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會轉學來到理園高中其實颯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理園高中位在新北都會區的山坡地,換而言之就是相當偏僻,而且要是颱風來襲還極有可能出現土石流的地方。學生也大部分是附近國中畢業直升的,每天只有兩班校車會載人爬坡上去,錯過車子就必須自己用跑的或是選擇用腳踏車鍛鍊腿部肌rou。理園高中唯一的優點大概是由于地處偏遠,所以校園內來運動的叔叔阿姨并不會很多。 但隨之而來的是因為靠近野外,所以增多的自然生物。 「啊,新同學,基本上這里只會有你跟另一位一年級住宿生?!鼓翘旆艑W后颯來到位于cao場旁,看上去十分特立獨行的兩層樓建筑物,旁邊外露的水管還有熱水器看起來被風吹的搖搖欲墜。 宿舍阿姨開始連珠炮的講解生活規則:「你住在二樓靠窗那間,行李已經幫你放過去了,每天晚上十一點會熄燈,熱水只在八點到十點供應,為了省電你懂的,所以有時候沒洗到澡不要來求我。啊還有洗衣機有時候按一次按鈕不會有動,你要咻咻砰砰這樣搖,才可以啟動喔,聽懂了嗎?」 當然聽不懂。但好在當天晚上颯在洗衣機前快要崩潰的時候,那個唯一的宿舍之友,理園高中的一年級生非常好心的過來幫忙。雖然說是一年級生,這位名叫派瑞斯的原住民足足比颯還高了十公分,他都得抬頭看著對方。 「學長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要瀉藥或者蟑螂丸都可以,不過我明天開始要請長假回家參加祭祖儀式,所以很抱歉沒辦法幫到什么?!箛Z字正腔圓的派瑞斯露出少了一顆牙的笑容這么說,而颯非常感激的向對方鞠躬道謝。 然后到了隔天,他才后悔為什么沒有跟派瑞斯拿蟑螂藥。 宿舍的格局很小,雖然是單人房,但除了床與書桌以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而僅剩的傢俱還有霉味。颯絕望的發現有隻蟑螂在自己襪子里,他崩潰的坐在床上摀住臉。他好想念母親跟家,明明以前根本不喜歡和弟弟講話,現在他倒是很懷念對方的屁話。 他穿上理園高中的制服,在鏡子前深吸一口氣,然后將課本和講義塞進書包里。雖然還沒到七點,但這個時間點慢慢前往教室應該剛剛好。他走出宿舍,而校內僅有的棒球校隊正在cao場上慢跑。颯穿過草坪和川堂,接著一邊回憶昨天路線一邊往樓上走。 他找到了教室,三年一班。就在廁所旁邊。颯逼自己把相對位置都記好,這樣到時候才不會去問別人。他將東西放到了座位上。在魚肚白的陽光照進教室時,旁邊位子上的大衛像看起來像被光籠罩。 希望大衛像同學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不過話說回來,說不定大衛像放在這里只是為了避邪,更說不定是垃圾堆積處,角落還放著像膠布更是證實了這個推論。颯嘆了口氣,他拿出筆記本和紙,準備到走廊放課表的地方去把課表給抄下來,也是在轉身的這個時間點,他看向了黑板。 那是一幅用藍色和白色粉筆勾勒出的人像畫,畫面中的是個女生,看上去正因為什么事情而發笑。在看到畫的瞬間,颯屏住呼吸,在以前高中也是有會在黑板上畫畫的同學,但那些人的畫技并沒有像這個藝術家一樣那么厲害,技巧高超,栩栩如生。 不過這是什么時候畫的?昨天放學的時候并沒有看見。他抑制住內心的雀躍感,準備再更往前看一點。 「??!」 前門處突如其來傳了聲呼喊,颯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筆記本往下丟。他定神一看,是和自己一樣穿著制服的學生。正確來說是個女孩子,有著極短的黑發以及閃亮的耳釘,要不是穿著裙子,不然有點難認出是女生。 「啊,早安?!古諗科饎倓偪鋸埖谋砬椋骸皋D學生?」 「嗯?!癸S點點頭。 「我是坐在你隔壁的,昨天我朋友告訴我了!」