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玩笑〉之二
教堂小房間的門打開來了,一個穿著淺藍色洋裝的女孩站在那里。 其實當時那女孩有兩種選擇,第一種尖叫跑開,找人協助。只是這樣做對原本的結局沒有幫助,修女大概會趁人來之前一槍轟爆方翼禾的頭,然后再把自己吊上去,死亡花不了太多的時間。 偏偏女孩選擇的是第二種,把自己往地獄送。 她奮不顧身撲向火燒正旺的煉獄,像一隻淺藍色的蝴蝶撲面而來,可卻沒有考慮到自己的羽翼是那樣的單薄,沒有能將別人拖曳出深淵的能量,只會把自己泯滅殆盡。 「你做什么?」女孩衝上前去抱住方翼禾赤裸顫抖的身體,努力移動著自己遠離另一個全身赤裸的怪物。 「有趣多了?!褂袀€不識趣的傢伙闖進她最后的盛宴,若她不好好招待,便成她的不是了?!该酝镜母嵫虬?!來修女這邊?!?/br> 女孩怒瞪一眼說道:「不要以為我這個年紀什么都不懂!」 修女笑了,笑得全身顫抖,笑聲顫慄人心。 「你這個年紀倒是懂得很多,那你認得這個嗎?」修女拿起桌上的手槍,順道上了膛,然后將槍口對準了他們倆?!改阆M?,還是你死?」 女孩不是不畏懼的,方翼禾感受到她緊緊抱著他的溫度,她是真心想要保護他的,甚至沒有認真考慮過修女殘酷的問句。 「來人??!誰來救救我們!」女孩這時才用盡全力大吼呼叫著。 只是此時修女已經關上門了。 當初會選擇這里歡愛就是因為此處僻靜,隔音又好,關上門后這所有日常的聲響都隔了兩個世界。 她剛剛的yin聲穢語,也不必憂心會被聽了去,只怕有迷途的羔羊闖了進來。 「原本想死的,我改變主意了?!剐夼p輕笑著?!赶胱尨蠹叶蓟钪?,我要你套到那個上面?!?/br> 女孩順著修女的話看過去,那是白慘慘的套頭繩索。 「哪來的活路,你就是要我死不是嗎?」女孩皺著眉頭遲疑的說。 「天大的誤會。你就站在椅子上,把脖子套上去。我不過要確認你行動是受限的。若你不照做,他的腦袋現在就不保了?!剐夼畬尶趯ο蚍揭砗痰哪X袋。 他該是要痛哭失聲、該是要乞求生路,要求這女孩照著修女的話,這樣他才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方翼禾他沒有,他眼神空洞像斷片了一樣,四肢虛脫像是個離了掌控的提線木偶。 這樣已經陷入絕望的神情讓女孩更心疼了,她天真的腦袋里存著天生的母愛和正義感,在還沒有認出這就是新領養的弟弟前,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家人了。 這種個性的人其實不常見,就算是小孩子,也大多只為自己的。 或許是在溫室家庭中生長,從未見過什么風浪,相信生而平等、生而自由,一切的事情都必須講道理、講法律,壞人都會被繩之以法。 可她還沒辦法看清楚真實世界,她信的這一套多是騙局。 看著那槍口抵著方翼禾,女孩一步步地走向修女指示的繩索前面,拉了一把椅子,搖搖晃晃的就站了上去。 「不行,我搆不著?!古⒄f。 這個繩索修女本是為自己準備的,女孩的身高還沒長足,自然是搆不到的。 修女此時調整了繩索的長度,讓女孩踩著椅子可以套上繩索,然后修女揪緊了繩索。 女孩要墊腳到極點才有辦法好好呼吸。 「你……你……」女孩感受到欺騙,用盡全力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沒騙你,我只是要確認你的行動受到制約。我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對我而言不算什么。我只想讓你看著,我們是多么的相愛?!剐夼疁睾偷恼f,聲音柔煦自然就帶有幾分洗腦的能力。 可就算女孩不滿又如何,她現在連自保的能力都很有限。 修女繼續剛剛的戲碼,方翼禾雙眼空洞,任由擺弄。一鏟土一鏟土的恨意已經把他完全活埋,那個方翼禾已經死了,除了恨沒有其他感受,可偏偏他又是這樣無能為力。 這個年紀就能懂什么是恨嗎? 或許早在知道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之前,他就已經讀懂了什么是悲傷,什么是恐懼,什么是恨了…… 可是他緊咬著生活上的一些快樂,努力裝作一個正常的、天真的孩子,而且要聽話、要乖巧,所以他才會這么順從修女的任何指示。 