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107節
周嶺泉抱臂,冷冷道:“這是商量還是通知?” 梁傾卻是一副柔和的表情,垂著眼道:“這是我最好的機會?,F在我媽那邊見好,經濟負擔沒有那么大了,做并購律師收入是不錯,去港城也有很多機會... 但是,我還是想趁著還年輕,做點真正喜歡的?!?/br> “港城也有很多好大學。若你愛做公益,公司名下那些公益基金都需要人,你想去哪個不可以。你一樣能實現價值,有什么區別?” 梁傾聽了一笑, 周嶺泉更慌了,說:“至于留學,梁傾,你想去哪里留學都可以,等公司的情況穩定下來,我可以陪你去?!?/br> 梁傾抬起頭,定定看他,說:“周嶺泉,我想自己做決定?!?/br> 周嶺泉知道他方才說的話有多么高高在上,梁傾聽了又會有多么生厭。 可是他控制不住。 這些日子以來,他如棹一葉孤舟卻于海上落水,舉目茫茫,只想要抓住梁傾這根溫柔的浮木。 他送她華麗的禮物。即使知道都是徒勞。 周嶺泉亦沉默半晌,質問道:“那你的決定里,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還有我們?”他聲音里有一層薄怒,又說:“我和謝愷彤的傳聞呢,你為什么也不問?!?/br> 梁傾笑笑。猜到他要問起此事。 還是幾天前的事情,一眾好友都給她轉了那則八卦—— 港城凌晨的街頭似是在擁抱的兩人。 她當時正在會議室,噼里啪啦地記筆記,因那幾分鐘的出神,便記漏了幾個點。只能低聲下氣地去與對方律師再次核對。 “周嶺泉,我要問你什么呢?謝愷彤,那以后還有李愷彤,還有劉愷彤,也許家世比謝愷彤還要好,那我要如何。我要像個怨婦一樣在你身邊成日成日地追問你,守著你,然后日日夜夜地自卑于我沒有她們那樣的家世嗎?我們之間何時落到了要相互猜忌的程度。何況,又有誰能真正左右你,你若要與誰曖昧,或者與誰結婚,我找你吵,又有什么意義?!?/br> 梁傾雖早已看穿他的一點心思,但心中亦有委屈,無處可訴。 她不是什么冷血薄情的人,愛情,夢想,事業,她何嘗不想什么都擁有呢? 只是但凡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必然要有取舍,做選擇。 說到激動處,她便有淚意,也紅了眼睛。 周嶺泉見她眼淚,也是心亂如麻,本還是對峙的冰冷局面,他也顧不得這么多,直直走過去,拉梁傾的手。 梁傾以為他要抱她,也沒躲,卻見他直直單膝跪下,從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周嶺泉跪在老破小的廚房里,舉著一枚大戒指。 這真是太滑稽了。梁傾想。 “梁傾,我不是為了你面試的事情來的,我也不是來質問你的。我是來跟你求婚的?!?/br> 梁傾不敢直視他眼睛里那種希冀。 她明白的,在這亂局之中,他多么需要她肯定的答案??墒撬龥]有辦法給予。 她本應該抱緊他,他們擁抱,親吻,回到港城,結婚,她站在他身后,做個稱職的妻子,甚至生一二三個孩子,給予他家的溫暖和支撐。 這是他渴求的。她太了解,可她沒有辦法。 愛本就不能戰勝一切,若愛到那個地步,懸浮,虛幻,失去抓地力。那她真的會唾棄自己。 “在新西蘭的那天,你是不是想向我求婚?!?/br> 梁傾垂頭溫柔地問他。 周嶺泉頓了頓。 在這幾秒的沉默里,他猜到了她的答案。他將戒指收回手心,盯著,輕輕苦笑,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外公的事情,新西蘭的最后一天,在雪山腳下,我會向你求婚?!?/br> 哪怕是此時此景,她心中仍有一個角落,很靜,與他在一塊兒,她總能感受到那種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靜。 這讓她覺得平和。 她呼出一口氣,開口,說“其實,也許那時候,我是會答應的,但不可能是現在... 你看,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你向我求婚,是因為當下我們相愛,還是此時此刻你需要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讓我跟你去港城呢?” “到了那里,然后呢,我成了你的妻子,你護著我,給我鋪好路,給予我物質上想要的一切。再然后呢,我會像姚鹿jiejie那樣嗎?你哥哥再呼風喚雨,姚鹿jiejie還是過得很辛苦不快樂,你知道的,不是么?周嶺泉,你了解我的。我很自私,我沒有她那么多的勇氣?!?/br> 周嶺泉頹然地站起來,仿佛有些力竭,他來之前其實也能猜到她的答案,只是總存著那么一線念想。 梁傾仰頭,明亮的眼睛里還有淚,卻也有了一種素日的堅韌,她說,“這段日子,有時候我看著你,會覺得無能為力。有時候我甚至會好自卑,想,如果我生在港城,有個顯赫的出身,該多好。這樣的想法,讓我覺得自己好可怕。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們之間就停在南城?;蛘咄T诮沁^年的那一天。我們會不會比現在少些難過呢?” 