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 第103節
“還算順利?!?/br>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幫襯的地方,盡管開口。爺爺別的沒有,有些人脈倒還是能用得上?!?/br> 晏斯時平聲說:“政府有政策扶持,我們會照章申請?!?/br> 晏爺爺嘆聲氣。 院里有幾棵樹,那疏疏的樹影落下,顯得他傴僂的身影幾分孤單,他崢嶸一生,何曾想過,到了晚年,膝下連個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晚輩都沒有。 “小晏,你是不是恨過爺爺?!?/br> 晏斯時沒作聲。 “你奶奶去世得早,我念你父親幼年失恃,很多時候對他都太過溺愛了。后來……我又想著要維護晏家的臉面,很多事情都是睜一只閉一只眼,所以不免讓你、讓你母親在這其中受了委屈?!?/br> 晏斯時神色更淡了兩分。 “后來的事情,我再想幫忙,已經是無能為力了……”晏爺爺神色愀然,“再到現在這事兒,你也瞧見了,鬧得滿城風雨,叫人看盡笑話?!?/br> 他半刻沒說話,再出聲時,語氣便不似那般感嘆,而更顯得決然:“小晏,我已經立了遺囑,在我名下的財產——雖然不多,我死之后,全都由你來繼承?!?/br> 晏斯時語氣分外平靜,“您知道我不在乎。我今天之所以會過來,僅僅因為您和我外公外婆一樣,是我的長輩?!?/br> “我知道。你心地良善,我怎么會不清楚。爺爺覺得,你去濱城也好。當年我建功立業的時候,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你有這么聰明的頭腦,又珍惜天分,有沒有晏家在背后給你撐腰,你都能立一番大事業。你離開北城了,我也好放開手腳?!?/br> 晏斯時一頓,問晏爺爺想做什么。 晏爺爺又將那碗拿了起來,拈了少許丟入缸中,看金魚湊攏搶食,那聲音冷靜極了:“小晏,后面發生什么事,你都別過問。你也不知情?!?/br> 晏斯時便不再細問。 實話說,他如今尚未有余力去純粹地恨什么。 那時候戴樹芳就說,有時候,恨未必不能夠成為一個人精神的主心骨,但小晏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在恨的同時,會加倍責怪自己,所以你先別去恨,等你真正強大了,有的是辦法處理那些傷害你的人。但還不是現在。 如今,他對晏綏章,對當時明明知情,卻每每幫著晏綏章欺上瞞下的方舒慕的父親方平仲,都只有一種冷漠的厭煩與惡心。 他就是晏家的一員,要如何針對晏綏章,如今只要他有這個心,簡直易如反掌。 但當下,他只想先經營好與夏漓的生活。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晏爺爺說:“我聽疏白提到過姓夏的姑娘,爺爺祝福你們,往后你們兩人在濱城好好的?!?/br> 晏斯時神情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談話至此結束,晏爺爺說晚上約了老朋友一塊兒喝茶,就不留他吃晚飯了。 晏斯時便告辭。 晏爺爺腿腳已不甚利索,但還是堅持將晏斯時送到了門口,最后的話里,到底還有殷殷的對孺慕的期待:“……以后年節有空,跟小夏回北城的話,爺爺請你們吃頓飯?!?/br> / 六月上旬,晏斯時如約去了濱城。 實則辦公室還沒徹底收拾出來,但他不想違背約定,也無法忍受一周才能見一次的日子。 舟車勞頓倒是其次,最不喜歡的是每周日飛離濱城。 見面固然令他欣喜,但分別更令他痛苦。 當然,他們每天都有視頻電話交流。 他知道她在方案方向選擇上說服了領導; 知道她公司每天下午茶的具體內容; 知道她某天加班到很晚,睡前刷購物網站,沖動消費一雙根很高的高跟鞋,根本不知道什么場合能夠穿得上; 知道她撕了已經刮花的手機貼膜,準備換新,結果轉頭就摔了手機,摔壞了屏幕,準備送去修理…… 但每日通話只有短短一小時,遇上他或者她加班,時間更沒法保證。 不在一起,總擔心遺漏彼此的許多生活細節。 晏斯時和聞疏白的公司,辦公地點選在了夏漓公司的同一個園區。 聞疏白說他這是假公濟私,沒救的“戀愛腦”。晏斯時回敬,彼此彼此。 晏斯時別的東西不多,唯獨書籍和雜志,叫人幫忙打包,出發那天,悉數寄到濱城的公寓。 他抵達以后,東西也寄到了。 趁著周末,夏漓和他一起收拾整理。 他們都很喜歡這項工作,只要不急于一時,看著堆滿屋子的紙箱一點一點變少,而主臥的衣帽間、書房的書架一點一點被填滿,這過程很是解壓。 書房的唱片機里在播一片黑膠唱片,洪卓立的,是今年晏斯時過生日,除了那臨時起意的鐵盒之外,夏漓送給晏斯時的正式的生日禮物。 