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58節
第88章 “是吏部的公文么?” 卓思衡快馬加鞭返回泉樟城,直奔郡衙,見到潘廣凌的第一句話便猜中了。 潘廣凌已經習慣卓大人的神奇,但還是忍不住面露驚訝,點頭道:“是,是大人升遷的告身和文書?!?/br> “沒有圣旨?”卓思衡微微蹙眉問道。 “沒有?!?/br> 卓思衡沒有回答。 這時候調他離任是為何?最近哪里很缺官吏么?對了,之前瑾州州府處置了春闈弊案,原任學事司提舉和下屬一干人等均遭罷免,可謂雷霆橫掃無一幸免。然而按照慣例,州府一級的學政缺任是由吏部委任官員填充或是本地州府其余官吏暫監,也輪不到他這位郡一級的官員。 “云山??!你可回來了!” 一進衙門內堂,來回踱步滿心焦惶的何孟春便迎上來:“這……這好端端的,怎么給你調走了???”他說著將吏部的文書遞來。 卓思衡接過一看,吏部沒給他提品級,卻直接調去了瑾州州府學士司提舉。 職務確實是高升了,但其中深意卻令人不安。 陸恢也在堂內,他手捧一摞簿冊安靜站著,也是微微偏過頭不知在思索什么,一時堂內四人皆是沉默,許久,卓思衡率先笑了笑說道:“我外任還差一年期滿,沒想到就要離開何大人,實在有些不舍,今日退衙后想去大人府上叨擾,當做別離前一敘,不知可否?” 何孟春當然高興,連連稱好,又道:“云山,你此行建陽,不知是否……” “下官當然謹記,給何大人帶了些當地延年益壽養生的良方,此方為本地百歲老者所述,在我馬鞍掛囊之內,今日一并送至府上?!弊克己庋b作沒看到潘廣凌的白眼和陸恢的冷笑,和藹堪比春風般說道。 “好好好,我這就去籌措一下今夜的宴席,咱們不醉不歸!”何孟春說完一改之前愁容,欣然離去。 “都什么時候,還惦記他那點破事兒……”看著何孟春的背影消失,潘廣凌才開口說出憋了好久的心里話。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何大人,不必同他計較這個?!弊克己馐栈匦θ?,又看了看自己的任命告身書,“十日之內動身,這樣著急么?” “大人?!币恢睕]有說話的陸恢此時才開口,“安化郡浮汀山本地書院剛剛破土,向西往江州的官道仍懸而未決,幾處加挖的麻池仍是沒選好地點,這三樣是我們手頭最要緊的事,十日之內很難完成?!?/br> 卓思衡點點頭:“我明白,百姓的事耽誤不得,吏部的差事我也不敢拖延,咱們只能盡量兼顧。小潘,你這個長史得在安化郡繼續忙好幾樣事,千萬不要疏漏,何大人那里今天我會安排好讓他不會煩你,但從今往后,你也得自己親力親為代我行事?!闭f完他拍拍潘廣凌的肩膀。 雖是緊張,但被寄予重望的潘廣凌顯得激動又不安,他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只用鄭重的點頭允諾替代話語。 潘廣凌這兩年的成長是卓思衡親眼見證的,將自己未能著手完成的民務民政交由他主理,卓思衡是放一萬個心的。 然后他又看向陸恢,沒等他說話,陸恢便先開口道:“大人,我不過是九品小吏,調派差遣無需經過吏部,大人忙中上任到一處新地新衙,身邊不能沒有自己信得過的人,下官愿意雖大人同往永明城?!?/br> 陸恢有種敏銳的聰穎,他反應總是很快,尤其對政事有種天然的敏感,仿佛知道其中關節不好打理,短短一會兒便已做好前赴后繼的心理準備。 “好,我也是這樣想的?!弊克己庥蟹N自己培養出來的下屬都能獨當一面的滿足感,話語里終于有了點輕松的腔調,“雖然事情突然,但我并非完全沒有頭緒,你們不必擔心,先處理好自己手頭的事,還有些時日足夠打算,不必惶惑?!?/br> 卓思衡說話一貫鎮定自若的語調讓潘廣凌和陸恢兩人都平復許多,看著二人離去,卓思衡自己卻陷入略顯迷惘的沉思。 他當然知道這個安排過于唐突,可是他不信只是吏部能讓他輕易調離,其中皇帝究竟是否有授意?或者其中會否有其他原因還需證實。