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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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們早早地在冰梅紋卷頭案上放了雨過天青花鳥水盂,沈瀾略略凈了面,開了青花小罐,挑了些胭脂,緩慢的、輕輕的抹在唇上。 裴慎一時發愣,竟怔怔地看著她擺弄。 那胭脂原是拿來上面妝的,被她細細的抹在唇上,淡紅如桃花,濃艷似酒暈,襯得唇瓣紅鮮豐腴,柔潤軟嫩,直看得裴慎呼吸一悸。 沈瀾合上青花胭脂罐,漫不經心地問道:“裴大人,我這胭脂可好看?”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 裴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啞聲道:“自是好看的?!?/br> 沈瀾瞥他一眼,眼波似春水,盈盈脈脈,偏她神態隨意,漫不經心:“好看便好?!闭f罷,便要起身離去。 誰知裴慎一把拉住她的手,直將她摟在懷里,以指腹摩挲過她柔軟的唇,在她耳畔輕聲道:“這般好看,只不知味道如何?” 沈瀾輕笑:“味道如何我是不知道的,怕是要找個輕薄浪蕩子才知道?!?/br> 裴慎低笑,只湊近了,含糊道:“我自是斗雞走狗的浪蕩子?!?/br> “浪蕩子弟嘗了胭脂,是什么味道?” “可是摻了薔薇露,茉莉花……” 兩人交頸低語,唯漏下一兩聲低吟淺笑,室外綠樹陰濃夏日長,室內鴛鴦兩兩偕入堂。 作者有話說: 1.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出自《詠美人春游詩》,江淹 2. 綠樹陰濃夏日長出自《山亭夏日》,高駢 第39章 過了幾天濃情蜜意的日子, 這一日, 沈瀾立于黃花梨如意紋直棖案前,提一桿竹雕狼毫筆, 飽蘸香墨, 于玉屑箋上細細地勾描柳枝。 “繪柳自然要先由干而支,再由梢及葉?!迸嵘髁⒂谝慌灾更c道:“先繪柳干,柳干虬曲震顫, 當以金錯刀法來繪?!?/br> 沈瀾被他教導三年, 聞言便以腕帶手, 片刻功夫便繪成了一副垂柳圖。 她細細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大作,只將筆擱在鈞窯三足梅花筆洗上, 滿意道:“贈予你了?!?/br> 裴慎一愣,啞然失笑:“你這是練習之作, 拿來贈我, 不合適吧?” 沈瀾只拿手指點了點畫上柳干,挑眉道:“美人贈你金錯刀, 你竟不要?” 裴慎大笑一聲,即刻解下腰間白玉雙魚環相贈:“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br> 沈瀾便接過那白玉環,系在自己纏枝紋腰帶上,兀自欣賞了一番道:“水頭極好,值我的畫?!?/br> 拿個練習拙作便敢來換走價值百兩紋銀的白玉環。 裴慎被她氣笑,只拿手中川扇點了點她額頭,笑罵道:“你當真會做生意!” 沈瀾便瞥他一眼,笑問道:“我贈你畫, 你不高興嗎?” 裴慎明知她狡黠, 必有話等在后頭, 可見她這般,到底心甘情愿道:“高興的?!?/br> “你既然高興,難不成你的高興不值得這一個白玉環嗎?” 裴慎大笑,只連連點頭道:“自然值得?!?/br> 沈瀾煞有介事道:“值得便好?!?/br> 裴慎被她拿話將了一通,非但不氣,反倒心里暢快。這幾日來她簡直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性子活潑,言語風趣,最是狡黠不過,活像一塊糯米糖,嚼起來粘牙,直氣得人牙根癢癢,偏偏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 裴慎見了她這般,只覺心里都是軟的,柔聲道:“沁芳,我再過七八日便要赴任山西,屆時你與我同去?!?