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100節
一時桌上年輕人都笑起來。 之后長輩們又接過話頭,開始盤問她們的學業情況,很是無趣。 她們只坐了約莫半小時,姚鹿便帶著雙胞胎告辭,說雙胞胎明天還要上學,盧珍催他們早些回去練琴睡覺。 兩人有些沮喪,只和周嶺泉約好,等他們從新西蘭回來之后周嶺泉帶她們去外島海釣。姚鹿走時長輩們又一個個地打過招呼,總之面子上是盡善盡美的。 梁傾借故陪她們走到門口,總算能與姚鹿好好說句話,她攔著她手臂,說“剛剛在桌上,都沒來得及跟你好好道聲謝。我meimei的眼睛多虧了你。今天也不知道你要來,什么都沒準備?!?/br> 姚鹿擺擺手,說:“哎呀,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你快進去吧,不然那些老古董又要啰里八嗦了?!?/br> “嶺泉挺好的,也不容易,你倆有緣分,好好珍惜?!?/br> 又頓一頓,說,“日子總歸是你們自己過,至于別人說什么,別放心上就是了?!?/br> 她說罷,還是一副開朗的口吻,與梁傾告別。 - 她們走后不久,周嶺泉也攜梁傾告辭,只說明天早晨的飛機卻還有許多行李沒收,眾人也不挽留。 總之是盡善盡美地吃完了一頓飯。 走到車處,卻發現周嶺泉將司機叫了過來,一問才知道方才席間他偏頭疼便開始發作。 梁傾與他坐在后座,見他方才樓上還是一副長袖善舞的模樣,現在頹喪下去,面上發白,后又叫司機在路邊停車,下去嘔吐了一回。 他今天是壽星,誰敬他都得接著,喝得不少。 上了車,梁傾遞紙給他說:“今天我也沒拿包,沒帶止痛藥?!?/br> “沒事,就是最近有點疲勞。等會兒回去吃藥?!?/br> “我以為你好些了?!?/br> “之前是好些了,這幾個月忽然又開始犯?!?/br> 梁傾心里難過起來。這些他從不說,她也不知道。 周嶺泉靠著她,閉著眼,額上一層細汗。他把最脆弱的一面攤給她看,而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握他手背,很徒勞。 她想起方才姚鹿走后,桌上人議論她的一席話 —— 因為都是站在周緒漣對立面的人,語言分外尖酸刻薄,有人說姚鹿不懂打扮不勤于自我管理,有時與周緒漣共同出席活動總被媒體拍得彎腰駝背;又說周啟泓生前就提了好幾次讓她從醫院的一線工作退下去,給她開個私人診所當老板,她硬是不肯;還有人客觀評價道,若周緒漣要是當年聽周啟輝的安排娶了陳家的女兒就好了,現在也不至于要被汪家牽著鼻子走,逼得與周家決裂。 “周嶺泉,現在你要的都有了,你還有我,所以——你快樂嗎?” 車進入海底隧道,空氣的狹管效應造成一陣輕微的噪音。 梁傾沒有得到回答,低頭一看,周嶺泉似已睡著。 作者有話說: 啊 算了算下周五左右就要完結了舍不得啊舍不得 (嗚嗚 第78章 落雪 第二日他們乘午間班機離港。 旅程機票住宿大致行程都是周嶺泉安排的, 梁傾在社交媒體上搜索了一些攻略填充細節。 梁傾沒出過國,第一次踏出國門竟是往南半球去。 第一站是皇后鎮,停留一天, 之后自駕北上。 機艙放出冷氣, 放好行李后梁傾開始研究菜單,又有空姐走至她身側,蹲下身來, 輕聲問她飲食上是否有任何忌口。與經濟艙待遇有天壤之別。 她想起了方卿卿的羅馬理論。 難得休年假無事可做,前些日子何楚悅推薦給她一本暢銷小說, 薩莉·魯尼的《普通人》, 梁傾隨身帶了打算旅途閑暇可以一看。 周嶺泉為騰出這次假期前幾個月忙到腳不沾地, 飛機起飛后兩人閑聊幾句,他便開始覺得困乏,就著飛機轟鳴的白噪音和梁傾指尖書頁翻動的聲音,竟就這樣沉沉睡去。 梁傾看了幾頁書, 又挑了一部喜劇片看, 也才過五六小時, 偏頭看周嶺泉睡得依舊深沉, 中途空姐分發晚餐,燈光大亮,他也沒醒。 人高度運轉后突然松懈下來就會如此。 梁傾打量他睡臉,眼下有揮之不去的疲態。她看久了,餐后犯困, 也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夜里。她怔了一陣, 見周嶺泉已經醒了, 面前放了一杯橙汁, 正在看一本書。 睡前在飛行, 醒后仍在飛行,這給人一種恍惚感,仿佛時間停止流逝。但一看手機,東八區時間都已近10點。 “怎么還沒到?!?/br> “快了。估計還有一小時就要準備降落了?!?/br> 周嶺泉擰開礦泉水遞給她,自己則掏出梁傾給他買的戒煙糖,摁出一顆,扔進嘴里,表情不甚愉悅。 他手上那本書,是上次北城某書展時梁傾給他挑的,叫the urbacher。 ‘我們正以一種溫柔的方式占領彼此’—— 何楚悅有一期vlog里面有這樣一句話,梁傾記了好久。 梁傾笑了,問:“好吃么?!?/br> 周嶺泉丟給她一個 —— ‘你說呢’的眼神。 周嶺泉確實是說一不二的性格,答應了梁傾戒煙,便真的有了初步成效。 “你去看過醫生么。偏頭疼是不是也跟戒煙有關?!?/br> “可能有些關聯。你不用擔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彼参克频奈樟宋账氖?。 