女生拉高聲音說:「我是蔣海妮,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呦?!?/br> 「你是那個大衛像??」颯開口。 「啊,不是,大衛像是阿偉的東西,他喜歡把垃圾往桌子丟,」蔣海妮帶著玩味的表情走過來。而颯本能性地感到領域被侵略的不安,他后退一步。 「哎呦,不用那么拘謹沒關係啦,我們班同學雖然人都怪怪的,但他們還是很好相處啦?!故Y海妮一邊說一邊蹦蹦跳跳來到黑板前,接著用板擦擦去了人像畫,颯心中突然有種遺憾的感覺。 「啊,對了,你叫什么?」蔣海妮轉過頭問:「我朋友說你的名字太難念了他沒有記??!」 「鞏颯?!顾斏鞯恼f:「曾鞏的鞏,風聲颯颯的那個颯?!?/br> 蔣海妮在講臺前停頓許久,接著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我、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噗哈哈哈!為什么你的名字哈哈哈哈!那么哈哈……咿……好笑哈哈哈!有沒有人在叫你的時候順便說供三小什么哇哈哈哈——」 在早自習開始前,颯決定自己窩在座位上,再也不要和別人說任何一句話。他將腳放在椅子的橫槓上,整個人縮成一團開始看起自修。照理來說他應該要和其他同學一樣寫講義,但颯實在沒那個心情。蔣海妮坐在右手邊,相較起其他同學刻意繞道走的舉動,蔣海妮則是一有機會就給他做鬼臉,這讓颯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他忍不住看向大衛像同學的方向,他來到這里也不希望能和其他人變成朋友,只是希望事情能快點結束,自己也能快點回家。 大衛像同學的表情沒有變化,那張剛毅正直的石膏臉看著遙遠的方向。而颯嘆了口氣。 「那、那個……鞏颯?!?/br> 第一節下課的時候,班上有個矮小的女生拿著一疊資料走過來,颯覺得對方超像美利諾綿羊,頭發又澎又長,眼睛則大的不科學。 「能、能能……幫我填個資料嗎?」美利諾羊破音的把紙遞過來,而這讓班上的視線像昨天一樣移過來:「就是……同學通訊錄、還有,這個,考卷的繳費單……」 「好?!癸S決定不再多言,沉默是金。他從筆袋拿出原子筆,但好死不死的,那隻筆斷水了。 「嘖?!顾÷暤恼f。 美利諾羊大驚失色,真的像隻小動物一樣往后退,臉上的表情簡直遭到像是要被停學一樣。 「地址要填學校嗎?我現在住宿舍?!癸S抬起頭,他很盡量的讓語氣很和平,而旁邊的蔣海妮似乎捂著嘴笑,怪女人。 「嗯?!姑览Z羊說,一邊伸出手指點自己要填寫的欄位:「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要填……可以嗎?」 「不就是例行公事嗎?我又不會吃了你,好好跟我講不就好了?」 在班上氣氛沉默好幾秒后,昨天那個輕浮的同學忽然扯開嗓子大喊:「齁——轉學生在欺負副學藝!」 旁邊的一群人也開始起鬨,在颯還搞不清楚發生什么事的時候,美利諾羊,不對,是副學藝的大眼睛立刻涌出淚水,然后哽咽的說:「谷學寬!不要亂講話!」 颯覺得快要崩潰了,他和蔣海妮借了筆,而對方一直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在近乎要把紙給寫破的情況下,颯填好了表格,寫上家人的名字跟住址,然后雙手遞給了副學藝:「麻煩了?!?/br> 「謝、謝謝謝謝……」副學藝看起來好像快被無形的壓力給壓扁了。颯吞了口口水,他覺得自己繼續待著說不定會更糟,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那就先離開好了。 他當機立斷的往門口走出去,假裝沒聽到其他人在背后的竊竊私語。 一離開教室颯就覺得松了口氣,他和幾個一年級生擦肩而過,這里似乎是所大家就算不認識也一定打過照面的學校,所以其他人經過時都投以了疑惑的眼神。 颯也很疑惑為何自己要站在這里完成學業,他已經和母親討論過自己可以先休學一段時間,但理所當然的被家人轟回去。 