如果吏部的這個安排有皇帝的意愿在其中,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整頓學政之事已成為皇帝眼中的要務,或許他中意的人選正是自己,才試探性的讓自己在地方先行考察。 果然他回家后收到慧衡來信,信中說了與自己猜想一致的始末,老師也認為此舉中不免皇帝授意,meimei和老師都認為可以暫拖下去,以任上事由未完為托詞——說是托詞卻也是實情,或者暫代兩地職務,直到吏部再度派人。這確實是個好辦法,meimei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可見這兩年書沒有白編,老師也教了她好多朝堂之機要。 欣慰之余,卓思衡卻有自己的想法。 他略微沉吟,提筆回信一寫而就,讓慈衡將信寄出,自己則更衣前往何府赴宴。 別看何孟春嘴上動不動說什么君子把盞非是為醉,可他酒量奇差,卓思衡略灌兩杯,人便東倒西搖,哭著說些什么當年所托非人罔信崔逯,如今依舊凄惶幸有賢弟的鬼話,卓思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人灌倒在桌,差人去傳何夫人。 何夫人也知道丈夫酒量和膽子差不多,見狀倒也不奇怪,她命人安頓丈夫,又說卓思衡或許飲酒不夠盡興,要叫兒子來陪再傳一宴,卻被卓思衡制止: “在下今日斗膽,有一事想囑托夫人?!?/br> 何夫人略微沉吟,倒也不慌不忙,只道:“若是朝堂之事,還是等我夫君明日酒醒再與云山你商議吧?!?/br> 卓思衡卻笑著搖搖頭:“夫人是宗室里的英雌人物,女中的豪杰,必然已看出這兩年郡中事務何大人已大多不再沾染,并非在下擅專弄權,而是許多事與其說與何大人,不如告知夫人。夫人叫我一聲表字,也是同何大人一樣將我當做晚輩,那我就再大著膽子說一句,當年崔逯一事我利用夫人的魄力果斷為自己行事,實感萬分慚愧,今日再請罪但望時猶未晚。而我留夫人在此,也是認定夫人在心胸遠謀上更勝何大人一籌,所以容我再次斗膽,敢問在夫人眼中,兩年前的安化郡與此時有何不同?” 何夫人從來都不是拐彎抹角的性格,她為人仗直,稍加思索也明白卓思衡的意思,毫不避忌道:“那自然是改天換貌不可同日而語。我丈夫此人如何我最清楚,你無須多言。還記得當年崔逯發難,你雖是有利用我們夫妻的意思,但我后來細想,當時你若是存了不良的心思,將事情推脫到孟春身上,想必如今也是一躍成為一郡之長,但你卻沒有,可見不論你是否愿意屈居我丈夫任下,都是個良心坦蕩的君子。這兩年我看你行事也是多為吏治著想,凡事先著眼于民利民生,這般作為我要是再拿當年的小節為難你,豈不因小肚雞腸丟了我劉家女兒的臉面?我那夫君……做個富貴閑人也罷,如今執掌一郡之事,從前就多有怠政,我并非不查,只是身為內子不好贅言外事,即便從旁規勸也只能慎重。況且不怕你笑話,到底我還是愿意夫君閑散一些,多陪陪我,就當是我的私心作祟罷了……但你如今離開,兩年的耕耘若是繼續回去從前,豈不辜負安化郡眾民的希冀?這也是萬萬不可的。你要交代的,便是這件事吧?” “夫人深明大義,請受我一拜?!弊克己馍钌钜还?,不等何夫人謙讓,只道,“還請夫人規勸何大人繼續安享自得,一切便如從前,安化郡吏治斷不會廢弛。若有可能……來年外任考評,何大人高升回京,或許會有真正的閑適美差以待來日?!?/br> 卓思衡的手段何夫人是領教過的,她深知自己從前看走了眼,眼前的溫潤君子哪是什么柔弱書呆,全然是個鷹視狼顧的狠角色,但她更了解的是自己的丈夫何孟春,若是能安守本分配合卓思衡的安排,以他的手腕和能耐,京中或許早有準備,要是能回去自己的地界,說話辦事都方便許多,清閑的優差也的確更適合不通俗務的丈夫…… 面對將雙贏選擇攤開在面前的卓思衡,何夫人反而長舒一口氣,灑脫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你的意思,我不過費費口舌管他一管,為了百姓也好自己一家也罷,都是好事,只是若是事有變化,我丈夫他擔不起事,還望云山你自州府多多擔待?!?/br> “這個自然?!