此時正好播到《男孩看見野玫瑰》,夏漓一邊跟著哼唱,一邊整理一箱類似手稿的東西。 那些手稿是晏斯時平常隨手寫寫畫畫的東西,思維導圖、算法推演等等,英文專業名詞摻雜數學公式,一眼看去好似天書。 在這樣一堆東西里面,出現一張純是圖案的設計稿,自然就引起了夏漓的注意。 線條勾勒的魚形吊墜,前前后后畫了好幾版,越到后面越簡潔優雅,也越接近此刻掛在她脖子上的這一條。 夏漓呆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其舉到晏斯時面前,“你沒有跟我說是你自己設計的?!?/br> 晏斯時瞥一下,伸手去拿設計稿,她一下便藏到背后去,不讓他夠著。 “耳釘呢?也是嗎?!?/br> 晏斯時只說:“亂畫的?!?/br> 他只出個初稿,然后交由專業的珠寶設計師修改并制作。 “哎……”夏漓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從來不會邀功請賞式地去愛一個人。 她跪坐在那堆紙上,朝晏斯時傾身,雙臂摟住他,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又不知道如何表達,“小晏,晏晏,晏同學……你怎么這么好啊?!?/br> 晏斯時輕笑,很誠實地說,這么稱呼叫他覺得有點rou麻。 “那……老公?”夏漓反而更想逗他。 晏斯時一本正經:“還不是,別亂叫?!?/br> “……”夏漓湊近他耳朵輕聲問,“在床上也不可以嗎?” 她如愿看見他耳朵立即紅了起來。 或許他真有雙重人格,明明在床上的時候極有征服欲和力量感,但當他穿戴齊整正經做其他事情的時候,她一句話就能讓他變得不好意思。 正因為這樣,她對這種反差特別樂此不疲。 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所有東西基本整理完畢。 夏漓拿過手機,準備找家餐廳定個座,他們過去吃晚飯。 晏斯時看一眼她的手機,“屏幕還沒換?” “暫時沒空拿去換,問了下換屏幕要一千多。我還在考慮是直接換新的還是換屏幕。反正不影響使用,我再糾結一下?!?/br> 夏漓是個很惜物的人,大多數時候買每一樣稍微昂貴的東西都比較謹慎,到手以后就更愛惜,她有一件羊絨大衣,保養得極好,穿了三年依然柔軟如初,廓形都沒怎么變樣。 / 之后一周,夏漓跟晏斯時忙得不分伯仲。 夏漓的公司要跟某個體育賽事合作,屆時將有一系列的宣傳活動,其中包括無人機表演秀。這一項最為繁瑣,涉及到技術、宣傳和設計等各個部門的配合。 而晏斯時這邊,新項目剛剛立項,各方技術人才也剛剛入職,要花費很多精力與時間磨合。 周二,夏漓跟設計那邊的負責人,初步敲定了表演秀的具體呈現內容,終于可以下班。 時間已過十點半,她給晏斯時發了條消息,得知他還在公司,就問可不可以過去找他。 就在同個園區,一個a座,一個d座。 夏漓步行到d座樓下時,晏斯時已在門口等她,刷了門禁和電梯,帶她上樓。 夏漓就職的公司正在高速發展,人員快速擴張,是以租下了a座整棟大樓,聽說公司正在跟政府談地皮,計劃建自己的大樓。 而晏斯時和聞疏白他們的公司還在初創階段,僅僅租下了二十五、二十六這兩層。 進去時,還在崗的人紛紛打招呼,稱呼晏斯時晏總。 有人好奇地盯著夏漓多看了兩眼,但沒人多問。 夏漓跟著晏斯時進了他的辦公室,門闔上的瞬間,她說:“怎么你當老板了也要讓人加班啊?!?/br> 晏斯時說,真不是他強制的,現在還在的這幾個,都是預定能拿原始股份的技術大牛,平常在大公司都卷慣了,現在做自己的項目,當然比在大公司更有動力。 “哇,那我現在過來還來得及嗎?”夏漓笑說。 “當然。市場宣傳還在招人,隨時恭候大駕?!?/br> “我開玩笑的。比起當你下屬,難道當你女朋友不好嗎?我又不是受虐狂?!?/br> 晏斯時輕笑一聲。 夏漓打量晏斯時的辦公室。 拿磨砂玻璃與公共區域隔開,面積不算大,主體裝修為白色,顯得整潔而極具科技感。 墻上嵌著可投影的顯示屏,桌上兩臺一橫一豎立著的顯示器,水冷機箱透明,透出白色的冷光,屬于設備小白都能欣賞的漂亮。 夏漓隨意轉一圈,回到電腦桌旁,“你今天還要加到很晚嗎?” “可能至少要到十二點?!标趟箷r說,“不要等我,你先回去休息?!?/br> 他想到什么,頓了頓,打開辦公桌右側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只白色包裝的紙盒遞給她。 去年九月上市的水果手機,玫瑰金色。 “我正準備自己買的……”夏漓一直沒空去修,也覺得15年的機型,拿去修不甚劃算。 “都一樣?!标趟箷r說,“你就當是生日禮物?!?/br> 夏漓毫不忸怩地收下了。