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85節
初見時,她汲汲營營,看似精明算計地活著,與他在一起不過是尋點快樂。 后來卻發現,她這個人,有時脆弱,有時堅韌,口是心非,說不出三兩漂亮話,但行為卻又熱忱。 再后來,他發覺她還有令他折服的勇氣,滿身泥濘地與往日纏斗,卻也沒有忘記要去護一護其他淋雨的人。 梁傾沒等來一個答案,又靜靜地問:“怎么辦,周嶺泉,我后悔了。那個問題,我不要收回,我知道我要問什么了。我來這一趟,只要一個答案。我們之間,自此也可以有個了斷?!?/br> 借著客廳昏昏的光線,他們互相凝視。 有一瞬間,周嶺泉又有一種想要執筆繪畫的沖動,他有近十年沒有這樣的沖動。瘋狂想要用畫紙記錄這一刻,二十七歲的梁傾的樣子。 這尋常的夜,她烏青的凌亂的發,白色的襯衫,臉頰上因燈光布下的陰影,和一雙愛意篤定的眼睛。真靜,真美。 他仿佛領悟從前十年慣性般生存的無意義,皆是為了此刻,為了這個眼神。 三十歲,四十歲... 七十歲,而自此刻之后,他仿佛又能平和地看盡這一生。 了斷,什么了斷?他不要了斷。 論感情,他總是吊車尾。是她一直在等他。 這幾日事態的急轉直下,無措,退縮,猶豫,一切的一切,自她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都不重要。 他差點都忘了,他本是個可恥,自私,貪婪的人,他這一生要錢要權要名要利。 要攀上高塔,還要擁有她。 “... 你何必問。你很聰明,不可能不知道答案,不可能不知道... 我對你... 有多認真?!?/br> 他說。 梁傾垂著眼,他一字一頓,與她心跳節拍唱和。 她安靜地聽了,不敢眨眼,也不敢抬眼看他。 他們早已熟悉對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可到了這種時刻,依然慌里慌張,與情竇初開的情侶無二 —— 俗世里的情話挑挑揀揀,說多了,都不夠鄭重,于是恨不得就在這里,rou挨著rou,坐它一輩子,沉默一輩子,變成兩幅白森森的骨架,靈魂還繼續對坐著,對望著,如此,‘愛’這個字,也就可以說完了。 “梁傾?!?/br> 她抬頭,而周嶺泉側坐,捧住她的雙頰,便吻上來。 這個吻好輕盈,像孩童的親吻,沒有欲色。 他們方才飲過茶,清苦之后是許多回甘。 她飄飄蕩蕩的一顆心,靠這個吻忽地平安著陸,終于睜眼,看他漂亮的眼睛,吻她時,意亂神迷。 這十年她一直都在急切地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 唯獨在他面前,她可以做個小孩,討要一顆名為偏愛的糖果。 他不冒進,停止親吻,將她拉進懷里。她半坐在他膝上,又被他擰進懷里,一個親密無間的姿勢。 靜了靜,梁傾聽他在耳邊鄭重說,“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該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話到了這份上,你不能反悔,只能說愿意?!?/br> 她含著笑,與他貼得很緊,圈著他脖子,調侃道:“那你倒是說說,該是多早的時候呢?!?/br> “在江城的時候,或者是坐星光小輪的時候... 或者是去年過年被鎖在你那個破出租屋的時候... ” 梁傾聽了,又倒在他肩頭,笑得發顫。他便抱得更緊。 “算一算,其實也就一年多。怎么發生這么多事兒?!敝軒X泉說,用下巴蹭了蹭她臉頰,問,“還有... 怎么感覺認識你好久了?!?/br> “可能... 感情是睡出來的?” 梁傾說完愈發覺得好笑。 氣氛松弛下來。 周嶺泉也跟著低聲笑兩聲,松開些。 梁傾轉過來,半跪著,攀上他的肩,這才看見他一雙眼睛,映著港城遠燈,和近處的自己。 她湊近,細膩地,柔慢地吻他。 他們之間小有波折,但親吻卻輕車熟路。 周嶺泉任她主動,不過頃刻,回吻,截然不同的強硬節奏,至她脖頸,輕輕咬一口,含糊道:“酒店退了吧?” “... 沒定?!?/br> 周嶺泉抬起頭,梁傾垂眸,嗔看他一眼。狡黠又得意的樣子。 他許久未見她這般神情,不知如何是好,又湊近吻她的眼睛,問,“我怎么覺得你是有備而來且勝券在握?!?/br> “那周總認輸么?” 他眼神頃刻有了攻擊性,忽地將她抱起來。半途將燈熄滅。 梁傾的抗議似地捶他背,說自己折騰一天,還沒洗澡。 “省著點力氣?!敝軒X泉調侃。 梁傾報復性咬他下唇。 兩天同想起在南城出租屋,相似的光景。 戀人才不管游戲規則,就算世界末日也要先接吻啊。 作者有話說: 語出《傾城之戀》范柳原對流蘇的評價。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柳元太了解流蘇,才會有此一語。 第二卷 結束! 【更新安排:明天一更,后天一更。周一,周二停更兩天~謝謝大家~周末愉快!】 第66章 深藍色 這個吻沒有往下繼續。 