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106節
“你這小姑娘,倒是心細?!?/br> 李叔夸她,又對蔣思雪說,“小雪,嶺泉有福氣,找了個好姑娘?!?/br> 蔣思雪裹著及地的羊絨衫,站在光影婆娑處發愣,這會兒李叔搭話,她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勉強擒出一抹笑,說:“梁小姐費心?!?/br> 差李叔送走梁傾后,蔣思雪一人走回客廳。門廊處有一面大鏡子,自她小時就在那里,蔣振業說用以整理儀容儀表。 她就這么一不小心,與鏡中的自己看個正著。 她已五十有余,人生的大半輩子糊涂倉皇地過去。 年輕時她戀上一個已婚的男人,他與她聊風月聊藝術聊自由,她戀上他看似無所不能背后的那點不堪,不惜懷上他的孩子,希望他能留在歐洲與她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她將這一生的自尊都提早透支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 后來他走了,她的愛也燒盡了,只剩薄薄一層恨,恨這個男人,又恨自己。 但日子還要過下去。 那時候蔣振業已知道了她做的這些糊涂事,勃然大怒,令她立馬回國。她知道,若懷著孩子回北城,這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父親勢必要令她拿掉這個孩子??伤岵坏?,這是她的血與rou做的小人兒。 也許是愚善,也許是母性使然,她想留下這個孩子。 她為了躲蔣家人,在歐洲前后換了幾處房子,挺著肚子搬家,后幾月胎位不正,醫生要她在家試著倒立,她堅持了幾個月,不慎摔了一跤,摔得自己都暈了過去。還是鄰居聽到動靜,送她去了醫院。 周嶺泉五個月,她終于抱了孩子回去,白瓊之哭著在機場接她,蔣振業陪著,一言不發。消息瞞得好,大院里的人只知蔣家三妹從國外旅居回國,大病一場,在家中休養身體。 兩年后,蔣振業將陳謙介紹給了她。 她產后抑郁嚴重,對活著已無所期盼,更毋論要如何活著。只是照做。 陳謙看上去老實,質樸,她那薄薄一層愛恨,在他這處撣一撣,大概也可以塵歸塵,土歸土。 唯獨愧對周嶺泉。 可人與人之間往往就是這樣,寧愿在無數的愧對和遺憾里坐著,年復一年,維系著一些表面的平和,也不愿再去掰開來,看看里面哪處在流膿,哪處留了疤。 - 梁傾已走到大院門口,忽聽見背后有匆匆的腳步聲,竟是蔣思雪追了出來。她方才午睡剛醒,睡容憔悴,還穿著拖鞋。 梁傾停下腳步,轉身迎她。 蔣思雪斂著神情,整了整衣冠,才說:“若你這幾日要去見嶺泉,能否替阿姨帶句話?!?/br> “您說?!?/br> “請你跟嶺泉說。那次帶他去港城,并不是抱著別的目的,只是想讓他見見他爸爸。他外公向來不讓我提,也不讓他外婆提,可我知道,他那時候很想知道他爸爸是誰?!?/br> 梁傾愣了愣,沉靜地向她微笑,說:“我會帶到的。阿姨,嶺泉心里其實一直是念您的好的?!?/br> - 隔天新宏邦的臨時董事會公告在晚間發出,兩則重點,一則周啟華被推選為臨時董事,替代周啟輝之職務,二則將定增約十億股作為收購南城城投11%的股份的對價,若一周后的臨時股東大會過會順利,南城城投將一躍成為新宏邦第二大股東。同時也將成為汪家實際上的一致行動人。 雖塵埃落定前任何變數都有可能,但金融評論卻分析,周家一派敗相已現 —— 但這對于新宏邦和股民來說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這半年來眾說紛紜的內斗和管理層的變動已對股價有所沖擊,地產大環境亦在變天,若是心不齊,幾十年的經營便可輕易毀于一旦。 這兩日周嶺泉卻顯得風平浪靜。 雖他暫時耽擱在了港城,但梁傾的微信他都會回復,兩人也有通話,聊蔣振業的病情,小饅的生日會,還有林小瑤國慶節與幾個同學的云南之旅。他不提那一頭,梁傾自然不問。 國慶后回去上班的第一天,鮮花如常送到辦公室,次次都是同一種朱紅的玫瑰,她分一些贈給同事,連同事們都打趣,要她同她這位神秘男友反映一下,下次換點新鮮的。 但唯一的不尋常卻是自下班伊始。 白天有一通來自快遞的電話,她不以為意,等到了下班,在地鐵上接到何楚悅電話。 她說,“我剛回家,有個快遞小哥還等著,我說你咋不扔在菜鳥驛站,他說東西太貴重了必須要送到家里。我說啥東西這么貴重...” “啥東西?” “我不知道啊,你回來一起拆吧!我怕是炸彈?!?/br> 梁傾在地鐵上笑。