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門被打開，岑南探頭：“小沈…誒，醒了??？我們到了，還打算叫醒你呢?！?/br>
    沈琢往外看，只見大營門口的士兵都向他們投來興奮的目光。馬車在大坪停下，沈琢將炭火埋起來，就聽見外面岑南開口道：“煩請通報一聲裴將軍?！?/br>
    他愣了一下，等等，裴將軍不是裴長淵嗎？！岑大人也不知道？

    “將軍請各位去主帳?！?/br>
    “有勞了?！贬闲Φ?，余光見沈琢利落下車，不由調侃道，“我當你還要在車上再磨蹭會?！?/br>
    “這不是到了？”沈琢左顧右盼，“先生呢？”

    “他有些事，先離開了?！?/br>
    岑南不欲多提的樣子，把沈琢心里最后那兩分不確定給坐實了。兩人跟著士兵來到主帳，手下人則到另一邊去卸貨。邊塞的風吹起帳簾，露出里頭高大熟悉的身影來。

    岑南率先走進去，嘴角隱隱帶著笑：“好了？”

    那身影轉過來，果然是裴長淵，只不過換了身天藍色的外袍。

    裴長淵向岑南點點頭，岑南推了推沈琢：“怎么傻眼了？不是一下車就問你家先生嗎…快見過裴將軍?！?/br>
    裴長淵也看著他，沈琢抬眼，心想你這時候倒是不裝了……他朝裴長淵拱手道：“見過裴將軍?！?/br>
    室內倏地寂靜了片刻，唯余風吹帳簾的呼呼聲。

    “咳，你朝誰說呢？”岑南忍不住出聲，給沈琢指了指，“這才是裴將軍?！?/br>
    只見裴長淵的左手邊站著一個身姿挺拔、氣度不凡的男子。男子眉眼有幾分像裴長淵，卻少了些凌冽，多了份親和。他含笑看向沈琢：“在下裴念?！?/br>
    “小沈，這才是裴將軍?！?nbsp; ？？？什么鬼？！就是說他一直猜錯了？沈琢看著裴長淵，只見后者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被耍了。

    枉他還好心提醒…原來人家跟看猴一樣看著他。

    沈琢干笑了兩聲，低頭小聲道：“裴…裴將軍?！?/br>
    裴念輕輕推了下裴長淵，調侃道：“長淵，你這學生怎么眼里只有你?！?/br>
    “他第一次出村子，沒見過世面，明禮莫要怪他?！贬献呱锨?，“我也不知你為何一下車就去換衣服了，要我我也一下子沒認出來?！?/br>
    “哦？是嗎？”

    后兩個字明顯是對沈琢問的。沈琢眨了眨眼，毫不心虛道：“不錯，先生換了一身衣服，我沒反應過來…將軍莫怪?！?/br>
    “哈哈哈哈，自然不怪你，也是我沒出聲?！迸崮铑I著三人往外走，“軍中給你們收拾了幾間帳子，條件簡陋，師兄別嫌棄?！?/br>
    “自然不會?！贬献罂从铱?，“一年未來，這里還是沒變?！?/br>
    “若是變了才遭殃…昨日將士們去山上打了幾頭野豬，就等你們今天來了。對了，晚上風聲大，你們最好早些睡?！迸崮钚α诵?，又看向裴長淵，“你們先在此休整，我去清一清送來的東西?！?/br>
    “誒，明禮！我與你一起去?！贬蠑堖^裴念的肩，“伯父伯母給你備了些東西，我怕你不知道是哪些?！?/br>
    “好，有勞師兄了?！眱扇苏f著便往外走。

    軍中的帳子大多數都是通鋪，兩邊隔出內帳，一邊洗漱沐浴，一邊是床。因為軍中地方緊缺，裴念給他們安排的便是三人一間，相比通鋪而言要更干凈寬敞。

    沈琢站在帳內，他看著裴長淵沒動，自己也不好意思走開。

    “先生，你為什么要換衣服？”他找了個話題坐下來，心里卻無比期望岑南能快點回來。

    不料裴長淵聽了，竟意味深長的看著沈琢，半晌后方才開口：“蹭臟了?！?/br>
    “哦哦?！?/br>
    “說到這個，”裴長淵忽然摸上自己的身側，沈琢這才發現裴長淵今日居然破天荒的配著那把名叫‘長淵’的劍。

