頭拆開重塑,每根骨頭縫隙都透著風,寒冷,刺骨,難捱,明明很冷卻渾身冒汗。 所以江言清在白天的脾氣怪異,不是他變了,他經受身體疼痛到達極限,直接影響到了情緒變化,他真不是故意要發火,但他不宣泄情緒,很可能熬不過今晚。 茉莉還是每天來看他,應該是知道江言清的身體變化,和江言清接觸變得小心翼翼。 江言清實在沒有精力去安撫茉莉,況且茉莉懷孕比他更需要照顧,他與茉莉商量隔一段時間來看他,或者等他痊愈再來,現在回家休息。 茉莉生氣了:“不就是發火嗎!誰沒有發過?我現在就摔一個杯子給你看!”死活不同意。 她做個孕檢都嬌氣到一定要她老公陪著,江言清怎么可能不需要人陪伴? 一個非要陪,一個非不讓陪,在病房里吵了一架,茉莉哭著說:“我再管你,我就叫荷花,不叫茉莉!” “……” 江言清清楚茉莉說得氣話,無奈地給茉莉老公打電話,務必叫她老公看嚴實,他確實需要人安撫,可他不需要一個比他還要人cao心的孕婦安撫。 隔日后,茉莉大概被她老公禁足了,一天都沒有來,江言清松了口氣。 藥物的戒斷反應在白天沒那么嚴重,一到深夜痛苦不堪,持續了很多天。 他拿東西的力氣越來越小,脾氣也越來越怪,怪到江言清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每次去洗手間江言清望著鏡子中腦袋纏著白紗布,憔悴消瘦病態的江言清,他很唾棄這樣的自己。 藥物戒斷反應持續了十三天,江言清開始害怕黑夜,他睜著眼睛蜷縮著身體等待著熟悉的痛覺。 鄧普斯說過,藥物戒斷會一天比一天更痛,將在一個月后達到頂峰。 縮在被子里的江言清不斷抖動著身體,頭上滿是汗,他開始后悔做手術了。 與其被藥物折磨不如平靜的死去,他快要撐不到一個月,他覺得今晚就得死在這張床上。 巨痛導致江言清短暫的昏厥,等到他神智逐漸清醒時,周身溫度漸高,他好像被擁進寬大的胸膛里,有人低沉著嗓子輕哄著他:“不痛了不痛了,我們言言不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