或許他的心里面早就壞光光了,像蛀牙一樣,壞東西黏著他的心刷不乾凈,所以被一口一口的腐蝕乾凈了。 他們最后終于結束,修女心滿意足地用手掩著面笑了笑。 「今天太有趣了,我改變想法了。我們都別死了吧!」修女捧起了方翼禾近乎昏厥的雙頰?!竵砣辗介L啊,你的往后馀生,恐怕都會有我的身影,等著看吧!」 「可是,這個女孩就難處理了啊……」修女看著那勉強站立的淺藍色身影,皺著眉頭又輕輕的笑了起來。 暗門被打開,魏銘摸黑的闖了進來,終于見到一片光明。 修女以手支頤,一臉愜意的對他說了句:「你終于來了?!?/br> 「是,我來了。陷阱呢?圈套呢?還有什么招都使出來???」魏銘在全黑的情況下摸黑走了太久,再強大的人都有些精神崩潰。 「別激動,要不要先坐下喝杯茶?」修女悠間地說,指著一旁的座椅作了個請的動作。 「我不會上當的?!刮恒懡湫闹链?,自然不會被牽著鼻子走。 「那你就站著聊吧!」修女瞇著眼睛笑著說。 王勝利被擺在正中間,那是用數個椅子拼湊成的平臺,他睡得很好、睡得很熟,只是他不知陷入哪個夢境,臉頰盡是淚痕。 「你可知道這是哪里?」修女對魏銘笑著問。 「圣光孤兒院?!刮恒懟卮鸬?。 他對這里再熟悉不過,當初看到姊姊搖搖晃晃尸體時的記憶狠狠地烙印在他腦海里,怎么樣都洗不去的。況且他長大后為了追查此案,就算這里還被當年的封鎖線封住,他總是硬闖進來,一次又一次想找出蛛絲馬跡。 他往回看自己走出的暗道,謎底總算揭曉,當年那個高跟鞋聲就是從此處消失的。 「你怎么決定岔路的?擲骰子嗎?」修女啜飲一口茶,繼續溫和的問道。 猶豫的那一刻,已然沒有了任何光線。 魏銘當時卡在岔路口,也已經來不及看清楚骰出什么點數,他歇斯底里的將那兩粒無辜的骰子亂摔權當洩憤,可那骰子本就是為摔這個動作而生,摔出去后也只留下單薄的幾聲回響,凄涼至此。 不知過了多久,魏銘心里越急、越覺得時間有限,就越不敢踏出那一步,要是是錯的,又該怎么辦。 他貼在地面上,試圖感受不同岔路所傳來的震動,可是離門口似乎都太遠了,都通向地面出口,傳來的震動實在差不了多少,因為剛好在匯聚口,誰又知道那些震動傳來這邊之前,有沒有先跟隔壁那條路共振合流了? 科學的方法他已經用盡,無能、無力、別無他法,魏銘躺在岔路口。 他不是放棄,他沒有資格放棄或崩潰,一個陳年的真相正要揭開,那是屬于他的戰場。 只是哪一條是通往正確的道路,他必須審慎再審慎。 可心里有另一個聲音一直催趕著他,來不及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的確,他必須現在就做出決定。 魏銘靜下了心,在這個眼不見、耳不聞的地方特別容易靜下心來或讓你崩潰,折磨他大概也是修女的把戲之一。 他想起這些年來追查姊姊的案件始終查不到什么線索,可是查其他案子卻可以依著直覺輕而易舉的破解。 會不會就像龐璀說的,因為太在意、盯太緊那個唯一的目標,所以才會忘了自身的處境,忘了感受除了追緝之外的其他事物。 除了追緝之外的事物…… 王勝利的臉浮現出他的腦海,有羞愧的表情、疑惑的表情、憤怒的表情、瘋狂的表情。他最喜歡的,還是王勝利被他撩到一臉茫然的表情。 魏銘從來不信緣份這種東西,因為它既不科學,不科學的東西也不可能被科學推翻,無法理解所以難以相信。 可偏偏他們兩個被牽在了一起,偏偏都跟紅色高跟鞋有關,這種冥冥中注定的事情,他總不好就都歸于巧合。 這樣的機率該有多少,就算他數學再好,也難算的清。 中間的變數太多,若要一一細數,不如要他相信真有緣份這種東西。 或許是幻覺,魏銘隱隱覺得手腕有個力量牽引著。 這是當初跟王勝利手銬在一起時相互拉扯的感覺。 摸著黑,他必須往前走。在這一刻,他必須相信。 而相信也是對的,命運的紅線一路引他至此,引他來到那齣悲劇的起點。 「少問些無關緊要的?!刮恒懟貞夼??!高@么大費周章到底有何用意?」 修女笑著眨眨眼,好像看見了什么有趣的東西。 「既然全員到齊了!那我來說故事吧?反正要等到他醒,也需要一段時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