他嘆了口氣,接著,有個閃亮亮的東西遺落在地面上,這吸引了颯的目光,他走過去,將走廊地板上的東西撿起來,才發現那是一管顏料。 「三年一斑陳庭偉」。 現在還會有人在這種小東西上貼姓名貼?颯又仔細端詳了下,那看起來像是壓克力顏料,是很鮮明的黃色,但颯看不懂廠牌的名字。 「啊,」他突然想到:「我是三年一班的?!?/br> 上課鐘聲響的時候,他已經坐回了位置上,像美利諾羊的副學藝坐在講臺前靠窗的位置,有幾個女生在那嘰嘰喳喳的聊天。颯看向右手邊,蔣海妮不見蹤影,桌子上只留下了午餐用的便當盒。這是什么意思,翹課完后才又回來吃飯嗎?這個班上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有種疲累的感覺,到底要怎么和其他人打交道?這么想的同時颯趁著老師還沒來便走上講臺,而一瞬間班上的氣氛突然變得低迷,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一併將視線全都移過來。 「不好意思打擾大家,我撿到陳庭偉同學的東西,是哪一位請舉下手行嗎?」他舉著顏料說。 「陳庭偉的話要到明天早上才會來教室喔?!褂兄钏深^發,戴著眼鏡的同學從書上抬起視線說:「你隨便去校園繞一圈都可以撿到他的東西,不用管也沒關係?!?/br> 颯看見對方旁邊的同學正在竊竊私語,他扭了扭脖子,然后說:「請問他的座位在哪里?」 「大衛像?!馆p浮同學,名字好像是古學寬,對方皺起眉頭,用手指了指那個座位,而颯低聲道了謝,他走進大衛像座位旁,一邊慎重的將那管顏料擺在不會被風或者撞擊給影響到的位置。話說回來,這所高中的學生是可以這樣隨便亂扔東西,而且人也不來的嗎? 颯坐回位置上,他打開課本,希望這天下來能好過點。 在午餐時間,蔣海妮像在迪斯可舞廳一樣跳著奇怪的步伐走進來。根據颯在后排座位的觀察,蔣海妮應該算是班上女生的其中一個核心人物,而且她和一些男生也很要好,吃午餐的時候都是一群人圍在一團,比以前高中班上的小圈圈要大的多。 而女生的另一個圈子則是以美利諾羊副學藝為中心,在那里的女生看起來比較文靜,但聊起天來的嗓門卻不輸其他人。 至于男生的重心想都不用想就是古學寬,他一邊玩手機一邊吃飯,在大喊幫忙補血的同時還把飯粒噴出來,真是個邋遢的人。颯默默心想。 除了在自己以外,班上一個人吃飯的還有坐在講臺最前方的學生,在剛剛數學課時一個人上臺解了超多道題,也回答了自己問題的眼鏡學霸,學霸戴著耳機,看起來沉靜在自己世界中,看起來挺好的,颯早知道就把放在宿舍的耳機帶過來。 他吃了一口營養午餐,然后拿起手機,家庭群組沒有什么消息,颯吞了口口水,然后發言:「媽還好嗎?」 「齁你上課偷用手機」弟弟傳了一個看起來很欠揍的貼圖,接著又回覆「媽還好」、「醫生說情況很穩定」 颯長舒一口氣,他背靠在椅子上開始打字:「你要好好照顧媽?!?/br> 「你才要好好上課」 颯關掉手機,他嘆了一口氣,處理掉廚馀后便直接趴在桌上睡覺了。 在恍惚之中,他聽見午休時間的鐘聲響起,而大家轟轟亂亂的把東西收拾好,風紀股長好像站上講臺叫大家趕快回座睡覺。原來這里還蠻重視紀律的嗎?颯一邊心想一邊又睡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颯眨了眨眼睛,他發現風紀股長趴在講臺上睡著了,而周圍一片靜悄悄的,只有窗外微弱的鳥鳴聲。那一瞬間颯突然覺得很安心,好像沒什么值得擔憂的事情。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接著移動到門邊。好像沒有教官來巡邏,如果被抓到的話,轉學生這個藉口應該可以使用個一個月左右吧。 抱持著僥倖的心態,他在走廊上漫步,一邊避開了正在午睡的班級,一邊往一樓的川堂走去。 然后,颯在金屬扶手與墻壁間的夾層中,他看見了一個塑膠盒被卡在那里。走近一看后,颯不知為何并沒有感到意外的發現塑膠盒上貼著陳庭偉的名字。