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16節
沒回這句,只發了一句給他,說,‘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br> ‘什么?!?/br> ‘我們’她打完又刪掉,改成‘誰都別說。行么?!?/br> ‘都行,你說了算?!?/br> ‘你手表忘拿了?!?/br> 那邊看來已經上飛機,只回,‘你替我收著,下次給我?!?/br> 下次。 梁傾沒有再回,起身整理了東西,甚至鋪平了被褥,這才離開房間。她自然沒拿那張房卡,卻將手表帶走了,像是將一個秘密揣在懷里。 - “你昨晚怎么了,怎么沒回家?!?/br> 梁傾進門的時候,王敏正坐在桌邊吃蘋果玩手機,她顯然并不等待梁傾給出什么答案,只是沒話找話。她噫嘩睡到中午起床,看到信息才知道梁傾早晨進不去門,卻也沒有再提及這一茬兒,也沒問她后來去了哪里,就此揭過。 “去醫院了?!?/br> “又是你家那個親戚?” “是。人快不行了?!?/br> “哦?!?/br> 王敏摸不清這到底是梁傾的哪門子親戚,只知道她常常跑醫院,卻不常提及,如今人快不行了也是這幅頗為事不關己的樣子。 敷衍兩句,她便進了自己的房間。 梁傾開了自己的房間門。 地板上那塊刮痕還在,桌上攤著前夜加班留下的一沓紙張,上面的文字是人類的語言能到達的無聊極限。 前些日子下雨,她房間朝北,屋角隱隱有霉點,衣柜散發著一種劣質的腐味。 這些都不要緊。 她沒開燈,倒進被子里,聞到自己發間有酒店洗發水的余味,是她脫離過這眼前生活的罪證。 她笑起來,心里有種報復的快感。 王敏突然來敲她的門,梁傾沒動,只問她怎么了。 王敏隔著門,說,“過兩天我請了年假出去玩一趟,前兩天囤了些菜和水果,都在冰箱里,你有時間幫我處理了吧,不然發臭?!?/br> 門那邊靜了一會兒,才聽梁傾懶懶地說,“知道了?!?/br> 她躺著,窗大敞,對面樓棟看得一清二楚,有一戶是一家三口,父母坐著在沙發上,孩子正坐在地上堆積木,上面一戶是一對情侶,男生光著膀子剛從浴室走出來,女孩兒蜷坐在沙發上涂指甲油,那男生將手伸進她的睡衣里... 她著迷似地看了好一會兒,睡了過去。 - 飛機降落北城,是夜里九點多,助理張陽接了他的行李,發了車才問他,“老板,去哪兒?!?/br> “回御山那邊吧?!?/br> 御山公館是他自己的住處,離國貿近,雖然是鬧市區,不算清凈,但圖個方便。 車剛上了高速,助理從后視鏡里看他,卻辨不出他今日的情緒,只見他將車窗開了半道口子,北城已是隆冬,那風里像有冰渣似的,往車里撞,張陽冷得受不了,卻見周嶺泉穿得比他還要少。 周嶺泉吹了把風,將手機掏出來,低頭看,過了會兒才將窗戶關上,對前座說,“去西邊一趟吧?!?/br> 從這兒開過去得一個多小時。 他陪周嶺泉去過一次,雖只是在大院外等著,也遠遠望見過他見的人,是個老者。 看他二人交談行為,并不親密。 他多少也聽說過,坊間說周家小時候給周嶺泉算命,說他與父母相克,要在遠處撫養長大才能化解兇險。所以他在北城親戚家長大到十來歲,才回了港城。 后來在港城念完高中,又直接去倫敦念書,工作,在頭部的投資銀行掙了聲名,三年前才回國。 外人都贊他是家族遺傳,背地里也有人說他有周家資源,這么年輕就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是意料之中。有人也說拿錢也能砸得出來這種體面。 張陽以前也這么認為。 但后來與他共事才發現,除了那些稱之為天賦的東西,他還看到他那種極致的自控,近乎自虐的刻苦以及他對待同僚的真誠之處。 也因此,哪怕有其他機構三番四次對他拋出橄欖枝,他也還是選擇了周嶺泉。這些年與他幾乎7乘24小時的相處,密集的學習和成長,讓他覺得他做了很正確的決定。 張陽猜想,也許這兒是他長大的地方。 車劃入東門進入大院,張陽瞥一眼,見這宅子內并無燈影,想著大概上了年紀的人歇得早一些。 張陽在車庫里等,見周嶺泉推門下車,車庫里分外冷,他最近密集型地出差,背影看著是瘦了些。 他以為周嶺泉好不容易來一次頤泰,親戚總要留他多坐一陣,他便將車內空調再調高一些,耐心等著。 團隊里都公認周嶺泉是個實在的老板,他雖不是那種熱絡話多的人,但在工作上處處提點,年底分紅也絕不摳門兒。 至于工作之外的時間,就算是他作為助理也很少被差使去做些家長里短的事情。 張陽有種直覺,今晚周嶺泉來西邊這一趟,不只是為了探望親戚那么簡單。 他模模糊糊想著一些心事,譬如過兩天的一個新項目簽約在即,今晚他本是想跟周嶺泉再過一遍前期文件的,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好像睡了好些時候,又好像沒有,忽然有人敲車窗玻璃,他猛的打了個激靈,醒了,再一看,敲他玻璃的正是周嶺泉 —— 他方才不小心將門鎖了。 