弊克己馄鹕砗笠残α顺鰜?,真心喟嘆道,“嫂夫人,若你是一郡之刺史才該是民吏的福氣,哪用我如此周折安排諸事?” 何夫人聽罷不由得愣住,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如今卻從自己所見過最有本事的官吏口中說出,實在讓她訝然震驚,直至卓思衡離去,她都在想若是自己為民之父母官又該當如何? 最重要的事解決,第二日,卓思衡便讓慈衡開始打點行裝,自己則安排衙內諸事諸人。經過卓思衡這兩年的規范,安化郡郡衙早就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即便有人因為聽說卓思衡要調任而心思活絡,但看到被留下的是鐵面冷臉的潘廣凌,也不免趕緊打消偷懶?;哪铑^,心中暗自叫苦,咬牙繼續勉勵。 卓思衡最放心的就是潘廣凌鐵面無私這點,然而他還不忘這位自己親手栽培的下屬,凡事過剛則折,多點圓滑并非就是世故妥協,而是尋找剛柔并濟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這話他這兩年說過很多次了,潘廣凌次次聽得答得無比認真,如今臨別囑托,更是毫不怠慢。不過潘廣凌倒也有事麻煩卓思衡,他準備了好些東西和一封親筆書信,只說這一年沒顧上回家,要卓思衡順路去探望一下自己在瑾州州府做長史的親爹潘惟山,給他老人家帶個話,也要他罩著一點卓思衡。 卓思衡自然答允。 離去那日,卓思衡特意沒有告知其他人,而是同陸恢悄悄上路。 二人騎著官驛的快馬,打算盡早趕赴任上,先看看如今瑾州州學與學政的諸多情況,再去衙門告身報文。 因為此次升調突然,即便此時已安排好安化郡事物,卓思衡仍是對前方的未知多有懷測,所以路上他話很少。而陸恢也是安靜的個性。 好在正是春雨酥潤的時節,并行時聽著雨聲也不算沉悶。 自泉樟城往永明城的路上大多官道,卻仍有山路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慢馬速,從趕路變得像于雨中賞景一般漫步。山野之際,卓思衡于盤桓處駐馬眺望,確認前方道路是否通暢,卻忽然聽見自上路以來,陸恢第一次主動同他說話: “大人,那位高永清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第89章 “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親人?!弊克己獾幕卮鹧院喴赓W。 “大人知道旁人都是怎么稱呼他的么?”陸恢的聲音和雨滴聲一樣輕,“他們叫他‘屠尉’?!?/br> 卓思衡沒有回答,他于半年前知道這個稱呼是在慧衡的來信和邸報之上。 高永清在威州雖只是武寧郡金川縣的縣尉,卻伸手進了許多本地的要案當中。因武寧郡位于邊陲,州府駐軍有五萬之數,更有本地士卒家屬屯駐墾荒拓邊,人口尚屬稠密,與幾處羈縻地瀕臨的地方案事極多,高永清雷霆手腕斬決不疑,但凡遇到牽扯州府軍的案子一律照判不誤,均是從重,許多本地官吏都看不下去,上奏參他酷刑烈獄嚴法重糾,是本縣的“屠尉”。折子遞上去,然而反倒是被整飭得最狠的軍屯之地卻悄無聲息。 皇上倒是不偏不倚要高永清自己辯解,他回了個奏本只說“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又將自己任上刑獄的數目一一條陳,其中有一半都是積年的案子在他手中結案,并非新發新案。經過他的手筆,縣衙大牢已是干干凈凈,三個月都再無雞鳴狗盜之徒犯案。 此事發生在半年前,風波如今已然平息,但之所以最近被提及則是因為威州運失一批軍糧,由高永清裁斷終于人贓并獲將悍匪與其勾結的押運官員一網打盡,皇上很是欣喜,連提三級將他破格拔擢為提點刑獄使,雖然有反對聲音,然而他功績正在,當時丟軍糧一事的燙手山芋無人敢接,被他一己之力辦成,之前不做聲之人便很難有立場置喙此事。 但“屠尉”這一稱呼卻如影隨形跟著高永清到了州府。 “我們只是聽當地官員這樣說他,卻沒聽百姓如何說過,個人的口說個人的話,也許身在威州再聽旁人的議論便是另一端言語了?!