    他撫上劍柄，緩緩摩挲道：“你當初拿我的劍，不會是誤以為我才是裴將軍吧？”

    “……”

    與其祈禱岑南早點回來，倒不如沈琢先走。

    “沒有，巧合罷了?！鄙蜃疗ばou不笑，不知道看破不說破的道理嗎？硬要問他？！他起身道，“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br>
    裴長淵看著氣勢洶洶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真是有意思。

    他把劍放在桌上，隨后理了理衣衫，跟在沈琢身后出去。

    第23章 西梁口（六）

    “你走什么？”裴長淵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道，“我也沒說什么?！?/br>
    沈琢心想不走留在那任你調侃嗎？

    他沒搭理裴長淵，找剛為他們引路的小兵問了下后廚在哪，看了眼食材，心里對晚上做什么菜有了個譜，又同伙夫商量了一會兒，達成一致后便滿意離開，又準備去找別的事做，企圖用忙碌來遮掩尷尬，將認錯人的事翻篇。

    “先生，”沈琢停下來，忍不住道，“先生難道沒事嗎？總跟著我做什么？”

    “我怕你一會兒又認錯了。軍中可不比村子里，所言所行可以無所顧忌?！?/br>
    沈琢無語：“先生是不是很喜歡拎著人的錯翻來覆去的講？”

    “唔…并不，”裴長淵頓了頓，垂眸道“也分人?！?/br>
    “？”

    他輕笑一聲，繼續道：“只是有些好奇?！?/br>
    “好奇什么？”沈琢追問，但裴長淵卻不再開口。話說到一半，讓他也開始好奇了起來。

    沈琢用過午飯后，便準備著晚上的年前宴。幾個伙夫在廚房幫忙打下手，給他節省了許多時間和力氣。

    野豬毛比家豬要粗和黑，若不處理則會有腥臊味。所以要先將毛燙干凈，隨后切塊放入鍋中翻炒去腥。光是一頭便花了沈琢半個多時辰，更別說兩三頭。

    買來的家豬便容易許多，將豬皮處理了，又切割下頭、身、尾分別裝盤，尾巴放進蒸籠里，再取豬身上的精華部位放進大鍋里熬成全豬湯。沈琢在找調料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這邊居然有孜然和胡椒。他稍稍改變計劃，將兩頭豬串上鐵絲，再調了碗腌料涂抹全身，和伙夫合力抬上烤架。

    晶瑩剔透的紅燒rou、軟糯彈牙的豬尾巴、入口即化的燜豬蹄，還有麻辣鮮香的炒豬雜，涼拌豬耳絲，以及紅燜野豬rou……沈琢又加了幾道素菜，給他們去膩下酒。他在廚房忙完的時候，外面已經亮起了篝火，紛亂嘈雜的聲音不時傳來。

    “沈師傅，去吃飯吧？都忙完了?！被锓蛞娝偷刈?，不由得多叫了一句。

    沈琢累得慌，他從來沒準備過這么多人的伙食。他無力地揮揮手：“你們先去吧，我坐會兒?！?/br>
    “行?！?/br>
    伙夫想著他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餓著自己，便都迫不及待的去了帳外，那烤架上的豬香得緊，從剛才就饞的他們沒心思忙活了。

    裴念招呼著人坐下，又同諸位將士說了幾句，這飯才正式開吃。

    裴長淵夾起rou嘗了一口，雙眼微亮，比之上次壽宴來得還要好些，rou質松爛，肥而不膩。他從來都不是貪口腹之欲的人，可如今嘗了第一筷，便不自覺地想要下第二筷。

    他掃了一眼，沒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長淵？”裴念見他心不在焉。

    裴長淵回神：“沒事…吃吧?！?/br>
    軍營里上萬的人，岑南和裴長淵肯定在和裴將軍敘舊，他思索片刻，就著灶上的菜潦草吃點，隨后偷溜回營帳。

    沈琢拿出隨手帶的一本小人書，翻了沒幾頁便有些困，就這么瞇了過去，等他再醒過來時，已是深夜，寒風蕭蕭，呼聲愈大。帳子里亮著微弱的燭火，另外兩張床上都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沈琢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外走，只見篝火已滅，眾人皆散。