兩人皆是風塵仆仆, 進了臥室先后進去洗漱。 梁傾洗完后,換了分體舒適的睡衣,坐在床邊的皮質扶手椅上翻看床頭柜的書 —— 是與建筑設計相關的。 翻了幾頁, 周嶺泉的手機在另一頭的床頭柜上響起來, 梁傾拿了,去敲浴室門,大概是里邊水聲大, 過了一會兒周嶺泉才走來將推拉門拉開一道。 他在淋浴中途,胡亂裹了條浴巾, 水滴滴答答弄了一地, 梁傾將手機遞給他, 不亂看。對面的人卻不接,空出手來捉她,梁傾早提防他有這么一出,敏捷地閃開了, 說:“我就帶了這么一套睡衣, 你行行好?!闭f罷將手機塞給他說:“都響好幾聲了?!?/br> 周嶺泉低頭, 見了來電人, 浮浪的狀態便收了起來,表情陰郁地掩上門。 關了浴室門,梁傾只能聽到模糊的人聲。 電話時長并不長,過一會兒聽他掛了電話,水聲又響起。 梁傾今日也算是坐過山車似的一天, 有些疲累, 猜著那通電話的來歷, 周嶺泉這房間又燈光設計得宜, 催眠極了, 她蜷在扶手椅上,抱著那書將睡未睡。 周嶺泉拉開門便見著這樣的場景,她穿一套顏色很清淡的香芋紫的睡衣,在燈下打瞌睡,圓鈍的唇長成一個小小的圓型,頭發還是濡濕的,泛著黑青。 這臥室陳設有差不多十年未改,簡約冷靜的布局,如今她坐在這兒,一切仿佛都活了似的,跟著她淺淺呼吸。像提前將他帶入舒適夢境。 周嶺泉松一口氣,走過去將那書拿走,說:“去床上睡。這兒冷?!?/br> 梁傾極難睜開眼睛的樣子,說:“你抱我吧?!闭f罷,便扣住他了脖子,頗為無賴的舉動。 周嶺泉向來受用她這偶爾的撒嬌,他沐浴罷,只穿了一條睡褲,這樣一抱一貼,到了床上,燈還未來得及關,兩人呼吸都重起來。 復又接吻。 梁傾的發間都是水汽,他的身上亦是,纏在一塊兒,熱答答的,黏在耳后,頸間,像賦予流動的情/欲以實質。 周嶺泉將燈關了,排氣扇也稍歇,只剩肌膚與被褥摩挲的沙沙聲,如巫女低語。窗簾降了一半,漏了層幽浮的光進來,如同絲質蟲繭般重新包裹他們。 可即便情熱如此,她仍能感到周嶺泉的狀態與方才有所不同。 “周嶺泉?!?/br> “嗯?”他悶在她頸肩,低低答一聲。 “我看到新聞了?!?/br> 二十多分鐘前,那通電話后,梁傾的手機接到新聞推送,周啟泓已拔除呼吸機。 周嶺泉停了動作,弓著背,半晌一動也不動,呼吸在她頸間,漸沉漸重。梁傾頓了頓,伸了另一只手,動作緩慢地撫他背脊。她總有很朦朧的記憶,很小的時候生病發燒,林慕茹也總是這樣哄她入睡。 過了一會兒,周嶺泉緩了呼吸,伸了手將她的腰撈過去,兩人緊密相貼,周嶺泉才說:“本來不想告訴你的?!?/br> “怎么沒留在醫院?” 周嶺泉卻沒回答,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家的事情,還有一些并非‘公共知識’的部分,甚至連陸析都不知道的那些... 我十五歲回周家時,我父親將我記在了他的原配妻子的名下。對外只說找大師算過,一直放在親戚處寄養。我大哥不接受這安排,也對爸爸寒了心,從香港的大學輟學,獨自去了柏林?!?/br> “雖然他們父子關系幾度僵到極點,但幾年后金融危機,我父親病重,公司又凝聚了他母親的心血,他最終還是放不下,回了港城?!?/br> “其實我們家這些子女里,爸爸最疼的還是大哥。聽家里長輩說,大哥小時候學校開放日爸爸總是同去,大概是年輕時對大哥的母親有些真心的緣故吧... “那你呢?” “我么... 我與爸爸與其說像父子,更像上下級。高中時我并不出眾,生性又靦腆,那時我弟弟剛剛三四歲,最惹人疼愛的年紀,我爸每次回家至多是在餐桌上問我學業。我不是那種會同人親近的孩子... 后來,大概是見我還算有悟性,加上他與汪家和我大哥生了嫌隙,這才注意到我?!?/br> “陸析說你后來輔修金融,也是你爸爸的主意?!?/br> 周嶺泉點點頭,“我從倫敦投行工作到如今進公司,得了我爸爸許多指點。且無論如何,我從前在投行走得順利總是沾了周家的光。拋去他與我母親舊事不談,金錢,名譽,資源,這些他都給我了。我對他只能是感激的?!?/br> “今夜若是其他人在,也多少是做做樣子。唯有我大哥送最妥帖。他們是真正的父子,從前有真感情,才會失望寒心。這些年他與父親隔閡,我也被迫卷入周汪兩家的棋局里,不過好歹我叫他一聲大哥,今夜就不給他添堵了?!?/br> 他平靜地訴說著另一對父子的恩怨情仇。 兩人靜了片刻,呼吸相聞,梁傾瞇著眼,黑暗中勉強辨出他低垂的眉眼輪廓,有種脆弱感,又恍惚覺得只是光的緣故。 “我覺得你剛剛說的不對?!?/br> “什么?!?/br> “你高中時就是帥哥一枚了,怎么會不出眾。我們高中校草也不及你十分之一。要是你在我學校,我一定不學習了,天天想著倒追你?!?/br> 周嶺泉輕輕笑,吁一口氣,將懷抱松開些,兩人得以面面相對。他的眼總是很亮,此刻有笑意又有袒露的心傷。與平時所見不同。 這一刻過于美和靜,梁傾鼻子一酸,眼里有淚意,抬起下巴羽毛似地輕吻他。靈與靈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