梁傾本想埋怨他看病就醫的事情之前只字不提,話到嘴邊又收回去,說了也是無效。 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 她將舷窗遮光板推開,窗外是一個明亮的午夜,腳下銀白的云無限延伸,他們在上方灰藍色的真空飛行,遠處是月。 “你哥哥的母親是叫汪家英么?”梁傾好奇問。 “是。怎么突然提起?!?/br> “我剛才看報紙上說你大哥昨晚去了一個慈善基金成立二十周年的活動,是以汪家英這個名字命名的... 你見過她么?” “沒有,我去港城之前她就去世了?!?/br> “我看你小姑與她特別要好,昨天在桌上還是家英jiejie這里,家英jiejie那里的,她們以前大概很要好?!?/br> “是,我也是聽說,她和我父親他們都是幼年相識,但與她定下姻親的其實本是我父親同母的哥哥,但據說他二十來歲去世了?!?/br> “你小姑說她是很能干的人?!?/br> “是,據我所知她十分有魄力。九十年代新宏邦進軍大陸房地產市場其實也是她最后拍的板,我父親那時頗信賴她。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大陸這個新興市場以后會是什么情況... 不過后來她生下了我哥哥,便甘心退居幕后,公司里便是她胞弟替代了她的位置... 再后來她就病了,宮頸癌。當時她懷了第二個孩子,想要保住,耽誤了治療,各自手段都用上了還是沒用,拖了五六年,還是去了?!?/br> 周嶺泉頂的便是這第二個孩子的身份。 她不再追問,只是心中唏噓,又覺得荒誕。 方才報刊上的配圖,三十年前年輕的汪家英盤發,大顆的南洋珍珠耳釘,穿一襲筆挺的西裝大衣,站在周啟泓身邊,人如其名,英姿勃發,風華正茂。 忽地飛機上廣播響起,飛機馬上就要降落皇后鎮。 - 皇后鎮依托著瓦卡蒂普湖,三面環山,四季美景各有不同。冬季來的人多是為了滑雪度假 -- 方才他們從機場往外走,一路便路過了許多背著雪板的年輕人。 他們落地時已近午夜,梁傾聯系了當地接車服務,第二天早晨二人再去取租車。接他們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當地人,灰胡須,微微發福,很和善。 車程不遠,途中他問他們從哪里,又說他們選酒店非常有眼光。這家度假式酒店是梁傾定的,坐落于一所南島有名的酒莊內,平時許多婚禮也會在這里舉行。 車行至目的地,幫他們取下行李時,司機又笑呵呵地問:“你們是來度蜜月的嗎。我接過很多和你們一樣的年輕情侶,都是來度蜜月的?!?/br> 兩人沒回話,只是微微笑著,看向窗外。 獨棟小屋正對湖景與雪山,外觀最大程度還原了南島淘金時期的建筑風格,保留了片巖石墻,木梁以及手鑄鐵材組成的外觀,但內部又在原始風格的基礎上疊加了現代設施和裝飾。 兩人奔波大半日,風塵仆仆,簡單熟悉了設施便去洗漱睡下,第二日他們還得早起去取租的車。 不料梁傾卻醒在夜里四點。 大概是白天在飛機上睡了太久,又或是好不容易休假旅行心態放松下來,對睡眠的需求反倒變少。 她輕輕起床,披衣至二層陽臺前,將厚重的窗簾推開。 眼前之景令她有瞬間落淚的沖動。 這夜無云,星輝漫天,月色恬靜,湖面澄凈似一面黑鏡,偶有水波一現不知是飛鳥還是游魚。雪山映著月,卻比月更亮,制造一個柔白的夜。 萬物有靈,各自舒展地存在著,她帶著一身文明世界的灰塵,站在此處,有些局促,如同偷窺。 就這樣怔怔看了不知多久,后頭有些動靜,周嶺泉身著睡衣,走過來,見她倚著窗框,伸手將她拉進懷中,發覺她身上寒意深重,看來是已在這里多時了。 問,“怎么一個人在這里發呆,起來很久了?” “睡不著。這兒太美了。你看?!?/br> 清寒的夜里,呵氣成霜,周嶺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雪山的峰巔與峰巔之間的一線青青曉色。 兩人無話一陣,周嶺泉說,“如果你想,這里還有直升機看雪山的項目?!?/br> 梁傾搖搖頭說:“站在這里看,是一樣的?!?/br> “那我們年年都來?!?/br> 梁傾笑笑,沒再評價。 日出并未如期而至,山間開始飄雪。不一會兒雪席卷過來,黑湖白雪,靜靜的,細細的。 梁傾執意不肯回房,周嶺泉扯了厚毯子將她裹住,說:“落地不過六小時,你的愿望已經實現了?!?/br> 梁傾側身,抬著下巴,親吻他說,“生日快樂,周嶺泉。你想看你的禮物嗎?” “在這里?” 梁傾點點頭,從他懷中退出來,背過去,站在飄雪的凌晨,將睡衣褪至肩下—— 背部蝴蝶骨上是新添的紋身,圖案是她生日時周嶺泉的那張素描。 “我想那些貴重的東西你總歸是都有。想了半天,所有的紙張都會褪色,你從前畫的那些紙稿許多都有磨損,但至少這一幅,我可以替你保留久一點?!?/br> 她背著他,說話聲音也是淡淡的,融進窗外細雪。 周嶺泉看向她肩頭,無言片刻,眼眶熱了。 那雪光溫柔地籠罩著梁傾,使得這一幕具有某種神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