但在塑膠盒上,他卻令人驚奇的發現,有張好像是自己手繪的貼紙在上頭,當然在塑膠盒上貼貼紙沒什么大不了,可是貼紙上寫著「vivalavida(生命萬歲)」?!?/br> 不愧是藝術家。颯有些激動的心想。他突然覺得好像可以跟對方好好聊一下天,憑著這張貼紙,感覺對方應該也喜歡芙烈達。 「但到底是什么人會在校園里一直搞丟東西?」颯喃喃自語,一邊將塑膠盒給小心拔出,一邊檢視里頭的東西,那似乎是麥克筆。颯腦中想起國中后來讀廣設科的同學曾經痛哭著說麥克筆好貴。 他打了個冷顫,就算興趣相同又怎么樣,當務之急是趕快把東西送回去。他用手捧著麥克筆準備回到教室。 「??!」 在二樓的入口突然闖入一個身影,颯眨了眨眼睛,定神一看后,才發現那也是學生,帶著瑜伽頭帶,挑染的金發則像頂著一朵蒲公英一樣亂七八糟的。 在身影接近后,颯才發現自己比對方矮了半個頭,他抬起視線,說:「請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不、不好意思!」那學生雙手和十,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是我的麥克筆,我剛剛一次拿太多東西了,所以想先放在別的地方,結果回來找就忘記放哪了!」 陳庭偉。 原來大衛像同學是這種樣子的人啊,那雙睫毛很長的眼睛眨呀眨,看起來的確很有藝術家的樣子,颯默默心想。好像在意料之內,是個有點難以應付的人。 「還給你,陳庭偉?!顾斏鞯倪f出筆:「對了??請問一下?!?/br> 「什么?」 「那個『vivalavida』??是喜歡的樂團嗎?還是別的?」他突然有些困窘。 「啊,那個是芙烈達卡蘿的名言,不是歌,」陳庭偉微笑著說:「我很喜歡這句話所以之前美術課做貼紙的時候就有做出來,你接下來應該也會做?!?/br> 「芙烈達?!癸S重復一次。 陳庭偉抬起頭,再次不好意思的說:「啊,那是墨西哥的藝術家,她是我最欽佩的人物,大概就跟打籃球的人都喜歡科比一樣!」 「我也喜歡,應該說她是我最欣賞的藝術家?!癸S說,他覺得這一次一定要處理好。不能再讓自己說的話為所欲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初次見面就聊這種也太奇怪了吧:「就是??啊,我不知道高中生也喜歡這些?!?/br> 陳庭偉的眼睛都亮起來了:「我真的很喜歡她的自畫像。不過太好了,理園的美術老師也是很喜歡近代藝術家的人,等你上到他的課的時候,可以和他討論這個!」 颯點點頭,他頓了頓,然后才意識到對方好像把自己當成一年級新生了,畢竟這週是開學日,所以有生面孔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他問:「高三也有美術課嗎?」 「當然,咦,你是二年級的嗎?」 颯開口:「我高三?!?/br> 「三年級的同學我應該都知道啊……啊你是轉——」陳庭偉原本已經伸出手了,但在他睜大眼睛的同時,那隻骨感分明的手卻立刻收了回去:「轉學生?!?/br> 對方的語氣包含了某些戒慎和恐懼,而這讓颯有點不理解,他說:「請問我有做錯什……」 「沒有沒有!謝謝你幫我找回麥克筆!」陳庭偉撇開視線,原先高漲的情緒似乎瞬間低落了下來:「這、這樣啊??你是轉學生??」 颯完全摸不著頭緒,在情急之下,他開口:「對了,大衛像?!?/br> 「什么?」 「你為什么要在位置上放大衛像?」 陳庭偉吞了口口水,看起來緊張的不得了。颯看著對方抱緊麥克筆,好幾撮頭發從頭帶下掉出來:「那是呃……美術老師給我的??除了平常練習素描可以用,也可以拿來壓考卷。我……總之有大衛像在我就會很安心?!?/br> 颯覺得對方似乎是個很有趣的人,他向陳庭偉露出了微笑。這應該是轉學以來最正常的對話了。但對方的反應讓自己有些緊張。下意識的,他決定先行決定這番對話。 颯說:「那??祝你創作順利,我先回教室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