/br> 沈瀾并不意外,只點點頭道:“那我吩咐院中丫鬟婆子盡快收拾行李?!?/br> 裴慎點頭,牽起她的手道:“我這幾天白日都需外出,不能陪你,你且在家中安心待著?!?/br> 沈瀾毫不驚訝,即將赴任,裴慎自有座師長輩要拜見,同僚友人需交誼,乃至于還要覲見皇帝等等,自然不會有時間搭理她。 況且像裴慎這般權欲熏心之人,能抽出半個月的功夫與她日日濃情蜜意,沈瀾都覺得驚詫。 她點點頭,笑道:“你盡管去罷?!?/br> 裴慎滿意的笑笑。他極喜歡沁芳這一點,知進退,知輕重,知分寸。 語罷,沈瀾便側身讓開,只取了一塊松煙六方墨,細細研磨起來。 裴慎便從案上剔紅小匣中取出一張兩指闊的白鹿紙,端端正正館閣體,上書“眷生裴慎拜”五字。 陳閣老性喜簡樸,自要用白鹿紙??纱揲w老奢靡些,改用胭脂球拱花著色白錄紙。 朝中部堂高官各有各的秉性,情誼深淺不同,是敵是友不同,便連拜帖都各不相同。有單紅、雙紅的,銷金的、縫緞的……其間門道,何其之多,看得沈瀾咋舌不已。 裴慎花了一刻鐘寫好了給閣老座師的拜帖,又親自手書了其同年同鄉的邀帖,這才喚來陳松墨,直叫他一一送去。 第二日,裴慎一大早便出了門,留下沈瀾百無聊賴發呆。 “寶珠,可有什么好玩的?”沈瀾無聊問道。 寶珠正拿著一把螭龍檀木梳篦,一下一下,細細的為她梳發,聞言,便笑道:“姑娘可要抹牌兒?那博古架上正好有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br> 沈瀾搖搖頭:“你們哪里敢贏我?還不是挖空心思要我贏,忒得沒趣?!?/br> 寶珠本想再提議打馬吊,聞言,便歇了這心思,只提議道:“既是如此,不如擲骰?”擲骰子全憑運氣,自然也不會有人挖空心思叫沈瀾贏的說法。 誰知沈瀾搖搖頭:“擲骰是輸是贏全憑老天爺心情,今兒早上下了些小雨,可見老天爺心情不好?!?/br> 寶珠又提議道:“既然如此,不如投壺?!?/br> 沈瀾認真道:“我投壺技藝不好,未必能中,更別提什么倚竿、帶劍、蓮花驍之類的花樣了?!?/br>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寶珠求饒道:“姑娘,奴婢實在想不出來了?!?/br> 沈瀾嘆息一聲,只悶悶坐了半晌,看著軒窗外斜風細雨,忽然道:“寶珠,你小時候都玩什么?” 寶珠便一板一眼舉例道:“跳百索、踢毽子、玩抓子兒,都是些鄉野人家的玩意兒?!?/br> “你倒是提醒我了?!鄙驗戉溃骸扒靶┤兆訌R會,不僅有跳百索、踢毽子的,那送神隊伍里頭還有幾個唱笑樂院本的人,極是滑稽?!?/br> 寶珠笑道:“姑娘也愛聽這些?府里老太太養了一群小戲班子,雖不是唱笑樂院本的,卻也是正兒八經能唱堂會的。姑娘若喜歡,且去尋老太太……” 寶珠言語至此,忽然驚慌下跪道:“姑娘,奴婢有罪,是奴婢不好?!?/br> 沈瀾原本就怏怏的,如今更蔫了,只擺擺手:“起來罷。不關你的事?!?/br> 一個做妾的,跑去跟國公府老祖宗,說要戲班子來給她唱堂會……沈瀾望了望鏡中美人,只輕笑一聲,心道這便是妾了。 她擺擺手道:“罷了,你且出去,我一個人靜一靜?!?/br> 寶珠知她脾氣好,從不責罰下人,聞言想勸幾句,卻又不好多言,只與鋪床疊被的秋杏一同躬身告退。 待出了房門,及至廊下,見四下無人,秋杏這才低聲道:“寶珠jiejie,可要請爺來?” 寶珠微怔,搖頭道:“休要胡言?!?/br> 秋杏初來半個月,總被寶珠壓在頭上,難免想在沈瀾面前表現一二,便低聲道:“寶珠jiejie,你提一個把戲,夫人否一個,這哪里是嫌棄這些游娛戲碼不好玩,分明是爺不陪著夫人,夫人做什么都沒趣兒?!?/br> 語罷,又低聲道:“方才夫人提及廟會,那廟會可是爺帶著夫人去看的,夫人這會兒提起,話里話外的,恐怕是想爺陪陪她?!?/br> 寶珠愣了愣,只冷下臉,疾言厲色道:“你瘋了不成,做丫鬟的,主子們說什么你做什么便是。夫人沒說要去請爺,你又何必多嘴?當心惹怒了主子,只將你逐出院子去!” 秋杏被她唬了一跳,便歇了討好沈瀾的心思。 