弊克己庀嘈鸥哂狼宀皇侨我馔秊榘l泄自己無端憤怒的庸官,他如果不是目的明確,是絕不會采取這一種極端手段的。 但卓思衡更清楚的是,高永清的個性里有一種偏執的尖銳感,這與他的經歷和選擇有關,很難剝離。 陸恢聽罷沉思許久才開口說道:“若是大人行事必然不會激起如此多無端憤怒?!?/br> “若是我也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解決這樣多的沉積舊案?!弊克己鈴牟粦岩筛哂狼宓哪芰?。 陸恢聽完竟然少有的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大人的心也同世人一樣是長偏了的?!?/br> 卓思衡微微一怔,當然聽出他在揶揄自己言語回護高永清的所為,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多少有點為不知道根由的事在強詞奪理,旋即無奈苦笑道:“知曉了一個人的難處和苦楚,再想折中公允去談其所為所不為,實在是圣人才做的出的公正來,而我也只是一介俗人,對自己的親人朋友沒有辦法冷眼作辭……” “是我提起大人的傷心事了嗎?”陸恢正色道,“請大人恕罪?!?/br> 卓思衡極為溫和地看他說道:“是你說中我心虛之處才對。我同永清賢弟是我們父親尚在時引薦相識,情誼非同尋常,我對他言語上的回護在所難免,你說得對,我有時也該更客觀去辨析利弊,才能真正替人去苦心窮慮?!?/br> 可卓思衡沒有說的是,他與高永清受于彼此身份限制很難聯系,即便真的想要提醒一二,卻也無處開口,這才是真正的無奈。 陸恢聽罷點頭,似是領悟到了什么,許久才敘話道:“說來也是巧合,正是這位高大人發覺之前秋闈時有人自瑾州前往威州偷改籍貫應考,今年是威州第一年獨設貢院開試,便有人活絡心思,覺得威州地處邊陲少有治學之士,故而容易鶴立雞群得中解試,才暗中使了銀子人脈過去應試,卻被高大人逮個正著。由此才引出瑾州州學的弊案,方知我州之上學風早便腐于蟻潰,于是惹得龍顏震怒,圣裁落罪才空出了大人要上任的位置?!?/br> 陸恢清楚高永清和卓思衡一直在努力避嫌,肯定不是有所勾連后才作此舉動,只是這件事巧合的很,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而卓思衡當然明白他的深意,將本就閑庭信步的馬速再降一降,輕聲同此時已并肩而行的陸恢講道:“任命我的是吏部,首肯之人是官家,其中再有深意也是上意。如果我沒有猜錯,想必此次弊案還牽扯到了國子監和太學,所以上面動了整覆學風的念頭也未可知。我已去信回家詢問,如果有消息,我會再做打算的?!?/br> 陸恢心中服氣,覺得自己再敏銳也只是發現問題而已,但卓思衡永遠想得快人一步,且做好準備無懼可能的困境與紛擾,實在是一種他無法企及的高徹通明。 二人言畢雨停,估算時辰大概還要不到一日的路途,于是決定暫不休憩繼續趕路。 顛簸的馬上,卓思衡心中再清楚不過:當一個地方的學政出現弊案,并非此地開始出現問題,而是問題已自暗流中積累到不得不浮出水面的地步,眼下他要做的難事恐怕不止一件,但他已習慣一路走來擔物而行,要是真的以后要重返帝京整頓國子監太學乃至全國上下的學政,得以先在此處施展一試,倒也是焉知非福。 想著,他心中的疑竇和迷云便散去大半,只剩勇往直前的熾烈催促他快馬加鞭。 其實兩人都并非第一次踏入永明城。 前次卓思衡來時是為替何孟春匯報工作,只不過是在一年前,那時他是同潘廣凌前來,他們身有要務形色匆匆,急于趕回郡上監督麻池修造,并未見到潘父,而瑾州知州王伯棠也因公務前去江南府,二人沒有打過照面。 此次入城,繁盛海埠仍是千帆競匯,港路通達盡顯富庶膏腴之美。卓思衡忍不住想在這作市舶司的長官可真是好差事,說不定官家還沒到手的東西自己就能先享受。但越是這種好處明顯的地方,大家眼睛都看在此處,敢造次的人實在不多,不如學事司一職治下,又是切要的仕途相關又是隱蔽的利害冗雜,幾般勾連多縱深難測,自己要想在這里面翻江倒海還是需要點手段的。 