周嶺泉聽她說‘自卑’二字,心里一酸,她明明是非常驕傲堅定的人。 他給不出答案,只能壓下身子,與她接吻。 她被困在他的懷抱中,感受到他的行為比語言更強勢。 無處可逃,說服自己,總還能消受得了這個擁抱。 牛腩攤在菜板上,招了一只蒼蠅盤旋。蘿卜未處理,還沾著泥。電飯煲冒了一陣熱氣,又靜下來。 外頭起了大風,窗戶老舊,吱啞吱啞的,梧桐的葉子和種子,簌簌打在玻璃上。 天氣預報說北城今夜寒潮來襲,要大幅降溫。 此時無人還有心力去關臥室那盞落地燈。 他太強勢,梁傾也不如平時柔軟,不遑多讓。 兩人互望彼此,眼神也在纏斗,身上又熱得像打了一架。 周嶺泉濕漉漉的背脊,她扒都扒不住,指尖用了力,拉出紅痕,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汗滴落在她臉頰上,仿佛是她自己的淚。 力量懸殊,梁傾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途中想逃,周嶺泉將她拉下來,動作有些粗魯地占領她的身體。 可是,吻落下來,又太繾綣。 梁傾在欲海沉浮,仿佛她在此沉浮了一輩子,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想上岸,還是想就此溺斃。 她的頭發不知不覺又長了許多,纏在他支撐的手腕上。 周嶺泉在絕望的邊緣,想,若能這般,困住她一生,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 后來風還是未止,屋內卻靜下來。 落地燈照出他們靜止的rou/體的溝壑和起落。 他們側著抱在一起,周嶺泉像個孩子似的,埋在她的頸窩里。 到了此處,梁傾反而有種塵埃落定似的心平氣和。 她輕輕撫著他背上那塊突出的骨頭,說“周嶺泉,我知道,這一年來,你都不快樂。其實,就算我與你去了港城,也并不會改變什么,你周旋其中,只會日復一日,疲憊不堪?!?/br> “但我沒有辦法一天一天看著你不快樂,最終成為你的父親,你的伯父們那樣的人... 若這是你選擇的... 我當然尊重,但我沒有辦法接受去見證這個過程... 若是如此,rou身的廝守,又有什么意義... 你,我,還有我們最終都必然走向變質... ” “如果這就是別人說的‘永遠’,那這種‘永遠’對我來說與凌遲無異?!?/br> 周嶺泉遲遲不答,仿佛入睡,但他呼吸的頻率出賣了他。梁傾知道他沒睡,卻也不再說話。 她想起,許久之前,他們在港城一別,說的那個世界末日??菔癄€的冷笑話。 其實此時此景,她倒希望成真。 她等他回話,等得太困倦,體力消耗殆盡。 最后一絲清醒還在,還記得交待他:“你的襯衣扣子縫好了,紙袋在門口柜子的第二格。你走的時候,記得拿?!?/br> 她能做的就是這些,不虧不欠。 她真誠堅定地愛過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遺憾。 這般睡過去,忘了他有沒有再回什么話。 只是被他摟得太緊,翻身都不行。 半夜朦朧轉醒一次,覺得后頸處有些濕意,像是屋內下了雨。 - 一夜冷潮突至,第二天周日,梁傾意外醒得晚,枕邊無人,被子里已徹底涼下去。窗外仍是那種簌簌的風聲。令人不得安寧。 她也顧不上冷,赤腳去翻門口的柜子。 果然,柜子空了,只剩一陣陳舊的潮味。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三章 第84章 剝離 “所以呢???他就這樣... 走了?” 何楚悅下午自西寧回來, 見梁傾正坐在地板上,拆那些奢侈品盒子,認認真真地在網上搜索價格。 “嗯?!?/br> 何楚悅心情也低落, 換了套居家服, 挨著梁傾坐下來,嘖嘖地看那些包的價格。 “我們可真是一對難姐難妹?!彼恐簝A的肩膀,靜靜地說。何楚悅平素咋呼慣了, 若是靜下來,便是真的傷了心。 梁傾摸小狗似的, 摸她的臉。 “你查價格做什么?” “年底了, 好幾個賀老師他們那里對接的公益組織都在籌錢。這些東西, 還回去他肯定又要找我吵,還不如我索性賣了,以他的名義,把錢捐了?!?/br> “你倒還為他著想... 那你們現在, 到底幾個說法?”何楚悅問。 “其實... 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分手進行時吧。我了解他, 他會想通的。 ” “狗男人, 悄沒聲走了?!?/br> 梁傾不搭腔, 把一個迷你的包在手上掂了掂,說:“你說說,這個包它到底哪里和別的包那么不一樣呢。擁有這個階級標志,真的就會快樂很多嗎?” 頓了頓又說,“其實也不算完全悄沒聲。他走的時候給我煮了雞蛋, 打了豆漿, 鍋子里還蒸了兩個燒賣?!?/br> 何楚悅:“...” - 十一假期的最后兩天, 梁傾回了一趟江城, 林慕茹這半年來情況穩定, 恢復良好,年初時曹家豪的出現,竟成為林慕茹病情向好的轉折點,精神科醫生和心理醫生也無法對其中的因果關系進行總結,只說可能是藥物的配合恰當,曹家豪的出現使得林慕茹得以對曹家華和那段回憶徹底脫敏,真正進入恢復期。 梁傾想,也許林慕茹比她想象的更堅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