傍晚,裴慎吃了些薄酒回來,服了一碗解酒湯,人便清醒多了,笑道:“你白日里做什么呢?” 沈瀾百無聊賴的坐在美人榻上,聞言,抬頭道:“能做什么呢?又不能出府玩,又不好出院子四處閑逛?!彼粋€做妾的,是去小姐太太們那里,還是去隔房妾室那里? 裴慎便笑道:“你若閑極無聊,自可習字作畫,或是看看書?!?/br> 沈瀾問道:“八月秋闈將至,我日日讀書習字,可是能去考狀元?” 裴慎被她逗得發笑:“好個牙尖嘴利的掃眉才子,不叫你做狀元著實可惜了?!闭f罷,便要去摟她。 沈瀾任他摟著,溫馴地伏在他胸口,只低聲道:“狀元不狀元的倒也罷了,只是你一走,我白日里總無聊。今日本想問問兩個丫鬟,可有什么好玩的?誰知那兩個丫鬟說起了跳百索。我忽而想起那日廟會,送神隊伍里頭不只有跳百索,還有唱笑樂院本的,專逗人發笑?!?/br> 沈瀾漫不經心繞著他腰間絲絳,隨口道:“我可否請個說書女先生來,聽一聽笑樂院本、滑稽戲之類的?” 裴慎撫摸著她的鬢發,只搖搖頭道:“這些個走南闖北的說書女先生、瞎先生、女幫閑,如同三姑六婆般盡干些腌臜事兒,搬弄口舌是非。入了府成日里唱些浮浪戲碼,有些甚至還和府里的男主子不干不凈。沒得敗壞門風?!?/br> 聞言,沈瀾蹙眉道:“可我在這里實在無趣,丫鬟婆子們也不敢與我多說,與我作耍還千方百計要我贏,唯恐惹我不高興。還不如聽聽戲呢?!?/br> 裴慎:“念春尚未走,你自可以與她說說話去?!?/br> 一說到這里,沈瀾便惱了,直起身子:“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回來也不愿意與我說話了?竟趕我去與旁人說話!” 裴慎一時愕然,只解釋道:“我何曾有過這個意思?你莫要無理取鬧?!?/br> 沈瀾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恨恨道:“我無理取鬧?裴大人自是講道理的人。既然如此,你且講你的道理去!” 說罷,起身趿拉上軟緞鞋,掀開珠簾,甩手入了帳中。 只留下裴慎一時間瞠目結舌,心道這女子果真如小人哉,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沈瀾入了內室,拂下帳上玉鉤,隔著帳幔遠遠一望,見裴慎未曾追上來,便干脆背過身去,闔眼睡覺。 沒過一會兒,沈瀾便忽覺枕邊一沉,想來約摸是裴慎坐在床邊。 沈瀾沒動,吵架呢,誰先說話誰先輸。 又過了一會兒,沈瀾只聽見耳畔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她沒動彈,兩人相互煎熬了一會兒,裴慎到底先開口,只冷著聲道:“你如今越發驕橫了,竟敢撂臉子給我看?” 沈瀾便睜開眼,冷冷道:“是我不是,不該給爺甩臉子?!闭f罷,繼續翻過身睡覺。 裴慎被她氣得一噎,只恨恨道:“我哪里招惹你,你要來我這里發脾氣?” 沈瀾心里生氣,便低頭不語。裴慎位高權重,何曾被人這般對待過,也冷下臉來:“不過寵了你半個月便驕橫起來了。既然如此,你且出去好生反省反省?!?/br> 沈瀾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她淚眼朦朧:“你既叫我出去,我出去便是?!闭f罷便要起身。 見她眼淚汪汪,裴慎一下子便心軟了,只嘴上道:“你先與我發火,你倒還哭上了,當真是倒打一耙?!?/br> 沈瀾忍著淚:“這府里個個都是主子,我一個做妾的,哪里都去不得。你自己上外頭逍遙也就罷了,回來還要罵我?!?/br> 裴慎見她淚眼漣漣,便將她摟過來,軟聲道:“我何曾逍遙?那宴席上俱是我師長,只洗耳恭聽還來不及,哪里敢肆意?!?/br> 沈瀾抹了抹淚,文人狎妓蔚然成風,她根本不信宴席上沒有唱戲的,便將話題繞回來,只嘴上道:“誰知道你們這群文人湊在一塊兒,是不是狎妓,是不是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