想著,他同陸恢也到了州府衙門,二人下馬后自有人迎接,那人只道是王知州同潘州史親自恭候,還望新學事司提舉能趕快去拜見。 “你先去看看學事司衙門,若時間充足,再看看州學情況。州府給我準備好了宅子,我已安排陳榕陪送照顧你母親來永明城與你共住,這樣一來你能施展才華又好盡孝道,不必兩地奔忙?!弊克己庖婈懟盅凵駹q爍意外之中又有欣然,趕忙制止他的謝辭,“你也是我的弟弟,我的心本來就是偏的?!?/br> 說完他笑了笑,只身前去會見那位娶了唐家姑娘的知州王伯棠。 王知州今年三十有七,至此五品知州,不可不謂官運亨達,相比之下潘惟山倒是一副老邁之態,可能是春日多雨潮悶,他時不時咳嗽兩聲,似乎是身體不大健朗。然而只看那黝黑的方正的面龐也能看出他是潘廣凌的親爹,兩人已是不能更像。 王伯棠笑容親和,個子高挑卻略顯清瘦了些,似乎是真的因為州上出了大事被皇帝申斥后戰戰兢兢,顯得十分疲憊,他受過卓思衡的下屬拜見之禮,很客氣請他落座,又先說提舉宅子的安排,要他放心居所,不必擔憂。 “與其擔憂居所,下官更憂心的是到底州學情況如何?”卓思衡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表情求問道,“下官倉促赴任,仍不知實情,還望二位大人賜教透露,好教我有所備籌?!?/br> “州學所受影響極大,情況甚劣,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急切向吏部求索能人來治管?!蓖醪氖掌鹦θ莺笾刂貒@息,“卓提舉在安化郡時便有籌備書院之謀,想來對學政一事多有謀劃,或許正是可解我州學政積弊之人??!” 說完他將目前州學和學事司的問題著重講了講,聽起來確實很嚴重,什么缺人缺官缺吏缺師;生員怕牽連入弊案,家里有點門路的都跑了;學事司衙門里的銀子虧空嚴重,幾乎是一無所有…… 總之就是缺人缺錢缺德,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王伯棠長嘆一聲,卻重新坐好,靜靜看著卓思衡,似乎在期待他的反應。 畢竟當年笑里藏刀收拾崔逯是何等的措手不及,如今卓思衡想要故技重施,王伯棠似乎也是好整以暇,早就恭候多時一般。 他等來的卻是一聲巨響。 卓思衡猛地拍擊側桌,怒容切齒,將方才的憂思愁悴不知甩到哪里,大喝道:“這些地方官吏豈敢如此?競興私利賄托公行,簡直無法無天!絲毫不知何為尊奉皇憲!太祖曾言‘學政乃國計’,又說過‘廢弛學務猶如害傷春稼’,不奉行祖宗之法,此等行徑簡直是狂狡滔天無德無道!” 卓思衡曾在皇上身邊抄了半年的實錄,可以輕松背誦我朝歷代明君的名言,用到此處簡直不要太鏗鏘有力且立論堅實,兩處引用可謂擲地有聲,疾言厲色也同外界流傳的溫潤君子形象全然不符。 再看王伯棠,似乎卓思衡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但只是短暫的遲疑,卓思衡也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只道:“王大人,下官并非說您吏治不明用人不察,而是學政積弊已久,恐怕你到任時就早有潛藏,此次我們上下一心定要同心同德,好好整飭一番瑾州學風,好教天聽暢明,瑾州的讀書人也好有所得庇!”說完,他深深再拜,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看向王伯棠,好像王大人不答應他配合便是要天聽不暢天下讀書人心懷不安一般。 坐在一旁的潘惟山咳嗽起來,卓思衡聽起來覺得潘老爹是憋笑憋得比咳疾難受。 本來他同唐家的關系官場上人盡皆知,他只需要面子上過得去,勤懇尊敬上峰又勉勵治學就足夠了,又不像當年崔逯一事敵明我暗需要伺機而動。 沒得收拾你的好處誰和你虛與委蛇去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