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 第163節
我沒有被冤枉,我確實偷了那個人的手機。 但不是因為我要偷手機換錢,而是因為我想刪了里面的記錄。 因為那里面,有我的罪證。 高二那年我mama過勞病倒了,為了賺錢,我去了地下酒吧打工。 會用童工的酒吧,絕對不是什么干凈地方,那家開著地下賭球盤口。 老師你知道我家里很窮,可我從沒告訴過你,我爸爸是個賭鬼。 一開始的時候,我告誡自己,別忘了你爸爸是賭鬼,他就是被人追債摔死的。賭博這種東西,你千萬不能碰。 可店里每天現金都是幾百上千萬計。 慢慢地,看著酒吧里的人每天討論賺了多少多少,我動搖了。 我每天太累了,家里要交房租,mama還病著。只要猜對比分,我手里的錢就能翻上幾倍,不僅能交上房租,還可以給mama買營養品,那是多好的機會??! 我忍不住找上“代理”,下了我認為最可靠的兩場比賽。 可我從沒想過,那個“代理”認識我。 他知道不僅知道我踢球,還知道我是付遠航的兒子。 聽到他對我說“你爸爸以前總找我下注,叔叔幫你進職業隊,你幫叔叔踢比賽”的時候,我突然害怕了。 我看過反賭球教育通知書。 知道參賽球員如果參與投注活動,會被取消參賽資格,還會罰款、禁賽,以后再也沒辦法踢正式比賽了。 我去求他撤回我的下注。 但他完全看穿了我,他問我是不是“怕了?” 我確實怕了。 我知道,他們怕警察查,所有投注信息都記錄在一只手機里,只要我神不知鬼不覺拿到手機刪了記錄就好。 但我被他們發現了。 他們怕事情鬧大,沒敢打死我。最后學校只當是我偷了手機,對方賠了錢,這事就算了結了??晌冶淮蚰翘?,文成業其實就在現場,他知道我挨打的真正原因。 別人當我是個可憐的受害者,但在文成業面前,我是陰溝里的老鼠。 你重新把文成業帶回球隊的時候,我非常害怕。怕他把我做過的事說出來,甚至有過輸比賽就解脫的念頭。 但他卻一直沒有說。 我在他的沉默里飽受煎熬,只能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我不是沒想過向你們承認。 但預選賽、小組賽、四分之一決賽、半決賽、決賽…… 整個過程像夢一樣,代價的雪球也隨之越滾越大。 我只要說出來,所有努力前功盡棄,這支隊伍就毀了。 那天夜里,文成業找上我了。 我才知道,原來他和我一樣,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替我保守秘密,而替他保守秘密的人,是你。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你一個老師怎么可以縱容學生作弊,這和我想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樣。 可我也必須承認,我竊喜了。 如果你會包庇文成業,那你知道我的事情,也會同樣包庇我吧? 而就在剛才,陳衛東告訴我們,決賽那天他有比賽,不會來當我們替補。 我終于松了口氣。 因為我知道,我終于有了最最充分的理由。 為了隊伍的勝利,我不能被禁賽,所以絕對不能說。 老師,我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一念之差,我做錯一件那么小的事,卻要承擔那那么多我無法承擔的后果? 但幸好,這是一件只要我和文成業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的小事。 我知道,文成業動搖了,他想承認自己作弊,接受應有的懲罰。 但幸好,我是賭鬼的兒子。 為了更大的利益,我可以賭上良心。 第128章 狹路 “嘟、嘟……” 永川恒大體育場, 客隊更衣室洗手間。 手機傳出通話等候音。 付新書的腦子嗡嗡作響。 文成業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他想在賽前做點什么??伤荒茏屛某蓸I這樣做。 他下意識想拉住文成業,讓他冷靜點。文成業卻用力甩開他的手, 手機也跟著脫手而出, 重重砸在洗手池上。 “哐”地一聲重響,付新書第一反應是看向洗手間大門。 門外更衣間很吵,沒人注意他們的沖突。 緊接著,摔在洗手池里的電話竟然接通了。 “喂?”中年人嚴厲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 文成業快走幾步,從洗手池撈出自己的手機。 “爸爸?!彼罩娫?, 這樣喊道。 付新書怔在原地。 他以為文成業打電話是為了……卻沒想到,他只是給自己父親打電話。 “干嗎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也同樣奇怪。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蔽某蓸I說。 “什么事要現在講?跟你說文成業,別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 我是不可能同意讓你留在國內, 和你那幫狐朋狗友瞎混的?!?/br> “這些都和你沒關系?!蔽某蓸I握著手機, 瞇起鳳眼,仰著頭, 撐著洗手池,凝視鏡中的自己:“我以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和什么人交朋友,是踢球還是進廠擰螺絲, 這些都和你沒有關系?!?/br> “你再說一遍???”文父厲聲呵道。 于是,文成業繼續說了下去:“還有,我的成績是假的,以前裝聽你話也是假的。我一直陽奉陰違, 考試抄答案作弊。給我答案的那個人就是mama的小男朋友, 我早知道他們搞在一起, 但沒告訴過你?!?/br> 這段話早已打了太久的腹稿,文成業說得非常清晰冷靜。 手機那頭,傳來猛砸東西的聲音。 但文成業直接掛斷電話,沒給父親再吼回來的機會, 頂燈明亮,外面的更衣室還在喧鬧。 洗手間里再度安靜下來,污水沖撞管道,發出隆隆聲響。 付新書終于明白過來,其實文成業根本不是要打電話給什么人告發他。 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可付新書卻并沒有松口氣的感覺。 因為文成業打完這通電話后,他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本來大家都有罪行,互相保有秘密。 可文成業先行一步,他孤注一擲,向父親承認作弊,雖然要迎接暴風驟雨,可也徹底解脫。 而他呢? 他只能困在原地,繼續被罪責擠壓內心。 “你是故意當我面打這個電話嗎?”他忍不住問文成業。 “你配嗎?” “那為什么以前不說,一定要現在賽前打,就因為老師離開前的話?”付新書踏出一步,心中有情緒在撕扯著他,“你確實解脫了,可你想讓我做什么?要我賽前跟所有人承認,我曾經賭球下注?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知道這件事,那就變成了我們整個隊伍的問題!我被停賽都是其次,你們都有可能因為我踢不了決賽!” “明白,比賽永遠是最重要的?!?/br> “不,你不明白。你作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只要自己承認就可以了??晌夷?,我的問題需要整個隊伍替我承擔。只要幾個小時,等比賽結束,我怎樣承認都可以,但現在不行?!?/br> “現在不行,那以前呢?”文成業不以為意地反問。 那瞬間,付新書完全愣住。 他一方面覺得這太可笑了,文成業自己長期作弊,只是承認問題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他??闪硪环矫?,他又很清楚,自我開解理由越多,他就越顯得卑劣可笑。 污水沖撞管道,陰暗的、潮濕的、不見天日的。 骨子里的貪婪讓他犯下錯誤;天性的懦弱讓他選擇撒謊;害怕承擔責任所以不斷逃避。 雖然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自由呼吸地上的新鮮空氣??伤约呵宄?,他始終是來自地底的生物。 污水在他腳下肆意流淌,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因為我是活在陰溝里的老鼠嗎,所以我不敢說?!备缎聲@樣說。 “吱呀”“吱呀”。 細微的響聲,敲打在天靈蓋上。 付新書也不知道這里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雜音。 他緩緩看向聲音來源,忽然發現洗手間里,一扇原本關著的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