    后廚在軍營里最角落的地方，有士兵把手。沈琢憑著記憶摸了過來，守門的人下午見過他，便將他放了進去。

    “沈琢？”

    沈琢和剛要出來的裴念打了個照面。后者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兩壇酒，見他一副剛睡醒的模樣，便開口道：“原來你回營帳里睡覺了?！?/br>
    “裴將軍?！?/br>
    “你今日準備的席面當真好吃。要我說，便是和御膳房的師傅們比，都不遜色?！迸崮钚α诵?，“怎么到這兒來了？餓了？”

    沈琢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他晚上沒吃多少，這會兒想來看看還有什么吃的。

    “宴上沒剩什么東西，若想要吃還得開火，你自己瞧瞧看有沒有什么能用的?！迸崮罨瘟嘶问掷锏木?，“先走一步?！?/br>
    沈琢在原地待了片刻，忽然記起什么來，往籠子里提了只兔子。那兔子受了傷，此刻已奄奄一息，似乎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只蹬了兩下腿以示反抗，隨后再不動彈。

    沈琢拎著兔耳朵，把它放在案板上。他以前常吃熏兔rou，新鮮的兔子吃得少，故而做的也就少。兔rou比雞rou緊實，麻辣爆炒也來的更香。他抓了一把辣椒盛放備用，隨后將兔子去毛洗凈，兔rou切丁放入料酒胡椒腌入味，再下油鍋炸，花椒干辣椒煸香，放入蔥姜蒜末，最后一把將炸好的兔rou下鍋翻炒。

    當麻辣兔丁出現在喝酒的桌上時，裴念都忍不住湊近聞道：“好香??！有口福了?！?/br>
    “隨便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鄙蜃两o兩人遞去筷子。

    裴念夾了一塊，又喝了口酒，呼出一口氣：“這樣的天氣，來壺烈酒，來口辣菜，當真是享受了…你喝不喝酒？”

    沈琢還未開口，裴長淵便接話道：“他不喝?！?/br>
    “可惜了?！迸崮钐ь^看天，“說來好幾年未見了，長淵?！?/br>
    “現在不是見到了？”

    “若你未來岑州，指不定還得過上幾年?！迸崮詈龆π?，他一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抓著酒壇和裴長淵的碰了一下。

    “受人之托?！迸衢L淵陪著喝了一口，伸手拉住沈琢的凳子：“走什么？”

    “你們好像要談事，我聽著不太好吧？”沈琢解釋道。

    “無妨，你聽不懂?！?/br>
    沈琢瞪了眼面前人的后腦勺，過分了??！既然裴長淵都這么說了，那他還真不走了。

    “哈哈哈哈，長淵，好歹給你的嘴積點德?！?/br>
    “習慣了?！?/br>
    裴念又飲了一口酒，眼睛微瞇著，嘴邊笑意漸淡：“大家都還好嗎？”

    “幼虎圍困，群狼環伺?！迸衢L淵瞟了一眼裴念，“咳——若你想問他，何不自己去看？”

    裴念沒有說話，自顧自的喝酒，他的身后是西梁口戍邊大營，前方是廣闊無盡的西域。

    “誒，你可知道你先生以前也曾想做個將軍，騎著烈馬馳騁沙場?！迸崮詈龆D頭，指著裴長淵道。

    沈琢微微訝異：“那怎么……”

    “明禮?！迸衢L淵警告的看了一眼裴念。

    “喝多啦喝多啦，就什么都想說?！迸崮钚χ鴵]揮手，又道，“說到這個，我送你的那匹馬如何？”

    “還行?！?/br>
    裴念撇撇嘴，忽然起身拍了下裴長淵的肩膀：“跑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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