下班時段的地鐵,人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擠,她將手機扔進包里,手肘碰到了后面的人,換來輕輕的‘嘖’一聲。 從前她聽老狼的虎口脫險,里邊唱‘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br> 一句歌詞她記了許多年。后來搬來北城,在無數擁擠昏沉的通勤途中,地鐵自眼前飛馳而過,那種瞬間與永恒的對峙感來臨,她總是想起周嶺泉。 進了門,何楚悅坐在地毯上,一臉嚴肅地研究那個大包裹。 見梁傾回來,她說:“我覺得我知道是啥了。我從縫縫里看到了?!?/br> “不是炸彈?” “不是。是愛/馬仕?!?/br> “?” 她二人將包裹拆了,里頭三個盒子,一張卡片。還是周嶺泉的風格—— n.z. “周嶺泉什么時候開始走這種暴發戶路線了?”何楚悅調侃, 梁傾搖搖頭。 原以為他不過一時心血來潮。結果這情況持續了四五日,老校區的出租屋,打開門便是五花八門的奢侈品包裝盒,靠墻堆著,荒謬極了。 “你不問他?” 何楚悅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梁傾。她男友這周末的飛機飛美國,他們約了去最開始遇見的西北小站故地重游。 ‘既然抓不住未來,當下總要善始善終?!m故作輕松地這樣說,梁傾卻知道,她對未來沒有信心,心里肯定是難受的。 “再說吧?!?/br> 梁傾若有所思。 - 又過了兩天,是個周六,梁傾白天去了俞醫生處,與姚南佳和小饅頭來了個姐妹們的午餐,之后順道去了趟三源里菜場。 周末人多,熱熱鬧鬧,紅紅綠綠,有一種根莖類蔬果的清苦香氣。 她喜歡逛市場,工作再忙碌,也會擠時間來,多數時候只買很少的東西,但走一圈,心便很靜。 她最常去的一個攤子,攤主也是江城人,微胖干練的中年婦人。她們這兒常年賣一種江城人愛食用的青椒。 梁傾來的次數多,又是老鄉,她也認得她了,說:“小姑娘,上兩周都沒見到你,國慶出去玩了吧?” “出去旅游了?!绷簝A笑說。 “上次陪你一起來的帥哥呢?!?/br> 梁傾笑笑,說:“他不在北城工作?!?/br> “喔唷,那你們豈不是‘異地戀’?!?/br> 阿姨自認用了個新潮詞匯,對自己十分滿意,說:“今天還是老樣子吧?兩斤青辣椒?” “還來個白蘿卜吧?!?/br> “好啊,秋蘿卜,好吃得很?!?/br> 六點多天擦黑,梁傾提著環保袋緩緩步行至樓下,抬眼看到單元樓下有人在等她。 微涼的秋夜,周嶺泉穿黑色的風衣,燈下頎長的一道影子。 她停下腳步,兩人對看一陣,各自移開眼睛。 梁傾垂首笑著說:“正好,準備做白蘿卜燒牛腩。你喜歡吃的?!?/br> 作者有話說: 四個字形容這段時間三次元的工作生活:屁股著火。 周五晚上9點四更!正文完結!不見不散! 周末可能會有一個番外! 第83章 變質 “怎么沒拆。不喜歡么?款式是請嶺玉替我挑的, 她眼光好?!?/br> 兩人攜手進了屋,梁傾去廚房冰柜將牛腩拿出來,提著菜進了廚房。 周嶺泉在廚房外, 隔著玻璃推拉門, 見梁傾垂眸笑笑,溫柔道:“這周好忙的。本打算明天拆?!?/br> “嗯。你會喜歡的?!?/br> 周嶺泉不再說話,只倚在門框上, 看她分切牛腩,素凈的手一時染上臟污的血。 她切得仔細, 工整。 “梁傾, klc的香港辦公室給了你offer, 你拒絕了?” “你從哪兒聽說的?” “那時候你說你要去跟他們二面,只是想幫你打個招呼,流程上順利些?!?/br> 梁傾停了動作,一滴粉紅色的血水便順著她指尖落在菜刀上。她皺了皺眉, 又說:“先吃飯, 你應該也餓了?” 她默認, 甚至未再找借口, 這無疑印證了周嶺泉最差的一種猜想。 “你不覺得你好歹應該同我商量一下么?” 梁傾停了刀,覺得自己滿手腥膩,先去水池下洗手。她洗得仔細,洗了兩道,洗得周嶺泉心都涼了下來。 “你是為了這事兒才過來的?”她關了水, 背對著他問。 面前的窗上, 映出她身后的周嶺泉的身影, 卻因光線原因看不清他的臉。 “我想聽你當面跟我說?!?/br> 方才兩人極力維系的那種溫馨氣氛蕩然無存。 這番對話遲早要進行, 只是她未想到, 他會撇了港城的一攤子,專程飛來這里。 這個人,執拗的時候是真的很執拗。 又想起,很久之前,在南佳家中,他們趁著無人,在廚房里調情。 她越平靜,周嶺泉就越惶恐。他想抽煙,又想起,自己已在戒煙期,不能廢了規矩。 她擦了手,轉身將腰抵在料理臺邊,說:“周嶺泉,我想留在北城讀博。我跟你說過的,以前幫過我的那位賀律師,她們教研室明年會有一個和倫敦政經的聯合項目,獎學金很多。我想申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