他以為自己將老板晾在外頭許久,著急忙慌地一邊開了車門一邊看時間,卻發現離周嶺泉下車不過二十來分鐘。 周嶺泉坐進車內,便不再多言,只是閉著眼,像是十分力竭,面上又有慍怒之色。 張陽知道他前天半夜剛從東京回港城周家,現在又回來北城,已經是很疲勞了,若不是什么大事兒不至于半夜跑來這兒。 不過周嶺泉不開口,張陽也不敢問,只是將車向東往周嶺泉的公寓駛去。途中紅綠燈時,才敢往后座看看。 “江西南邊那個項目先停一停?!彼_口道。 “... 這個時候?” 這個項目做了一年多,張陽為之熬了許多夜,因此忍不住一問。 周嶺泉沒有說話。 “難道我們這邊出了問題?怎么會在現在停下來...都已經審這么久了...” 周嶺泉在后座做了個手勢,張陽雖滿腹委屈也還是暫時噤聲。 “下周一會正式通知各方pens down?!彼D了頓,說,“不是我們內部的問題。下周你跟大家說,都休幾天,調整一下。你也是?!?/br> 周嶺泉雖面沉如水,但言語上沒有什么情緒。大片大片燈光和黑夜織就的影子覆蓋在他臉上,使他表情顯出些猙獰。 - 過了半小時,車才駛入東三環。 手機亮了,是靜音狀態,周嶺泉低頭看了看,并未接。電話暗下去,接著又亮起來。 他這才接起電話,沉默了半晌,那邊傳出一個溫和的女人的聲音。 “你去西邊找你外公了?” “嗯?!?/br> “你外公怎么說?!?/br> “還能說什么,說都是嶺章自個兒辦成的。他沒插手?!?/br> 那邊的人沒再順著說下去,只模模糊糊說:“有什么不能白天說 ,你外公年紀也這么大...” 周嶺泉笑笑,說:“您說世上的事情怎么都這么湊巧,嶺章新官上任三把火,偏偏第一個燒到的就是我?!?/br> 張陽目不斜視地開車,但耳朵也不能自個兒捂上,何況周嶺泉接了這電話就代表他也不需回避。不過他只聽到一些關鍵詞,云里霧里 —— 平時他與家人都是講粵語來著,今天怎么講起了普通話,嶺章又是誰,這名字怎么聽著有那么點耳熟。 不過老板沒要他記下的,他當左耳進右耳出,不再探究。 周嶺泉掛了電話,心里躁極了,下意識低頭看時間,見腕上是空的,才記起手表落在梁傾那里。 他看出窗外,路邊有個紅底白字的停車標志。北城的冬天龐大而冷寂,否定了一切溫暖的事情的確定性。 他面色陰沉地看著這座灰色堡壘,想起那天港城的機場到酒店,車剛拐個彎兒,身邊陸佳琪正嘰嘰喳喳跟他說一些小女孩的話題。 陸佳琪是陸析的堂妹不說,周家和陸家也是常年有生意往來。 他雖然沒有興趣也還是耐著性子應和幾聲,抬頭就看到梁傾站在路邊,在這樣類似的路標底下抽煙。神情說不出是疏離還是落寂。 其實與她不過是擦肩而過的關系。但那時候在人群里卻輕易將她認了出來,還有種以為她在等他的錯覺。 第13章 圣誕節 又是兩周的加班加點,熬到了圣誕節。 當然梁傾并沒有過節的閑心,12月是她們這些做資本市場業務的律師最忙碌的時候,大大小小的項目都趕著趟兒地在過年前做完。 港城圣誕節氣氛濃郁,中環豎起棵五層高的金色圣誕樹,其上金紅色一片,點綴得流光溢彩。有一小支附近教堂的樂隊在底下唱圣誕頌歌,籌集善款,路人駐足觀看,報以微笑,慷慨解囊。 梁傾坐在窗前,偶爾遠遠看一眼。 她已經在這間會議室熬了將近一周,是個很急的項目,其他各路的日子也都不好過,幾方律師,投行的人等等都聚在這個房間里,不停地修改,確認細節,有時還要和別的中介掐架??傊畾夥站o張,人人都熬得油盡燈枯,一點就著。 梁傾額外重視這次機會,這是秦兆名加入所里后的第一個ipo,也是她給秦兆名做的第一個case。她從十月起完整參與了前期的盡調,訪談,到現在跟到了交表的沖刺階段。 這段時間,原本在這個項目上一直帶她的律師突然離職,她雖然還是新手,卻突然成了對這項目最為了解的人,也因此比平時多擔了些責任。 雖然異常辛苦,但她覺得這算是天降的運氣,篤定要在秦兆名那兒留下些好印象。 投行被發配在這兒駐場的也是個新人,叫jenny,典型的香港女孩,說話比較直截,性格也比較張揚,轉眼就和各路中介都混了個臉熟。梁傾挺喜歡她這種個性的。 這天晚上十一點已過,jenny問她要不要一起叫個宵夜,揚了揚卡說,客戶買單。 梁傾忙得四腳朝天,連晚飯都沒吃,自然欣然答應。 夜宵點的是正餐分量的燒臘飯,梁傾吃得不少,吃完去了一趟洗手間,洗了把臉,不知為何酒足飯飽卻突然偏頭疼了起來。 jenny見她面色不太好,關切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梁傾笑笑,掏了止痛片出來吃,說,就算病也得等兩天再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